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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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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香雪湖畔的大儒商沐棋,在已过而立之年又喜得一女。沐棋子嗣很单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子沐烨早已娶妻,年前也得一女,取名沐晨筱。二女沐湘尚且年幼,却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以八岁稚龄就通晓琴棋书画,其又出自正室端木家嫡女端木秋黎,自然一身容华。
沐槿因生在木槿花开得正盛时,愿其一生都如木槿花般绚烂多姿便以木槿花命名,单字一个槿。凤氏也因育得一女母凭子贵,从官妓的苦难中解脱出来。
时光匆匆,当年的懵懂女婴也过了牙牙学语的阶段,一身粉蓝小袄衬得她粉雕玉琢,更像落入凡间的精灵。可是小沐槿却一脸的抑郁,走路只能慢慢的亦步亦趋,缺少了同龄孩子的活泼好动。
“小姐,该回去吃药了,不然药凉了就失去药效了。”一个慈祥的中年女子声音从沐槿身后传来,随着声音同时落下的还有一件披风。
“奶娘,”糯糯的童音迟缓了一下又道:“你说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吃药,二姐可以唱歌跳舞,我却只能断文识字,连大哭大笑都不行。”
“会好的,我的小姐,只要你在长大些,你现在才六岁而已。”说完却偷偷的转过头抹掉眼角的泪珠。
沐槿不再理会奶娘的想法径直往前面走去,前面隐隐有琴声传来,不同于平日的温婉抒情,却是有一股纵观恒宇唯我独尊的气魄,这绝不是二姐能弹的出来的。近了,只见一个一身宝蓝色锦服的十四、五岁少年端坐在琴前一边弹奏,一边还不时对坐于对面的沐湘调笑几句,把其逗得喜笑颜开。
沐槿离得稍远,又加上被沐湘挡于少年之前,少年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是觉得应是像书中形容墨渊将军那样,面若冠玉,临危不惧与万军丛中仗剑而歌。正在沐槿仔细辨别端木连城面容时,连城也发现了这个倚在梅树下的小人儿,嘴角含三分笑眼中满是思索味。连城觉得这人真有趣,肯定比表妹带劲,两眼霎时灿若桃花。直看得沐湘娇羞不已,两朵红云袭上玉面。到是树下的沐槿因年龄尚小,体会不出那笑容中的诱惑,只是觉得这样的笑容太邪恶,对于不安全的因素沐槿从来都是避之如蛇蝎的,这次也一样,就算再有多少好奇心也不会再逗留。
沐槿回以一笑后,就扭头牵了奶娘的手迈着均匀的步子,往自己的小院而去,沐槿没看到奶娘在看见端木连城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沐槿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喝过药后,拾起软榻上看了一半的《列国传》继续昨天看的,其实沐槿很不喜欢这些枯燥乏味的书,但是每周凤氏都会抽查沐槿的功课,如果没答出来,就会受戒尺之痛,以前每每有没回答出来,屁股总是遭罪少则一周,多则半月不能坐卧,那时是沐槿最恨母亲的时候,恨她为何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别人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她不懂所以她一直都是恨着母亲的吧。
奶娘却总说:“小姐,夫人也是迫不得已,等以后你就会明白夫人的用心,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子女的母亲。”
沐槿只能抱紧奶娘,连哭都不可以,一切的委屈只能往肚里吞,她问奶娘:“那她为什么从来不抱我,我生病了也从来不抱,只是在好了后来看一下,只会说我命中注定是天煞孤星,我对谁好谁就得消失。她除了争宠夺权还会什么?”
