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将》兀自成霜

22、第二十二章 人间百年月

　　这人间明明才离开不久，却生出了陌生和可望不可即之感。活着时从未觉得月色如此皎洁，清风如此醉人，人生如此短暂。
　　他曾活过啊。
　　李海峰拖着沉重的枷锁，一步步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司罗、钟离和赤墨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家的方向。
　　那是一个怎样的家，怎样用一个家徒四壁的房子养育了如此唯唯诺诺却又单纯善良的人啊。
　　李海峰看着门上的白布，看着屋子里简陋的灵堂，以及跪坐在灵堂旁那双目失明的老母亲，顿时泪含眼眶，他扑倒母亲脚边，想抱抱母亲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
　　也对，他已经死了，还在奢望什么呢。
　　司罗上前拍了拍老母亲的肩膀，母亲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四处张望起来:“儿啊，是你吗，是海峰吗，儿啊，你回来看娘了吗。”
　　李海峰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老母亲，嚎啕大哭起来:“娘啊，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娘！”老母亲也抱住了她的儿子，一阴一阳、一人一鬼此时此刻相拥在一起。
　　钟离和赤墨抱臂站在门口的一左一右，听着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声，默不作声。
　　良久，司罗说:“咱们这么做可违反狱例了吧？”
　　“整个冥界都归我管，狱例，呵，还不是我想改就改。”钟离冷笑一声，司罗知道，她对冥界的一些条文例法很不屑，誓要把那些“狗屁狱例”统统改了，钟离这人，说的出，便做得到。
　　“李海峰怎么判？”
　　“你是第一殿的大殿，你决定。”钟离着重说了第一殿三个字，就是为了让司罗明白，他是主宰亡灵命运的人，无需向他人解释，也无需被他人左右。
　　“李海峰一生与人无争，心地善良，还是个孝子，若不是着了奸贼的道，想必会安稳一生吧。”司罗哀叹一声。
　　“也许吧。”
　　他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会生老病死，总而言之，人各有命。人之悲，命运无常者；判者之悲，无能为力耳。
　　三人回到冥王殿，见殿中一女子跪在地上，涅罗一脸冷漠的表情，看见钟离回来依旧没什么表情。
　　涅罗这个人就像黑暗深渊，望不见底，钟离从认识涅罗起就没见过他的脸上出现过什么表情，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但是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那就是司罗，他总能把这个冷漠木讷的男人惹炸毛，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他们陪伴彼此几千年啊，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在这无情的地狱里，他们曾是彼此唯一的陪伴啊。
　　“殿下，阿英姑娘听说您回来后就一直在这里跪着，等您回来。”
　　钟离走到阿英身边打量一番，只见她梳起了凌乱的头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全然没有了万冢山上狼狈哀怨的样子，倒是生出几分清秀。
　　阿英见钟离走近，忙叩首行礼，钟离没有丝毫形象地蹲在她面前，直直看进她的眼底。
　　“有什么话就说吧。”
　　“多谢冥王殿下不杀之恩，阿英感恩戴德，若有来世定当牛做马报答殿下，只是，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滴落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尘埃。
　　“只是你的爱人走了你也不愿苟活对不对？”钟离说了她没说完的话，见她依旧低着头，起身走到王座上坐下看着她。
　　“是去是留我不强求你，你的用处只是帮我找到万冢山的幕后主使，其实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找出他来，阿英，我留你一命，不过是因为一个交易而已。”闻言阿英抬起头迷茫地看他。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地看她，这种以权谋私的事私下做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其实在场的都知道钟离留了情，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谁知道钟离竟然毫不避讳地在大殿上说出来，若是有心人听了去定要做些文章了。
　　但是显然，钟离并不在乎。
　　“那日在万冢山，你的爱人梁玉恳求我，用他一命抵你做的恶，阿英，你该清楚你的命是梁玉用魂飞魄散换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用他的命换我的命，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啊！”
　　赤墨担心她发疯，一把按住她。
　　阿英疯狂地叫喊着挣脱着，撕心裂肺地哭着，凭什么要用他的命来赎自己的罪，她杀了人，她该死，她愿意接受惩罚，凭什么要梁玉替她承受，凭什么要让他魂飞魄散。
　　“为什么啊。”
　　“为什么？”钟离重复一遍她的问题，“你不知道么？因为他爱你啊，他爱你爱到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换回你的命，他从轮回门前逃回去救你，他放弃了轮回的机会去救你，他用他的命去爱你，你忘了他对你说的话吗？他要你好好活着啊。”
　　钟离看着阿英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殿中只剩下阿英的哭声，众人神色各异，司罗可怜地看着阿英，叹道世事无常。赤墨默默放开束缚阿英的手，站到一旁。
　　而一直冷眼旁观的涅罗心情更为复杂，他并非不同情阿英的遭遇，只是更多的是对于钟离的不满。
　　身为冥王，一界之主，她的言行代表着冥界，而钟离的行为举止就像小孩子一样，感情用事，长此以往，冥界还如何发展，她又如何在冥界立足。
　　涅罗暗暗地看了钟离一眼，并未出一言。
　　阿英最终留在了冥王殿，作为钟离的婢女赎罪。而对于万冢山的背后主使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个白衣服的人找到了何向天的魂魄，安排在了万冢山故意等他们前来。
　　当然阿英也不知道宁城已经毁灭了三十年了。
　　钟离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感觉走进了一张网，一张专为她织成的网，等着她自己来涉身其中。

