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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风吹残荷掠柳青。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
      越来越多的侠士自四面八方赶来,驰援天策。藏剑物资大队也在抵达天策完成任务后立即折返,一是向藏剑汇报情况,二是传递消息,方便准备下次物资驰援。
      从北邙山下一路到江南藏剑,路上又换了一副模样。狼牙和贼匪如同拦路臭狗,怎么杀都杀不完。很多饿着肚子的难民落草为寇,见人就抢,不敢抢硬的,就去欺负妇女儿童。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就连天都是阴的,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罪恶肆意昂扬。太多的人选择自我了结,河岸边两三只带泥的靴子,散落的花簪,破旧的布娃娃,诉说着说书人讲不出的故事。
      怨气聚集的河岸边,彼岸花疯狂生长,这种传说中黄泉的引路花,在阳世的地面上蔓延,在战火硝烟中摇曳,红的灼眼。
      藏剑一队,刚赶走一个卖儿卖女的赖汉,又被抢劫的拦住了。将那些流寇打散了,剑刃刚抵着领头人的脖子,那人就跪下了,抱着藏剑弟子大腿哀嚎。说自己家中尚有八十老母,孩儿无数。嚎的哀天动地,要不是这一路上同样的说辞听过百八十遍,还真能被他骗了去。
      就这样,待到物资大队归了藏剑,已经入了冬。
      藏剑的主心骨回来了。彷徨的藏剑弟子总算吃了颗定心丸。接下来,几个庄主连夜开了会,叶英阐明了如今江湖的局势和沿途的状况,几位庄主共同确定了具体的应对策略,商量了事宜。天光乍破时,庄主们从楼外楼里走了出来,召集了藏剑弟子,说明了情况,安排了任务,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
      乱世的激流并没有撼动藏剑这个家族门派半分,反而使弟子们更有凝聚力 ,也有了家国精神。
      要说唯一不同的,就是天泽楼花树下,没有了那个抱剑观花的背影。
      二庄主叶晖对内宣称,大庄主叶英一路走来,深感乱世浮沉之威力,为提高藏剑自保能力,再度闭关去了。
      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叶英病倒了。
      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叶英房内还没动静。这不太符合叶英平时的作风,侍女长罗浮仙不大放心,去敲了三遍门。没人应,罗浮仙感到不对劲,推门而入。看见叶英正躺在床上,面色泛红,眉头紧蹙,嘴唇干涩,浑身已被冷汗浸湿。
      罗浮仙大吃一惊,急忙唤来侍女去叫二庄主,又拿出帕子想帮叶英擦擦。指尖刚出碰到叶英额头,便缩了一下,而后整个手掌贴上去。罗浮仙用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有些慌了神。
      这是感染了风寒?这么烫,烧的也太离谱了。
      习武之人大多体格健硕,叶英身体一直还行,从小到大也没得过什么大病。或许正因为向来没得过什么大病,病势凶凶。叶英这一病,吓坏了很多人。
      持续高烧伴随着神志不清。好在藏剑家有“圣手孤针”盛长风大夫。妙手回春,以药理加以银针医治,将叶英体温降了下来。
      此后叶英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多数时间是伴随着低烧的迷糊状态在床上养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恍恍惚惚过了一个冬天,叶英才算是缓了过来。
      江南春来早。
      叶英抱剑静立在天泽楼前,嗅到了雪融枝抽的味道。但这味道不同往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平添了几分萧索。
      浮仙端来药汤,看着叶英喝下,又拿来披风给叶英披上。拆开了那封寄给叶英的信,念给叶英听。
      战火还在蔓延,一路向北烧到了龙城。叶炜和叶琦菲带着商队和补给的队伍来往于藏剑驻各主城的势力。一直在努力的以藏剑的方式为家国尽绵薄之力。
      周转钱银,稳定人心。维持各地藏剑所涉商道秩序,平衡粮价,抵制倒卖。同时开设粥棚,发放粮食补给。免费为参战侠士修理,供应兵器。以藏剑的方式帮助来往的侠士和在战火中饱受摧残的无辜人。
      浮仙还在念着三庄主的来信,叶英静静的听着。得了消息,又知二人无恙,心下安慰了许多。直到听到信中提起天策消息,指尖无意识扣紧了焰归。
      一股炽热的灼痛感毫无预兆的自额角迸裂开来,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叶英皱了皱眉头,手虚抚上额角的胎记。
      罗浮仙意识到叶英不对劲,放下信抬头瞧。只见叶英额角暴起了青筋,脸又红了个通透。指缝里,那梅花胎记,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罗浮仙赶忙起身,唤侍女拿来冰块软巾,让叶英坐下,用冰块冰敷降温。折腾了好一阵儿,叶英才渐渐稳定下来。
      头疼的余韵还在蔓延,叶英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 “大夫怎么说?”