然后就是奶娘悲痛的眼神:“不准你在说,谁都可以说你娘的不对,唯独你不可以,以后不要让我在听见这些话。”
“三小姐大夫人派人来通知说,明天要府里的小姐们都随她去安泰寺上香祈福,要小姐今天早些休息,以免明天身体舒服。”一个穿紫衣的丫头只感远远的站在门口对沐槿说。不是沐槿有多可怕,反而她很好,只是每个沐槿对其稍露关心的人,都会在不久后被赶出府,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敢靠近沐槿。
第二天一早,沐府门口就备下了三两马车,沐槿身边只带了奶娘,在上车时她又意外看见昨天那弹琴少年,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立于大夫人车旁,听其唤大夫人为姑姑,沐槿稍稍讶异了一下,听奶娘说起过大夫人是端木家的,那这少年就应是礼部尚书之子,他怎会来燕阳城?
安泰寺是远近闻名的大寺,这里出过许多的得道高僧,又因今天是十五来寺中上香的人特别多,刚到安泰寺门口就有一个大和尚出来迎接,沐家虽无人在朝中为官,只是做一介商人,却没人敢小瞧沐家,沐家祖上曾有一人是开国功臣,位列镇国公,又连续几代子孙在朝为官,朝中多是学生、部下,只是到了沐棋这代因家中子息单薄,不愿在朝为官,沐棋才迟了官搬回燕阳,皇帝念沐家世代功劳,就将燕阳城赐做沐家族地,供沐家永世繁荣。
“沐夫人住持现在做法事,脱不开身,遂命贫僧在此等候夫人,我已安排好夫人请随贫僧来。”大和尚引了她们往寺中走去,一路上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些同样衣着华贵的人在。
沐槿跟着大夫人参拜了菩萨后,便走出了大殿“喂!前面的给我停下,本郡主在叫你,你听见了吗?”一个嚣张的声音从沐槿的后方传来。
沐槿疑惑的转过头去,一个火红的身影忽然撞入她的眼帘,“喂,就是你你知道吗,你吓跑了本郡主的鸟,我要你赔。”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天真而又楚楚可怜的表情,怀茉一下子就愣住了,自己怎么可以欺负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呢?
“喂,我,我不要你赔了,我真的很漂亮吗?”怀茉看着沐槿仰着头看她,心里全是美滋滋的,情不自禁就把后半句话问出了口。
沐槿用了的点头,生怕怀茉不知道一样。
忽然怀茉看向沐槿的背后,整个人不知不觉就变得扭捏了起来,连讲话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连城哥哥。”
“真巧啊,怀茉你怎么也来燕阳,不会是想念我了吧。”连城那正处在变声期的嗓音颓突的来到沐槿身后。
沐槿不期然撞上了连城看向她的眼神,“又是那样戏虐的眼神,而且为什么会有一种被抓到把柄的感觉。”沐槿急忙往一旁退去,避开那双太过明媚的桃花眼。
“连城哥哥,你,我,”怀茉一紧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抓起连城的手就走,但一拉之下却没动,不禁回头看去,“呀!我忘了,我是怡佳郡主怀茉,你以后如果到了圣城,大可以找我,有什么是我罩,呃……我的意思是我会帮你。给你,拿着这玉佩到端王府就能找到我了。”
沐槿拿着这玉佩的手有片刻的刺痛,她只是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装扮这种天真的样子,但没想到这个只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女会会这般待她,是不是她也不是好人,所以在人前喜欢带面具,“怀姐姐,谢谢你。”
“沐妹妹我感觉一见你就特喜欢,所以你不用谢我的。”怀茉现在心里全是美滋滋地,不用谢的,她的手现在可一直抓着连城的手啊,而且还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完美,天那,好幸福啊!
“沐槿是木槿花的槿是吗!我叫端木连城。”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这样的语气再配上他沙哑中包含阴柔的声音。沐槿只觉得她心里所想的全被他看穿了,仿佛在说:你欺骗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明白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最终被无尽地槐树淹没,沐槿才卸下脸上的笑容,一撇嘴,脸上取而代之地是深沉的疲惫。
一只诡异的手突然扣住了沐槿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脉搏上,“根骨奇佳,心智成熟,年龄又小,哎~可惜了就是得了不治之症,难得碰到一个这么完美的传人,老天爷你是不是存心刁难我。”
“大叔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你这样累吗?”沐槿其实心里很怕,但不得不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
“小家伙,哦不,应该叫什么来着,‘小木槿花’你心跳得好快,你的表情只能骗骗先前那个傻妞。”潇湘子放开沐槿后,一手抚摸他其实不长的胡子,另一只手背在背后,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小木槿花’我们商量件事好不?”
