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 together》链子断了

1、第 1 章

　　这是陆叙打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跨进大学的校门。
　　穿着前些日子姐姐刚给买的新外套，低头看看，伸手拽拽衣角，觉得很体面。
　　这衣服是杏色的，以前在老家很少有这样颜色的衣服，男人的冬衣总是黑黑灰灰，要不就是大红的羽绒袄，怎么看怎么土。姐姐比他长一岁，但是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老早就跑出来打工，在这城市里几年混下来，眼光怎么着也不能错了，这点，他深信不疑。
　　这学校有一半仍在施工。在陆叙看来城里人就是奢侈，不就一学校嘛，用得着那么大的停车场，还是往地底下挖双层的。而且那校门，那校门离那上课的地方也忒远了吧，这不得每天跑死嘛。整个学校里全是树，这点倒是和老家很像的，树不值钱，满山满地都是。
　　哦，对了，忘了说明一点了。陆叙并不是来上大学的，他只比他姐姐多读了两年书，准确地说，两年还没有到，然后因为家里的变故而不得不辍学出来打工，原本在农村还算过得去的生活也一下子变得举步维艰。
　　这还得从去年的秋天说起。
　　陆叙的爸爸陆良友是个黑壮汉子，平时寡言少语，为人憨厚老实，是整个村里仅有的会开拖拉机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每到秋收，就是老陆最忙的时候，一个村子，大几百号人，东家要帮个忙，西家要搭把手，老陆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
　　一天从地里回来时，在村头遇见相熟的老木工蒋师傅，正好是吃晚饭时候，蒋师傅就邀一起去家里吃，老陆拗不过蒋师傅的热情，跟着去了。
　　蒋师傅的小儿子去年5月结的婚，小媳妇是同村的慧珍姑娘，这姑娘生得水灵，老陆多一段时间没见她，这会儿已经怀上孩子了。
　　蒋师傅老婆从小患了小儿麻痹，落下残疾，行动不便，但却极是贤惠，几个小菜做得相当靠谱。还拿出了自家酿的米酒，开坛一股浓香，入口微甜，加上连日劳碌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吃着聊着，老陆额上开始冒汗，话也多了起来。
　　媳妇慧珍原本一直和婆婆坐在一旁听着老爷子的唠叨，里屋电话响了，就急急进去接，出来就变了脸色，站在那里直掉泪。
　　原来是娘家来电话，之前一直卧病在床的慧珍的姥姥，突然不行了。姑娘从小和姥姥亲，这下哭得六神无主，转头就往黑漆漆的屋外奔，被婆婆一把拦下来，“天都黑了，你大着肚子，怎么走？等我拿上电筒同你一起。”
　　“别，妈，你腿不方便……”
　　这下老陆听到了，他是喝了酒，但没醉啊，于是他拍着胸脯把送慧珍回家的任务揽了下来。
　　晚上山路太黑，小道道七歪八扭怕出岔子，老陆把拖拉机开上了这个时候压根不会有车经过的盘山公路。
　　哼着小曲，米酒的酒劲渐渐上来了，农村自家酿的米酒就是这样，入口没什么，后劲大着呢，老陆生怕自己晃神，一直死死抓着轱辘不放。可就是这样，老陆还是不明白，转弯口那辆卡车怎么会像幽灵一样，他就突然出现了呢？
　　刹车，转向，避是避过了卡车，拖拉机却失控地冲出了公路，一头滚下山去。
　　蒋师傅家的媳妇，过门才一年多，慧珍娘的独女，关键是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就这么没了。事后包得满头满脸绷带的老陆欲哭无泪。他只是一直跟陆叙娘重复着一句话：“当时怎么就没让我替了她，让我替了她呀……”
　　蒋师傅来医院时整个人瘦佝偻了，他老婆眼睛核桃似的，他俩站床边，老陆就撑着要起来给下跪，给磕头，谁都劝不住，折腾得纱布上全是血渗出来，护士医生来了一屋子。