      浮仙犹豫了一会儿,才谨慎开口 “盛长风大夫检查过了,说是一切都好。现在无征兆的发疼发热,可能是之前大病留下了病根。但仔细查过了,没什么诱发的内因。大夫说,说,庄主最好还是放宽心态,不要思虑过多......会慢慢好起来的。”
      “......恩。”
      叶英无话,只是转过身,静静的面向前方。风吹过,新草的味道蔓延开来。
      “春天了。一年,过去了。”
      罗浮仙的看着这个略显消瘦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接那句感觉包含了很多情感的话,只是觉得,莫名的心疼。
      “哦对了!有好东西呢,我怎么给忘了。大庄主,琦菲小姐知道您的情况,也在周转途中多方打听。虽然没打听到药方,却打听到了一种稀世布料。相传东海边专门为皇帝打捞火山岩边特殊鱼类进贡的人,会在入水时绑一个额带。那额带水火不透,冰凉恒温,带着能在闷热的环境里保持清醒。琦菲小姐请了高人,按照记载,寻了昆仑的寒冰蝉,用蝉丝炮制了,又派人寻了溶洞深潭底的萤石,嵌在了额带上。这不,随着信一起送过来了。”
      浮仙从侍女手中接过那包装紧密的盒子,摸着暗纹打开了,将盒子递给叶英。
      叶英接过盒子,挑起那抹额,指腹轻搓。触感温润,凉意蔓上指尖。
      “菲菲有心了......”
      “真是个好东西,来,奴家给您戴上。”罗浮仙取出额带,凑上前。叶英微微欠下身子,浮仙顺了顺叶英碎发,将那抹额戴在了叶英头上。
      月白色抹额遮住了叶英额角的梅花胎记,轻轻贴上了肌肤。叶英感觉舒服多了。
      见叶英放松了,罗浮仙舒了口气。她身为梅家人,当年是承蒙叶家庇护,才能和儿子安稳活到现在。自入庄那年,她就是叶英的贴身侍女,她几乎是看着叶英一步一步的成长的。她于叶英,更像是长姐。盛长风大夫亲口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心绪过重所致。她待在叶英身边这么久,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叶英是心有郁结啊。
      叶英自小就是温润的性子,从来不说自己有什么事儿,他也向来能处理好,这次......怕是他遇到了什么自己都无法解开的心结,上次天策之行,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又不说,总是憋着......
      罗浮仙这些天想了又想,终于还是试探性的开了口。
      “大庄主,可有什么心事?如果可以的话....可否与奴家说说?”

      说说?
      说什么,如何说。
      叶英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混沌了一个冬天,梦里尽是哭嚎,封存的视觉像是被高烧烫的感知到了颜色。却只有一种。
      红。
      遍地的红,遮掩了一切。
      从梦中醒来,灼眼的红色没入黑暗,终归沉寂。
      叶英想,他应该已经接受了天策府统领,自己的知己之交李承恩战死沙场的事实。
      是人都会死,万事万物,终有一天会重归虚无。人生不过百年,李承恩身为军人,为国而死,死的光荣。史书两行,会镌刻他的一生为后人瞻仰。
      那是他选择的路。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是叶英至今尚未想清的。
      大雨瓢泼的战场上,李承恩弥留之际,印在他额角的那个吻......