沐槿先稳定了一下跳得太快的心,之后才开口:“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好像不能帮你什么忙吧!”
“不,不,不你瞧你,一点都没有一个六七岁孩子该有的自觉,而我正在到处找一个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来继承我的衣钵。你跟了我之后,我可以教你养身之道,让你能更好的控制病,不会一不小心就发作,不然安你现在的体质顶多能活到15岁,但跟我学习武功后,不出意外你能活过30岁,还可以向我这样。”说罢人影一闪就到了旁边一棵高大的树上。
“怎么样?先不要拒绝我,好好考虑一下,不然你会后悔的。”潇湘子其实心里也很紧张生怕沐槿一下子就拒绝了他,毕竟一个天资如此好的传人可不是轻易能碰上的。
沐槿虽然心智较同龄人成熟,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心里始终害怕,张嘴就想说不要,可是一想到他说的有助于她的病就闭上了嘴,她不是没想过这人是一个骗子,但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书上说的高人。
“是不是跟了你就得离开家?”
“那是当然,你要跟我回雁荡山的师门。”潇湘子马上猜到沐槿已经动心了。
“如果跟这大叔离开也许是件好事吧,这样以后就不用再看见那张冷漠的脸。如果错了,不就是一条命吗,反正自己的命一直在抓在阎王的手上,还不如赌一把,胜了就是自己把握自己的命。”沐槿不再沉思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潇湘子的眼睛,那里只有风轻云淡。
“我跟你走,但我还要回一次家,你也要说服我的父亲。”沐槿的脸上早已不再是天真的表情,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哈哈哈,好,不愧是我潇湘子看中的人,你可以回家再多住几日,不急。我这次来安泰寺是来拜访老友的,还要过几日在走了,你父亲那我会说的。”
沐槿现在心里很忐忑不安,潇湘子大叔还在父亲书房谈话,她却只能在外面等待,她不喜欢这种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彷徨、无助。
“吱呀~”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潇湘子一脸从容的走到沐槿身旁,“‘小木槿花’你父亲叫你进去,我都说好了,剩下了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沐槿深吸了一口气,她从小就很少见到父亲,父亲的映象只有一个远去的背影,“咚咚”
“进来!”
书桌后面是一个面带威严的中年人,鬓角的发已经变白,脸上也画上了岁月的痕迹,沐棋两根手指在桌子上不断地敲打,好一会儿他才起头来,目光在沐槿脸上定住:“你今年也六岁了吧!你知道吗,你刚出生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么大,像只小猫一样卷缩在我怀里。我知道你这几年过的不好,但你现在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以后做准备,现在你还不需要懂,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母亲的苦心的。”
沐槿原本忐忑的心,忽然变得安静了,“是,我现在不懂,你们所谓的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是来问你是否同意我跟大叔去雁荡山。”
“你跟他去我很放心,但是以后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不要轻易回来。”
“好。”沐槿没有犹豫,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沐棋从身后书柜上抽出一本书,在书的后面有一个暗格,过了一会儿一把只有二十公分长短的古朴匕首出现在沐槿面前,“拿着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你一定要向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对待它,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要求,你能做到吗?”