　　蒋师傅夫妇说不怪他，也怪不得他。慧珍娘却不依不饶，叫来警察就坐在镇医院大厅中央呼天抢地。老陆叹口气说该啊，就让陆叙娘回家收拾收拾把能值钱的全卖了，不用法院判就两家各一半分给他们。地也荒了，就给慧珍娘种葡萄。
　　陆叙那时是高二，正和同学商量着放了学偷跑去镇上网吧打游戏，妈妈却来学校见了校长，然后还没有下课就把他带回了家并且用哭变了调的嗓音告诉他以后都不用上学了。
　　陆叙的成绩不好，所以上不上学于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应该说不上学他反而乐得轻松，但回到家看到的景象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没了，什么都没了，黄砖头坯了水泥的屋子里几乎就是空的了，21寸的电视机，爸妈结婚时买的水仙牌洗衣机，入夏时刚添置的木头沙发……全都没有了。
　　这也是后来促使陆叙勤学手艺出来打工的主要因素。以他那成绩，家财万贯都没有大学会收他，更何况他家一度穷得连豆腐都买不起。老陆在消沉了一段时间后，走出了小村，托了个老乡来到女儿打工的城市给人家工地开开拖车，陆叙娘也在饭店找到个洗碗的活，唯一的儿子又辍了学显然不可能放在家，于是又是托亲戚给找了个开挖掘机的师傅带，大半年过去，差不多能上手了，就一起带进城找活干。
　　这就是陆叙现在站在这一半正在施工的大学校园里的原因。
　　他现在的工作就是白天把以后规划成池塘的那块地挖成个坑，晚上再把那些泥分装到一辆辆皮卡里，让他们拖走。
　　第一天上工，陆叙是和这学校的学生们差不多时候进校门的，他感到兴奋，又有点说不出地羞愧，明明穿着体面的衣服，还是不太好意思抬头挺胸走路。
　　挖掘机是日本产的住友牌的，一台二手的都要大几十万呢，而老板有好几台全新的。陆叙在家跟人学时开的是现代的，买来时就是旧的，又用了好多年，敲两下转头整个机器都打摆子，连收音机都不能用。可是这城里的不一样啊，机器里还有空调，老板见面就发中华香烟，陆叙接过来不舍得抽，顺手塞到裤兜里的红梅盒子里。
　　香烟不舍得抽，空调自然也是不舍得开的，农村的孩子腊月里还在雪地上欢，现在不过是初冬，身上的新外套和机器运作时产生的那点热量足以对付没有吃早饭的空腹感所带来的寒意。
　　工地上是包午饭的，如果加班，那么晚饭也是包的。那天爸爸无意中提起，陆叙就记住了，城里的豆浆都要一两块钱那么一小杯，就算开水就馒头，一个白馒头也得一块钱，不吃早饭，就等于每天至少省了一块钱。
　　心里美滋滋地想着，陆叙打开收音机，叽里咕噜的电台节目里十个有八个在关心男女生殖器和繁育下一代问题，剩下俩就是宣传减肥美容的。陆叙就想不通了，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他见的城里女孩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以前他一贯认为姐姐就是一等一的美女，可往这城市里一搁，也就不起眼了，那么为什么她们还要花那么大力气去折腾呢？
　　但是这时候的陆叙不会去想其它更多的，他只有17岁，农村没有什么正规幼儿园，陆叙6岁不到就坐在一年级教室里跟着一起上课了，虽然村里18，9岁就结婚的也很正常，陆叙在这一点上却是晚熟得不能再晚熟了。以后的媳妇是什么样的，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确是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
　　平心而论，陆叙长得还不错，是属于相当耐看的那种类型。五官轮廓什么都像妈妈，眼窝很深，睫毛很长，就是忒瘦，一米八的身高却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百零几斤，不管穿什么裤子都是空荡荡地飘在身上。

作者有话说

　　一坑未填又开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