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小队在古代》乔因

1、宴无好宴

　　秦沛此刻觉得，在这天下间，没有比皇权更厉害的东西。

　　新帝上位后，同胞妹妹三公主一日比一日嚣张，即使故意选在闹鬼的废弃院子附近的依云别苑宴客，受邀之人还不是得忍着恐惧前来，在席上推杯换盏，作出热热闹闹的场面。

　　秦沛坐在冷清的末席，垂着眼帘，耳边听着士族官眷对三公主大肆吹捧，心中只觉得荒唐。

　　昔日嘲讽三公主貌丑粗俗、不像个贵女，今日大肆称赞三公主气势逼人的，都是同一批人。

　　亏她们对着三公主那张棱角分明的男人脸，还能夸出闲花照水的词句来，秦沛听着就觉得替她们臊得慌。

　　偏她们自己浑然不觉，对着上首坐着的三公主，从发饰到衣着，从气色到仪态，恨不得夸到每一根头发丝儿。

　　“陛下对三公主宠爱有加，如此贵重的料子，除了太后和宫里的夫人们，也只有三公主能得着了。”

　　“正是如此，毕竟一母同胞，血浓于水。”

　　秦沛想，三公主何尝听不出她们的虚伪？无非是想多看看她们前倨后恭的丑态罢了，不亚于折腾秦家人时获得的乐趣。

　　回头看看庶妹们，秦沛心中酸涩，她们宛如惊弓之鸟般的畏缩神态，哪里像是太傅家的女儿！

　　秦沛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是自家最小的庶妹，平常最沉默寡言，笨拙到被人说成是傻。

　　刚想开口安慰庶妹们，秦沛就听到三公主的声音：“倒想起来了，我特地命人给秦沛送了帖子，她人呢？竟是没来？”

　　来了！秦沛心中一凛，三公主得势以来，只要是秦家女儿们在的场合，必把她拎出来戏耍一番。

　　饶是秦沛坚韧，也快要精疲力尽了。

　　无论形势如何恶劣，也不能堕了父亲的名声——这股信念支撑着秦沛熬到了今日。

　　“回殿下，秦沛在。”

　　在座宾客纷纷把目光投向末座，秦沛背脊挺直，微微垂首，乌发如缎，肤色如玉，眼眸如星，秀丽仿若兰花，风骨宛如翠竹。只是，这兰花失了水一般，显得十分憔悴。

　　慵懒地摇晃酒杯，三公主斜睨了秦沛一眼，好似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口，换了个无关的话题，“数日前，不知从哪里传出骇人听闻的说法——南边废弃的园子里闹了鬼，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诸位可曾听闻？”

　　宾客们拿不准三公主的用意，只语焉不详地应对着。
　　“这……”
　　“倒是听了一耳朵……”

　　三公主看着她们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十分畅快，继续道：“不知道这传闻，诸位可信啊？”

　　有位年轻妇人奉承道：“当然是不信，公主殿下乃天子之女，怎么会有鬼怪敢靠近呢。”

　　“哦？你这么想？”三公主盯着那妇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妇人的表情逐渐僵硬：“是……是啊。”

　　三公主点着头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被她目光盯着的人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说不信的居多，信的少。

　　三公主忽的把目光投向秦沛所在的位置，“秦沛，你觉得呢？”

　　秦沛目光沉静，做不出旁人那种谄媚姿态，“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人善心正，自然百邪不侵。”

　　“哈哈哈……”三公主仰头一阵大笑，“果然是秦太傅的女儿，秦太傅也曾如此教导大皇兄，可惜啊……”

　　秦沛脸色略变，她没料到三公主已经猖狂到如此地步，连昔日储君都拿来讥讽。

　　三公主笑了一阵，“不瞒诸位，我这别院距那废园仅一盏茶的脚程，虽从没有见过那鬼影，可我这心里啊没有一刻安宁……”说着，她做作地叹了口气，与她硬朗的脸庞十分不搭，“我多少还是有点怕，没想到今日能听到秦沛如此正气凛然的话，真叫我好生惭愧，不若这般，秦沛你代我到那废园走一遭，好叫我得个心安。”

