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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看风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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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了陈庭柳的秘密,孙山就很少再提起,甚至想起自己的。
与穿越时空相比,在深山里长大能算得上什么秘密?被狼王抚养能算得上什么秘密?只有林逋这个师父,因为牵扯到旧日恩怨,所以孙山将师门之秘看得很重,生怕给恩师添什么麻烦。
不过这一件事已经无需再有顾虑,官家都不再怪罪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还是得担心一下的吧。你自幼隐居山林,又是怎么拿到户籍,搬到雍丘县的呢?”
“唔……是师父拜托了一位笔友,集庆军的朱说朱推官,让他帮我入籍。可是朱推官刚正不阿,即便读了师父的亲笔信也不为所动,不肯徇私。幸好他厅中有一吏员,久仰师父之名,以重金求购师父的亲笔信和书画手迹。我不要他的钱,只以全家入籍作为交易条件。他便托请了在雍丘县做押司的堂兄,让我和家人得以在京畿落脚。”
听了孙山的叙述,陈庭柳并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慌张了。
“这里面肯定还是有不法之事的吧?我就不信,京城附近是那么容易落户的吗?若是再顺藤摸瓜,查找到你的原籍呢?最坏的情况,连你打伤大伯的事情都能查出来吧?虽说那时年幼无知,可若是落个殴伤长辈的罪名,就现在这个时代,你还不得落得个千夫所指?!”
陈庭柳一连串发问,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担心。
孙山拉住她的手,用力且小心地握着。
陈庭柳这个状态,不正和自己忧心家人师父,故而方寸大乱时一模一样吗?
她关心则乱,他便欣喜若狂。
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
孙山有意去聆听周围的声音,想要换一个话题聊聊。
果然如李咨所说,街上已经有人在谈论案戏了。正说着妖人杀,忽然就转到了王钦若头上。
“这个王钦若,说他是妖人还真不冤枉!你看看他当年干的那些事!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在澶州打败了辽人,却签了个赔钱的和约,心里能痛快吗?想找回脸子来,就说梦到什么神人赐下天书。皇上为了脸面胡说两句,别人都是装没听见的。王钦若倒好,还真找人伪造了一本天书出来,又献什么符瑞,还撺掇着真宗去泰山封禅,更是大费钱粮修建那玉清昭应宫。好家伙,花钱跟流水一样!这是才打退了辽人没几年啊!国家哪禁得起这般折腾?结果嘿,王钦若靠着劳民伤财哄得真宗皇帝开心,还升了宰相!你说说,这还有天理吗?”
“唉,天子难免有识人之误,太后亦如是。之前的冯相公病倒了,若想找个老臣镇朝堂,人选有的是,怎么就偏偏选了王钦若呢?”
“噤声!太后的不是你也敢说?要骂,还不如骂御史台!王钦若是个什么东西,天底下谁不知道?可御史台眼睁睁地看着他当宰相,这都大半年了,屁都没放过一个!那些御史都是吃干饭的吗?”
“怎么能是吃干饭的呢?人家可紧盯着京中的不法之事呢!这不,山郎案戏坊重开,人挤人都把街道给堵上了,抢着去玩妖人杀。这还了得?御史台的反应那叫一个快!弹章立马递到了政事堂,好让王钦若有个由头出手处置。这些个御史,可是尽职尽责得很呐!”
“哼,堂堂御史,竟甘为奸相爪牙。什么世道啊……”
这一番议论,可太合孙山的心意了!
他抬眼望去,发现提着调门,高声谈论的那两人,竟然有点眼熟。
哎?那不是陈保手下的人吗?
孙山不太确定,就指给陈庭柳看。
“还真是!一个是伯父家的管事,一个是候选的分店长。哎,他俩说什么了?”
“哦,他们说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御史台的弹劾了!”
陈保的反应好快啊!明明正忙着生意……不对,及时做出这番布置的人,应该是陈琳吧?
很快,孙山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两人回到马行街,在陈府门外,见到了早早等在那里的陈琳。
“陈公公!”
陈庭柳立刻放开了孙山的手,欢畅地跑上前去,真的很像一个见了爷爷的小孙女。
“您干嘛在门口等着?直接进去不就行了!”
