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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仅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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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天地间飘起鹅毛大雪,大殿内温暖如春。
“臣请去西南击敌!”
皇座阶下单膝跪着年轻将军,无精打采的皇帝勉强思考了一下,还未说话,丞相却急了:“左将军重伤未愈,怎能上西南战场?”
左栈不为所动,生硬道:“臣的伤已无大碍,不劳丞相费心。”
丞相的脸色铁青。
他还欲说什么,皇帝却开口了:“楚爱卿,既然左爱卿自己说了他的伤已无大碍,西南又用兵紧张,事不容缓——左爱卿,西南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臣定不辱命!”
楚怀云脸色阴沉,却不能再说什么。
皇帝还在心心念念他的仙丹,迫不及待地下了朝。
楚怀云隔着十几步远跟着左栈,眼神不善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左栈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停留在他背上,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脚下速度却越来越快,头都没回一下。
有的大臣想上前谈话,却硬生生没跟上左栈逃难般的脚步,转头想找丞相,又被楚怀云阴沉铁青的脸色吓退了。
夜色已深,一道身影灵活地翻上左将军府邸的围墙,潜入了左栈的卧房。
左栈披着外衣,正挑灯看一本兵书,他听到那微不可查的动静,轻叹一口气,捻灭了油灯。
下一刻,那人跳窗而入,裹了一身夜晚的寒凉抱住了他。
“你就非要——”那人急促低声道。
左栈轻拍着他,轻声道:“你知道的,怀云,如今能用的将军只有我一人,就算我不主动请命,也会被别人推上去。”
楚怀云低下头,埋进左栈深陷的颈窝里。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其余的将军要么老得上朝都需要人扶,要么被西北战事拖住了不能回京,如今能上战场的,也只有左栈了。
可是,当听到他主动请命的时候,他还是难受,还是无法接受。
战场生死一线,他怎么肯让他去呢?
楚怀云一口咬上左栈的锁骨,他近乎偏执地想:把他锁起来,关在丞相府,不就可以安心了么?
左栈轻轻“嘶”了一声,又带着点笑意道:“我可是御封的‘战神’,怎么,你不相信战神的能力吗?”
半晌,楚怀云才攥着他的衣领低声道:“那你可要活着回来。”
楚怀云手中微微用力,把他的爱人推到了床榻间。
“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西南战势是前所未有的凶险,已经有两位将军折在那里了。楚怀云在左栈前往西南的那天心神不宁,差点策马把将军掠回来。
将军这一去,就去了数月。楚怀云想他想的要疯了,只能用政务埋住自己,生怕自己忍不住去找他。
西南战事频发捷报,朝堂上下一片欢喜,楚怀云心中却莫名不安。
终于——
九月。
“西南大捷!佳吉国递了降书!”
皇帝的仙丹一直没有成效,听到这样一件大喜事,他的脸终于放晴。
楚怀云却暗暗攥紧了手掌。
西南大捷,佳吉国投降,他的将军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让……对,西南是哪位爱卿领兵来着?”皇帝竟一时想不起来。
“回皇上,是左栈将军。”阶下的臣子低眉顺目答道。
“让左将军领兵回来吧,留下一部分人看守两国边境就好。”
“是。”
楚怀云心里高兴了一瞬,但很快就被莫名的不安占了满心。
他的将军要回来了,他应该高兴才对。
万一……
不,他的将军是战神,一定会平安回来。
那你在不安什么呢?
十月。
“佳吉国递了降书也贼心不死!左栈将军率部返京,在山谷遇袭!”
楚怀云耳边“嗡”的一声。
皇帝大怒:“佳吉区区弹丸小国,也敢出尔反尔!左将军击败他们了吗?!”
“回皇上,左将军深谋远虑,自然击败了贼军,只是……只是,左将军他……”
你倒是快说啊,将军怎么了!
楚怀云攥紧了手心,指甲深陷皮肉也不自知。
“只是左将军身受数箭,没能救回来。”
皇帝又说了什么,但楚怀云已经听不见了。
什么……什么叫没能救回来。
将军……他的将军回不来了吗?
下朝时,有人上前与丞相攀谈,却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丞相温文尔雅,谈笑如初,一双眼睛却黑沉黑沉,那副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就像……就像。是只剩一层皮在这,里面的魂却不见了。
楚怀云回到丞相府,让人不要打扰,进了卧房,终于一头栽了下去。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截衣袖,被掌心的血浸的殷红。
佳吉国依然收为囊中,皇帝装模作样的悲痛了几天,很快兴致大高地摆起了宴席。
楚怀云微低着头,看酒杯里镶金宫殿的倒影。
一旁的老臣子愤愤不平地低声说:“西南将士尸骨未寒,皇上却已摆起了宴席……如今皇上喜怒无常,若不是怕触怒皇上,我怎肯吃这用命换来的酒!”
老臣子说着,抬眼去看那年轻的丞相。
楚怀云面色不变,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短短几天时间,他好像消瘦了一圈,低头看酒的模样让他俊朗的侧脸完美地显露出来,倒酒的貌美宫女被吸引的偷偷凑近,他也浑不在意地无视了。
楚怀云勾唇笑笑,却没有去喝那杯酒,他闻着佳肴美酒的香味,胃里像沉了一块石头,让他作呕。
我的将军为你马革裹尸,连身体都难以从山谷运出来,你却在花天酒地。
老臣子知道他不会对皇帝说三道四,但看着他笑起来,还是一阵毛骨悚然。
他好像看见了一具傀儡在笑。
老臣子摇头甩去这荒唐想法,却不敢再看楚怀云一眼。
这场宴席后,楚怀云引荐了一位“炼丹师”给皇帝,皇帝大喜,想赏赐楚怀云,楚怀云却拒绝了。
半年后,皇帝暴毙在龙榻上,他子女不多,太子羽翼丰满,顺利即位。
丞相却不知所踪。
两年后
西南边境的一个小村落。
日落时分,农人们扛着锄头往回走,看到路边一间小房子里钻出来一个提着铁壶的长身玉立的青年,口音浓重却热情的向他打招呼:“先生又出来浇菜哦!”
新来的教书先生笑笑,目送农人们走远。
他浇完院子里种的菜,直起身子看农人们来时的小路。
晚霞从遥远的小路那头穿过来,像是燃烧了天空一样灿烂,温柔的霞光映在他的眼里,竟映出了一点水光。
他久久的立着,这个时间已经不再有农人经过,远处的房屋升起炊烟,陪伴他近三年的孤独几乎要溺死他。
他正欲转身回屋,却看到小路那头出现一个身影。
这个时间,还没有人回家么?
他漫不经心地想,却突然间定住目光。
无它,只是那个暂时看不清眉目的身影太过熟悉,熟悉的触目惊心。
他的心狂跳起来,几乎震坏肺腑。
不,别看了,只是像而已,是谁也不可能是他了。
回去,回到屋子里去,这样直勾勾看着别人真的礼貌么!
别看了,太狼狈了……
无论离开念头如何纷杂繁多,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是施了定身法一般,遵循着本能和内心最深处的渴求留在原地。
那人近了。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眉目,熟悉的笑。
触目惊心,像是楚怀云每晚午夜梦回的场景。
那人笑着,眼里却噙着泪光:“丞相,我找了你两年,你倒好,跑到这里来找自在。”
我……是在做梦,还是终于疯了?楚怀云恍惚地想。
他下意识狠狠咬破了舌头,先尝到满口的血腥味,才感到了迟来的疼痛。
他死死地抱住那本以为回不来的人,哽咽着:“欢迎回来,我的将军,我想了你好久。”
他还是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