　　秦沛脸色发白，指尖冰凉。

　　三公主这是想置她于死地！

　　那废园自半月前传出闹鬼的消息后，就不断的有人出事，酒后打赌的世家子弟、无意间路过的更夫、主动入园降妖除魔的僧道，有的被害得鼻青脸肿，有的被吓得神智不清，就连武卫军虎豹营前去搜查的二十人小队都只能狼狈败退。

　　传说那鬼影神出鬼没，像野兽一样匍匐行走，喜趴覆在死尸之上，可怖至极。

　　军队都不能匹敌，让秦沛一个柔弱女子前去查探，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秦沛坐着，一言不发。

　　三公主眼底浮现恶意，“怎么，你不愿意？”

　　秦沛慢慢起身，稳稳行了一礼，“公主殿下，恕秦沛不明白您的意思，像这样的活计在我们府上都是交给侍卫去做，怎么殿下要让客人代劳？”

　　“秦沛，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人善心正，百邪不侵’，本宫还以为你言出肺腑，结果只是场面话……也不知道秦大人是怎么教导的，‘蕙质兰心’的名头别是你们家刻意宣扬的吧。”

　　秦沛垂首不语，双拳在袖中攥得死紧。

　　三公主又添了一把火，“秦沛，你既然说出这话来，就应当有本事做到，今天你要是不去，就别怪我戳穿你的假名声！沽名钓誉的人家，女儿还能嫁得出去么？”

　　把手中的酒杯放在案上，磕出一声轻响，三公主好整以暇地等待秦沛的回应。

　　秦沛心念急转，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在场大部分人的帮助，在人数众多的劝阻下，想来三公主也不能够一意孤行……但，秦沛扫视席间，没有一个人敢对上她求救的目光。

　　也是，这两个月以来的京城江河日下的风气，足以让秦沛认清人心凉薄。从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今日怕在劫难逃了。

　　“我愿往。”秦沛深吸一口气，答应下来。

　　“那什么……”

　　秦沛身后突兀地举起一只手，有人语气平淡地道：“我愿意替她去。”

　　音量不高，却令所有人为之一静。在场的宾客们呆若木鸡，就连三公主也不能相信听到了什么。

　　秦沛猛然回头，瞳孔震颤，说话的人正是那笨拙到近似于痴傻的五妹妹。

　　秦五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身形瘦弱如竹竿，小脸仅有巴掌大，穿着不合身的过季衣裙，一看就是个不受宠的小可怜。

　　此刻，这个小可怜举着一只手，淡然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替她去。”

　　在场的人好似石雕一般静止，直到有人失手打碎了杯盏，众人才回过神来。

　　三公主不悦道：“无礼！你是何人？”

　　“秦青。”

　　下人躬身提醒，三公主上下打量着秦浅，“秦清，听说是秦家的傻女儿，果然是神志不清了。你可知道那废园当中有什么？”

　　“知道。”秦青道，她的表情一直都是平静的，像是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在意。

　　“住口！”没等三公主说什么，秦沛挡在了秦青前面，侧头怒斥，“在家里随意玩笑便罢了，这是什么场合，岂容你胡闹！”

　　还没等秦青反应，三公主嗤笑：“好一出义薄云天的大戏，秦沛，这莫不是你设计的吧？趁人脑子不好言语哄骗，好让庶妹替自己揽下差事？”

　　秦·脑子不好·青皱起了眉头，眼神逐渐不耐。

　　秦沛凛然道：“殿下不必激我，我的事我自会做，不用他人代劳！”

　　三公主满意了，她笑得猖狂，“好！来人啊，点两个侍卫护送秦小姐。”