      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
      叶英与李承恩相识相交,引为知己,至今已有多年。初次正面交涉却不怎么顺意。

      开元十七年。叶英担任藏剑山庄庄主。那一年对藏剑很重要,但也是坎坷多艰的一年。
      叶炜叶凡相继离家出走,第三次名剑大会的神兵“碎星”被明教两护法所夺。那一年,对于刚担任藏剑山庄庄主的叶英来说,颇为费心劳神。
      第三次名剑大会,明教两护法欲窃取藏剑当年名剑大会的神兵“碎星”,被藏剑发现,叶英独身迎战明教两法王。
      虽终未夺回“碎星”,但藏剑叶英的武功却在这一突发事件中显露无疑。年轻的叶英在与两护法的交战中不落下风,让世人为之惊叹,也让藏剑山庄这个年轻的家族门派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也可以说,藏剑晋升江湖名门,成为南武林执牛耳者,便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开元二十三年,枫华谷之战震惊武林。叶英深感天下风云变幻,再非藏剑手中实力所能掌控,为求不为乱世激流波及,决意闭关领悟无上心剑,以增强自保实力。
      开元二十四年,叶英闭关修剑,出关之时,却已青丝化雪,双目失明。
      叶英与李承恩的初次交涉,发生叶英担任庄主不就后。
      那天,得知天策府统领将亲赴藏剑参与这次军需交易,叶英有些忧心。
      天策府作为曾经的唐王亲兵,具有官家背景,如今更是秘密处理着江湖事宜。藏剑向来不愿牵扯进江湖纷争,与天策太过亲密对藏剑没什么好处,之前与天策的交易也是按照普通兵器交易来处理的。如今天策统领要亲赴藏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示好是必定的。
      大门派间的交往向来充满血雨腥风,稍有不慎,牵扯的可不只是一两个人。所以这次交涉,异常重要。
      叶晖了解大哥。大哥性子寡淡清冷,不善言辞。他擅长和兵器打交道。这种表面平静暗地里风起云涌针锋相对的场面,他一向不喜欢,也缺乏应付的经验。于是叶晖提出这次让他来接待天策府统领,没想到被叶英拒绝了。
      “如此不合礼数,某去。”
      叶英觉得既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那就淡然应对便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
      日子说来就来了。当天叶英带着叶晖和少数侍从在藏剑码头迎候天策一行。妥帖安顿,甚至还请天策一行吃了顿“便饭”。这顿便饭给同行的一向节俭为国,作风刻苦的天策将士留下了深刻印象。
      甚至之后天策府中相互传阅的话本中,《二十五岁之前一定要干的事》的专栏里,去藏剑山庄吃一顿“便饭”常年霸占着榜首。
      这都是后话了。
      用完午膳,叶英带着李承恩直捣黄龙。参观了剑庐,开箱检验了兵器军需,做好力所能及之事和该做之事。行事不拖沓,坦坦荡荡。天策那边也算配合,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与李承恩的接触中,叶英有了对李承恩的初印象。
      这位统领与传闻中颇有相差。他没什么官架子,说话也带着三分礼,声音温润低沉。更难得的是,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人竟能将军人自带的杀伐之气收敛的那么妥当。
      他非常擅长社交,懂得分寸,而且观察力惊人。叶英本身话不多,最多就是他问什么说什么。他却在三言两语间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了叶英擅长的兵器,铸造以及剑道上,让叶英能轻松接上话。李承恩对兵器的铸造也有不浅的理解,叶英仅是简单的解释,他也能顺着叶英的话说下去。一路下来,大家相处的都很舒服。
      短暂相处,他能猜出你所擅长的,能对答如流,能准确应对,能让所有的人最大程度的感受放松。他的观察能力,控场能力,社交能力,强的可怕。
      听说这位统领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伴君如伴虎.....恩。
      天策府最强统领,朝廷二品大员李承恩。是个有七巧玲珑心,能舌灿莲花的能人。
      叶英有直觉,这种人只能是友不能是敌,不然处境会很危险。想到这儿叶英有些无奈,看来以后还会有避不开的应酬。
      参观完剑庐,验兵器,叶英按礼辞去。留叶晖带李承恩参观藏剑,参观西湖风景名胜。
      回到天泽楼,叶英总算松了一口气。侍女长罗浮仙见状唤退了其他侍女,为叶英端来了茶点。
      罗浮仙从叶英的反应里看出来,处理门派间交往真的很不容易。叶英可能应付的有些吃力。肚子饿了,不知不觉多吃了平时的一倍。