陈琳的老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连干枯的皱纹都像被水润过一般,透着几分活力。
这样的笑容,等到端坐在厅堂之中,谈起眼下的风波,才渐渐从陈琳的脸上消失。
“御史台是早有准备,他们递上弹章的时间可比你们今日开门还早。弹章里头虽然没说什么重话,却也料中了生意火爆,人满为患。又含糊其辞地提到了影射大臣,妄议朝政。除此之外,还讲了案戏诱人沉迷,玩物丧志,对青年人毒害最甚。究其本心,其实是想让太后心生忌惮,怕风言风语,怕带坏官家,索性给禁了。嘿嘿,咱家可是听说了,官家驾临那日,你们送出去的案戏,被刘从德转送给王钦若一份。那上弹章的御史能提前准备好弹劾内容,背后是谁在主使,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王钦若贵为首相,就算人憎鬼厌,权势也在那摆着呢,收服几个暗藏功利之心的御史并不是难事。
陈琳带来的消息补全了事件的经过,孙山回头梳理一遍,不禁感慨陈庭柳的准确判断——王钦若报复自己,用的果然是官场上的手段。
可惜,他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正如陈庭柳斜翻眼角,极尽嘲讽所言说的那样。
“呵呵,王钦若拿到刘从德转送的案戏,大概是会错了太后的圣意吧。火急火燎地赶制出弹章,想着给上头递刀子呢。结果太后原封不动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并没有封禁案戏的意思。王钦若看来是想明白了,送上门的案戏不是通风报信,而是一次警告啊!所以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对案戏坊的处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唉,堂堂一个宰相,只会看上头的脸色行事,也够可悲的!”
陈琳没有点头,但那闪烁的眼神绝对是认同这一评价的。不过开口接话,就是另一番气象了。
“也莫小瞧了他。做官为宦的,哪个不察言观色,揣摩上意?但只靠这点能耐,能当上宰相吗?王钦若还是有些本事的。一计不成,自然还会有第二计。案戏在风口浪尖上,不能再轻动。可王钦若要对付的不是案戏,而是作案戏的人!所以你们俩,最近还是少出点门,少惹点事吧。”
陈庭柳听了陈琳的提议,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倒是没有表示反对。
“也行啊,最近的确是忙过头了,在家宅上几天也好,陪陪我的沃克尔!”
孙山其实也没什么要事非得出门,更是乐得与陈庭柳一同在院中安度时光。不过因为刚才在街上的见闻,他还是忍不住向陈琳提出了疑问。
“陈都知,我方才在街上似乎看到了陈伯父的手下,正在……散布一些言论,说御史台都做了奸相的走狗。这也是您的安排吧?”
陈琳不置可否,看了孙山一眼,幽幽说道:
“从大中祥符之后,御史台就垮下去了,哪还有什么直言进谏的正人君子?现在的台谏之中,拉帮结派,各找靠山,都惦记着升官发财呢。今天上折子的是投靠了王钦若的一拨,咱家还知道,另外几拨御史,因为各种原因,也都憋着在案戏上做文章呢。市井上传出点声音来,也算给他们提个醒。这种时候,到底该揪着谁弹劾,可别弄错了。”
霸气,真是霸气!
陈琳云淡风轻,拨弄朝政的样子,让孙山十分佩服。
不久之前,跟杨怀信打了那一架,孙山的心态有所改变,不再卑微地四处讨好。
但他也清楚,能用拳头说话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想要赢得别人真心尊敬,还是得显露出能力来。
不是案戏,不是诗词,不是陈庭柳透露给他的先见之明,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本事。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孙山一直感到迷茫。
不过今天接连见了李咨,陈琳,听他们分析朝堂,甚至是暗中施加影响,孙山的心中隐有所动。
“师父能教你做人,却教不了你做官。说得难听一点,在很多事情上,做官是做人的反面。”
这是孙山决定科举入仕后,林逋对他说的话。
“唉,其实官场上的事情,你最不该听我这拒不为官之人,胡言乱语。日后行走在青云路上,你看谁行事对你口味,就多向他讨教学习些。不过记着,官场上没有师徒父子,学习是学习,追随是追随,切莫混为一谈!”
所以按照师父说的,眼下他被陈琳行事的方式所折服,难道要跟一个老宦官学做官吗?
虽然陈琳的确值得尊敬,又老谋深算,但作为一个读书人,孙山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所以真要找个官场导师的话,李咨应该是个更好的选择。
或许这些天,自己还真得时不时地出一趟门。
不知道李咨府上的茶水,有没有陈庭柳亲手冲泡的那般清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