　　门口两个等候已久的护卫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秦沛身后，说是护送，更像押解。

　　秦沛冷笑，慷慨就义般地交代四个庶妹，“若我不能平安返回，你们不必纠缠，自回府去吧。”

　　三个姑娘开始哭，秦青抬手捂住一只耳朵，疲倦地道：“都说了我替你去。”

　　“你不必——”秦沛深深看了一眼瘦弱的庶妹，哽咽难言，即使不是同一个母亲，即使平日里她对庶妹并不亲近，到了生死关头，庶妹仍是会维护她。

　　可惜秦清年岁小，虑事不周全，除了搭上自己于事无补，但一片赤诚的爱姐之心，令秦沛不忍严厉，“你老实等在此地，不要任性……”

　　秦青抬眸看了看秦沛，眉头皱起。

　　三公主一声轻笑，“既如此，我就成全了你们姐妹情深，一起去吧。”

　　秦沛失声道：“殿下！”

　　回应她的仅仅是三公主不耐烦地挥手。秦沛咬紧牙关，低声嘱咐：“一会儿你紧紧跟着我，万不可远离我身边。”

　　秦青淡眉微挑，“你能管住自己就好。”

　　……秦清往日是如此桀骜的性子吗？秦沛暗自疑惑着。

　　偏偏是今日，夜空中无月无星。整个东郊万籁俱寂，只有依云别院闪耀灯火，两名侍卫一前一后打着灯笼，引领秦沛姐妹往废园方向走，宛如两只脱离了族群的萤火虫。

　　四人来到废园的入口，门楣布满了灰尘，看不清门匾写着什么，大门推开时吱呀作响，院子里一盏灯都没有，黑乎乎一片。

　　秦沛看看走在自己身侧的庶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前的景象没有给她丝毫触动。果然是年纪小，不懂得害怕。

　　“秦小姐，请。”前头的侍卫恭敬地道，秦沛咬了咬牙，抬脚跨过及膝高的门槛，一步步向黑暗深处走去。

　　秦青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园子原本的景致该是不错的，游廊里堆满了厚厚的枯叶，已经腐化成软烂的泥浆一样的东西，建筑物墙壁上全是雨水冲刷的灰色痕迹，园中的树木不受控制的伸展着枝条，长成张牙舞爪的形态，凡是有土壤的地方都长满了小腿高的杂草。

　　每走过一处，火把的光亮投下的阴影跟着转移，暗处照亮，亮处归于沉寂。

　　秦沛的后背早就湿透，能冷静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再继续下去，说不准就会失态，“我们已经走了一圈了，并没有异常，是时候返回了。”

　　领路的侍卫迟疑，他得三公主的指示，要把秦小姐拖得越久越好，若真有鬼影出现，便把秦小姐一个人扔下。

　　“这……不妥吧，秦小姐还是再看仔细一些，回去好回禀公主殿下。”侍卫道。

　　秦沛冷笑，“我看不必了，这园子哪里有什么鬼影，公主殿下必是为谣言所骗，我们需向她如实禀报便是。”

　　秦青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没有搭话。

　　秦沛转身要走，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面前侍卫手中的灯笼消失不见，周围陡然暗了下来。

　　“什么东西？”那侍卫惊呼一声，噌一声拔出了刀。

　　秦沛感到头皮炸开般，耳朵嗡嗡直响，心跳如擂鼓，心里明明疯狂喊着快逃、快逃，可脚下就像失了骨头般绵软，一寸都挪不动。

　　丢了灯笼的侍卫横刀在身前，慌张的来回转身，另一名侍卫死死守住灯笼，向同伴靠拢，窜动的火光照出他仓惶的神情。

　　又是一道黑影闪过，近在咫尺，黑影当中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侍卫内心一颤，黑影消失，他的掌心也空了。

　　园子彻底陷入黑暗，侍卫没能抑制住自己的惊恐，一声惊喊在夜色中传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