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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酒 ...

  •   我本是要送他一壶酒的。此去艰险,便不问归期了。

      他按年岁大我两岁,却入门晚我一年,等入了门已经要唤我一声师姐了。我知道他心里头是不服气的,我与他是同乡,互相知根知底得很,像他这种野孩子的头头,村里谁不知道这几个毒瘤,而我恰好又是他最爱捉摸的几个之一。直到那年门派来选拔,我以第一名的身份离开了那个破旧的小村庄,而他却落选了。

      来年他入了师门时,咬牙切齿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见过师姐,我自然是知道他天资不比我差,只是太过顽劣才在去年落了选。而如今好像要学的聪明些了,至少不把那些恼人举动表露在外,也明白要装一装乖巧了。这正是他所不齿的,也是我们结下梁子的源头——他看不起我这种故作老成的人,嫌我做作假成熟,因而表面一口一个“师姐”,背地里继续在门派团结他的新小弟们,偷偷的叫我“小丫头片子”。

      这事师父本是不知道的,他与那些小弟们自然不会自寻死路,而我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去和师长多嘴,想来他也是摸透了我这个性子,才如此肆无忌惮罢。我想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自此该安安生生的过我的日子,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时候他入门也有一年了,几个晚入门的师弟师妹围在一起感慨,说徐师姐真是聪慧早熟,连师父那般严格都对她甚是满意,知书达礼又性子沉稳,想必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吧。我那时就在不远处习书,向来是装作不曾听见的,旁人议论我的多了,而我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挨个搭理。

      而就在那时候偏偏他站了出来,后来好些日子我都没能想到我并不光彩的身世居然会被这样公之于众,他说:“徐青青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娘跟着别人跑了,老子给活活气死了,家里就剩个老娘给她养活大的。连私塾都上不起,还天天学教书先生那一套作风,真是…”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下去,我第一次在师弟妹面前卸掉了稳重的伪装,落荒而逃了。是的,我没有办法面对我的家世,因为我家的烂事在徐家村家喻户晓,我没有一天抬得起头来,有他和那群野孩子在,连自尊都维持不下去,直到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来到师门。我没有做孩子的权利,从那一天起我就被迫长大成人,迎着那些因父母的旧事而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活下去。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样简单平凡的练功日子也破碎的这么快,我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低声哭了起来。

      后来有人告诉我,说师父重重罚了他四十杖,且严令师门里议论他人闲话。但我知道那是不管用的,我苦苦维持的形象已经崩塌了,师门也会变成下一个徐家村,没人会当着我的面说,但背地里会怎样议论我,那都是我无法掌控的。我低下头,茶水已经冷了,模模糊糊映出来一个影子,借着烛光凑近些看,眼睛也好像肿起来了,因为我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而我没想到的是,就在那时他来了,身上还打着夹板,一瘸一拐进了我的院子,我一愣,又扭过头不想去看他,然而他却也愣住了,而后又低下头将一包物什放在桌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闷:

      “师姐,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多嘴说你的闲话,对不起。”

      我不想搭理他,便没有回头,又听见他继续闷闷的开口:“师姐,我以后不会再说你的闲话了,也不会叫他们说的,更不会叫别人欺负你,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师父罚得对,是我不长记性,没有脑子,我以前欺负你,是想让你多看我几眼记住我的,想看你像别的女孩那样哭出来好去假装自己厉害的,但你真哭的时候我就怕了。师父说我这样不配喜欢你,我后悔了,师姐,你打我吧,你怎么打我都不还手的…”

      我彻彻底底呆住了,以至于不自觉的回了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拆开桌上的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毕恭毕敬呈到我面前,那竟是一袋亮晶晶的松子糖。他又开口道:“我知道你喜欢吃村口王叔家做的,但是又买不起,每次只好偷偷看几眼。我这是托人从山下买的,师父说喜欢女孩应该哄她开心才对,我想不出来别的了,师姐,你还喜欢吃松子糖吗?”

      许久我才缓缓的伸出手,从那袋子里捻起一粒亮晶晶的糖。是的,我喜欢吃糖,或者不去说我想吃糖,因为我也没有吃过,以前没有钱买,后来到了师门又不好意思,所以这竟是我第一次吃糖。是甜的,好甜,化在嘴里前所未有的甜,我忽然觉得视野好像又模糊了,又什么凉凉的液体从原来泪痕的地方又淌下去。

      “你怎么又哭了?你不喜欢?”他慌起来,“还是说不肯原谅我,对不起…”

      “不是…不是的,”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这样乱过,又要感受糖的滋味,又要去思考他方才的一番话,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不去看他,等到一整颗松子糖都化完了,才低低的答道:“我没有…不原谅你,徐渭。我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说喜欢我…”是的,我只是假装早熟,实际上对于情感一窍不通,只好木讷的继续沉默。

      “师姐,我真的喜欢你,从徐家村的时候就喜欢你,虽然师父说我喜欢的方式不对,但我知道错了,你别…讨厌我。”他的眼神尤其可怜,像极了被抛弃的小猫小狗,被这么一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只好又低下头不去看他,道:“我不讨厌你…谢谢你的糖。”

      那之后真的没人再说我的闲话了,或者说没人敢说,不过流言本就是因他而起,现在倒也无可厚非。他入门来第二年年初的时候一个噩耗传来,说我的老娘身体快要不行了,临走前想要看看我。信件传来时已经过了十五日,按徐家村的条件看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葬礼的,老娘大概已经下葬了罢。徐渭说,我陪你回一趟老家吧,我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便向师父告了假,下山回乡一趟。

      徐渭喜欢喝酒,但偏偏门派里平日禁酒,他就背地里偷偷喝。他喜欢喝烈酒,譬如烧刀子,也不惯用碗,常常买上一小壶,开了封直接对着嘴喝,酒洒得满脸都是,他道:“痛快!”此行下山在酒家落脚,想来他必然是要来一壶酒的,我正欲招呼店家结账,却见一行人朝我看来。为首的是个富贵模样的公子爷,习武之人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他身后却跟了个高手,一时也叫人看不出深浅来,徐渭就是被他绊住了。

      那富家子弟嬉皮笑脸道:“小美人,随了小爷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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