沐槿没有马上回答沐棋的问题,她只是拔出了匕首,匕首上半部刻满了古老的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文字,刀刃在光线的照射下,恍如透明。沐槿拔下一根头发放到刀刃上,头发一下子从中间断掉了,简直可以用削铁如泥来形容。
“我只喜欢有用的东西。”沐槿把匕首插回刀鞘中,仔细的放到怀里,然后才看沐棋的反应。
沐棋看了,却是朗朗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是这样才配得起这把‘月轮’,我给你开了一个帐户在锦绣钱庄,那里存了一些钱给你,你手上这把‘月轮’就是信物。你母亲那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不过你还是去告别一下吧。”似乎是累极了,沐棋挥挥手自己走进了内室。
沐槿现在觉得不真实,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有兴奋,有彷徨,还有一丝感伤却很微小被她直接忽略了。沐槿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看到了,已经有一周没见的母亲,她正躺在摇椅上,有一片花瓣刚好落到了她头发上。沐槿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拾起她掉在地上的一支桃花式的玉簪,沐槿原本想要把玉簪插到母亲头上的手忽然顿住,手不自觉紧紧地抓住玉簪。看着母亲熟睡的脸,她是那样的美丽,牛乳般嫩白的肌肤,不点而红的双颊,两弯月儿般的水眸此刻正被两排羽扇样的睫毛挡住了,娇俏的琼鼻,小而饱满的红唇,尖尖地下巴,无不昭显她的美貌,她的美是张扬的,就算在百花丛中也无法掩盖。
“小姐,你回来了啊!”奶娘刚走出屋子就看见沐槿站在夫人身边,脸上是罕见的满足。
“恩?”凤歌迷茫地张开眼,“哦,你回来了啊!”一时凤歌地表情温柔又恬静,但也只是一瞬,风歌就清醒了马上又变回了那个严肃的女子,“你跟我进来。”
屋中,凤歌从书架上拿出《官场春秋》、《史记》、《侍月圣典》、《论国》等十余本书,而后又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个大匣子,“这些书是你今后的功课,而这盒中的《为人策》只能你自己看,等你有了后代就把书传给其中最优秀的一个,记住了吗?”
沐槿看到这些书,刚刚所有的美好就像气泡一样一个个破碎了,“是,母亲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沐槿扭头就走,她觉得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她对于母亲的价值也不过是为了书的传承,是不是在她的心中自己连一本说都不如,不然为什么自己都快要走了她都不看她一眼。
“莲儿槿儿真的走了,以后是不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可是她的衣服我还没做完呢,怎么办?”说着说着大颗的泪珠从黑琉璃里滚下,人一下子就跪坐在地上,浑然不觉地上有碎瓷片割破了手掌。
“小姐你不要这样,如果你舍不得小姐走,我们就去对姑爷说让小小姐留下来,姑爷一定会同意的。”莲儿吓得直掉眼泪,捧着凤歌的手不知所措。
“不行,槿儿一定要走,我现在只能拖累她,不然以前的功夫就全白费了。”凤歌抽出自己的手,摇摆着走向里屋拿起一件尚未完工的冬装缝制了起来,衣服的大小比现在的沐槿大出一些,很朴素的深蓝色棉衣,没有华丽的外表却很温暖。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再去母亲的小院,陆续的有不少人来给她送别,可她就是觉得她们都很虚伪,表面上在舍不得她走,可她总能看见她们背过她之后笑得分外的灿烂。
几天时间总是很快就过去了,当潇湘子再次光临沐府时,沐槿也收到了奶娘给她的八套衣服,春夏秋冬各两套,大多是蓝色和白色,而且每件衣服的袖口上都有一朵正在凋零地桃花标记,沐槿也问过奶娘这是为什么,得来的答案却是“还没到时间”。
坐在马车上沐槿仍旧不死心的探出头往大门看去,只希望能在门口看见母亲的身影,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不住的寻找,就算虚心假意地来送一下也好啊!
“怎么还在找什么人吗?”潇湘子掀开帘子子就看见沐槿失望的小脸。
沐槿一下子就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没有,大叔我们走吧。”
“没有就好,我要教你的第一课就是‘忘记’,既然选择离开就得学会放下一些人或事,否则它们就会变成你成长道路上的绊脚石。”说完这些潇湘子就放下车帘,随后扬起马鞭,只听一声“驾”马车就驶离了沐府,如果沐槿能抬头往沐府里的‘邀月楼’看一眼,那她在以后的岁月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与悲伤,只是命运的齿轮不会为某个人而停留,所以错过了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