　　花月城，李府。
　　李夫人跪坐姿李老爷的灵牌前祷告着，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诵词也越念越快，此时的李夫人如同惊弓之鸟般，任何声响都能要了她的命。
　　这时，管家推门而进。李夫人的佛珠突然断开，滚落满地。
　　“夫人这么紧张干什么？”李夫人僵硬地回过头，管家的脸上渐渐露出阴森恐怖的笑容。
　　“大仙让我在李富贵饭里下尸蛊我已经下了，让我请往生门人我也请了，大仙让我做的我都做完了，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李夫人连连叩首。
　　管家慢悠悠地拿出一条麻绳，李夫人见状起身跑向门口。
　　“我早就把门锁上了，”他一把抓住李夫人，把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戏谑地说道：“夫人与老爷感情如此之深，怎么能独自苟活呢？放心，世人会称赞你们伉俪情深，说你李夫人有情有义，所以啊，去找你的李富贵去吧！”
　　管家勒紧手中的麻绳，李夫人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江少还真是绝情呢。”角落里走出一名白衣女子，面掩轻纱，神色冷漠，身材婀娜。
　　“这不是怕坏了仙君大业才不得已而为嘛，仙君日后成了大业别忘了小人的功劳，小人就感恩戴德了。”
　　“哼，”女子一挥袖，甩出一把透明的剑插在前来锁魂的鬼差身上，那鬼差瞬间化为灰烬，随风而散，没留下一点痕迹。
　　“希望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否则你的下场不会比她好。”女子指了指李夫人僵硬的尸体。
　　“小人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仙君不必怀疑。”
　　“你最好记住你的话。”女子说完化身而去，“管家”看着女子消失的地方，目光阴翳，透着狠毒的光。
　　漫长的夜终将迎来崭新的黎明。
　　花月城依旧是那个鲜花肆意、芬芳祥和的世外桃源，那里依旧人来人往，依旧和谐安详，被打碎的夜色重新回归宁静，被夺走的人生重新拼凑缝补，就让一切在幸福美满中走向永垂不朽。

　　顾君尘推开窗，看着天上皎洁的月，漫天的星，不知为何，这样的月色像极了那个如星似火的姑娘。
　　他想起当日在宁城，她让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那个“别人”究竟是谁，他又为什么要相信她的话去怀疑自己的同门，可奇怪的是，他明知不该怀疑同门，却还是相信了钟离的话。
　　顾君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于一个才见过几次的师妹，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从不是个花心的人，也并非登徒浪子，从不会对任何人心生杂念，也并非冒犯人家姑娘，他只是觉得心里怪怪的，似乎对钟离总有一种怜悯的感觉。
　　顾君尘心事重重地和衣而睡，而另一个人也在因钟离而感到心烦，不同于顾君尘的是，那人对钟离有的是无尽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