      “大庄主?那李将军是个怎样的人?”浮仙问到。
      叶英稍作沉思,脱口而出两个字。
      “麻烦。”
      麻烦说来就来。
      用完晚膳,侍从传来消息,那位统领说白日里和叶英聊的甚是投机。素闻江南出人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想必对此也颇有造诣。如今难得来一次藏剑,想与叶英切磋切磋棋艺。
      虽不知李承恩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也不好推脱,叶英便应下了。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二人便在天泽楼前,月下对弈。
      四下寂静无声,叶英不说话,李承恩也识趣。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了棋子落盘的声音。
      时间悄然飞逝,叶英手心溢了汗。
      他向来沉得住气,只是面前这人,似是有意为之。每盘棋似乎都在他精心谋划之中,每次不是他赢了半步就是他输了半步。点的恰到好处。若是旁人或许看不出,叶英天生敏锐,怎会看不出他棋盘上的意图。
      他不知李承恩为何如此,又不好开口询问,只能陪着下。越下心里越不稳,李承恩如此,就像绵里藏针,明摆着有意为之。
      叶英行事一向磊落,也从未被如此对待过。渐渐地竟也升腾出几分恼火。但也只是内心,表面上依然是那清冷的样子。
      如果这时候的叶英没有去收敛无上心剑的剑气的话,随心而动的剑气可能早就把李承恩戳成骰子了。
      就在这时,李承恩开了口。
      “庄主棋艺李某已经领教了,只是这棋盘对弈,颇不尽兴。不如某与庄主真正切磋两把,以武会友。不使内力,全拼招式。如何?”
      叶英闻言一挑眉。
      “正有此意。”
      天策府统领和藏剑山庄大庄主打起来了。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藏剑和天策弟子都是懵逼的。只知道李承恩输了,而且好像还受伤了。
      啥啊,咋了啊,出啥事儿了啊?
      这场两个大门派的初次交涉在双方二脸懵逼的情况下划上了句号。
      随后,叶英的剑童剑思实在是好奇,问了缘由,叶英这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剑思不解“为何?李统领为何要这么做?”
      “李统领此举,意在试探某不使内力的情况下实力如何。无上心剑需要以内力催动,他这是来探藏剑的,也是探某的底来的。”
      “为什么?!”剑思陡然提高了声音,颇为不满。“我藏剑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吗?让他天策这样针对?”
      “藏剑并未做什么,天策此举也并非针对。天策府向来担任连接江湖和朝堂的工作,留意江湖风向,制定对策是他们的工作。藏剑这两年发迹太快,被盯上也是必然的。只是藏剑以礼相待,他如此做,也怪不得某手下不留情了。”
      叶英抚了抚怀中焰归剑身 “也多亏他,让某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下次,就算在剑势上,也要压他三分。”

      当时,叶英不会想到,自己对这个所谓的“麻烦”也有改观的一天。
      更想不到,沧海桑田,今日,都与他阴阳两隔了。
      “庄主......?庄主?庄主,您怎了”
      见叶英发愣,罗浮仙唤了两声。熟悉的声音牵回思绪,叶英半晌停顿,脸上是茫然神色。
      罗浮仙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叶英如此失神了。上次见他如此,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浮仙心口一阵酸楚,探手轻轻拉过叶英的手握在手中拍拍手背。
      “大庄主,有什么话,可否跟奴家说一说奴家也好为您排忧啊。”
      叶英反应过来,面向她,沉思半晌,带着些许不安,开口问到。
      “反常之事,莫名而生,溯根不得,当如何?”
      罗浮仙仔细想了想,试探开口 “嗯......奴家认为,反常之物必有因,如果不能从本身想清楚,不如,不如去它诞生的地方寻找答案?”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叶英揉了揉眉心,指尖又触到了额角。
      冰凉抹额下,胎记处,仿佛还有隐隐灼热。
      天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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