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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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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蝉走了三日,冰儿已能下地行走。整日在房中闷着,她想出门透透气,这日吃过晚饭,拉开门刚叫了声“小二”,对面檐下立着的峻拔身影蓦然映入眼帘,一身黑衣,腰悬长剑,熟悉之极!她惊得猛然关上房门,后背用力抵了上去,心头怦怦跳动,只盼着天色昏暗,那人并没看到她。
这时小二过来送水,敲了好一会儿门。是祸躲不过!冰儿定了定神,转过身子颤抖着手打开房门,一颗心霎时沉了下去。俊眉朗目的黑衣身影静静地立在店小二身后,耐心等着他忙乎完了提着茶壶出去,才慢慢踱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小师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大师兄吧?”黑衣人在桌旁坐下,自顾倒了杯茶水慢慢饮着,瞥了她一眼,“过来说话。”
冰儿向前挪了挪,勉强挤出笑来:“大师兄……好久不见了。”
“是啊,有两年了。”他轻轻叹息,过了好一会儿,问道,“夕蝉呢?”
“她……不在……”
蓝花薄胎的茶杯顿在了桌上:“她去了哪里?”
冰儿咬住下唇低头不答,忽的胸口大震,已着了一掌,身子被击得向后飞出,撞在了墙上,腿一软,跪伏于地,喷出一口鲜血。她一手抚胸撑起身子,抬头看去,心头微寒,颤声叫道:“大师兄!”
黑衣人目光冰冷地看着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冰儿勉强扶着墙站起,又咳出一口血,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轻轻道:“大师兄,你下手……好重!”
“背叛师门,人人得而诛之!”这人迫前一步,摊开手掌,沉声道,“羊脂玉葫芦呢?交给我,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冰儿苦笑,方才这一掌,恐怕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移了位。她手抚着胸腹,轻轻摇头:“夕蝉……已将羊脂玉葫芦送去京城,不在我这里。”
黑衣人冷哼一声,又举起了手掌。
“住手!”身后一人厉声喝止。
冰儿抬头,看到渊渟岳峙般立在门口的这人,不禁心中哀叹,今日运气太糟,怎的又遇见了他!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眉尖一挑:“原来是蓝大捕头,好,这贼人就交给你了。”话音未落,已腾起身子穿窗而去。
“‘一点红’欧阳林,生得一副好相貌,行事竟这般狠辣!”蓝清扬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微微摇头,回身看了看眼前的少女,道,“跟着你们这位大师兄果然没错,岐山盗,终于落于我手!夕蝉呢?今日可不容你们再逃脱了。”
冰儿此时面色灰败,摇摇欲坠,却不肯就范,她强自支撑着身体,解下腰间的银索抖开,狠狠道:“我与她分赃不均,已经分手了!”
“分手?”蓝清扬微微哂笑,“有你在我手里,还怕他不送上门来么?”
☆ ☆ ☆
夕蝉离开琅山镇后,单人独骑赶往京城,不消十日已行了大半路程。这日午后觉得饥渴,便在路边的茶棚中休憩。她正低头品茗,突然,咚的一声,桌上丢下一柄带鞘的宝剑,一人重重地坐在了对面。
瞥眼看去,这柄剑通体乌黑,色泽陈旧,只在剑柄处嵌着一点艳红,正是自己十多年看熟了的物事。夕蝉慢慢抬起头,目光顺着面前的黑衣缓缓上移,望进了这人蕴着寒冰的深眸。
静默片刻,夕蝉忽然笑了,清秀的面上一时如春花绽放:“大师兄,不,应该叫你欧阳林了,许久不见,欧阳兄别来无恙?”
欧阳林微微别过脸,不去看她,眼中浮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拢住深不见底的寒潭。
记不清多少次,这位他自小疼爱的师妹一露出这样的笑颜,自己便毫无招架之力,举手投降,任她予取。那深埋心中的一点温情,如今已化作了心头的一根利刺,时日愈久,愈发不能碰触。
“夕蝉!你背弃师门,盗走师父的武功秘籍,这两年过得可逍遥?”看她一身男装,风尘仆仆,面色微黑,身形瘦削,这两年在江湖上谋生存,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夕蝉听出他语中的一丝酸涩,眸光暗了下来,却依旧浅笑着望向对方:“是啦,我还没多谢当年欧阳兄放我和冰儿离山的恩德呢。”
欧阳林转回目光,逼视着她,那泓深潭里有着点点星寒:“当年一念之差放你们离开,已令我悔了整整两年!你们……你们害得师父走火入魔,至今双腿不能行走!”两年来的朝思暮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浓浓的恨意。
“走火入魔?”夕蝉慢慢收了笑,目露疑惑。
“师父从小把你抚养成人,恩重如山,你是师父最器重的弟子!”欧阳林微微冷笑,手掌握住了剑身,“可师父又如何能想到,就是她这个最疼爱的弟子,趁着她闭关之时,入室强取了《逍遥游》秘籍,令她走火入魔,从此不能行走!如若那日我知道你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又如何会容你们离开!”
夕蝉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不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们走后,我入内请罪,才发现师父出了事。幸好救治及时,才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欧阳林原本英俊的眉眼有些扭曲,怒视着她道,“夕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他停了片刻,见夕蝉低头不语,哑声道,“你以为我岐山派为何对叛教的逆徒不闻不问,任你逍遥?是师父千叮万嘱,让咱们不要怪你,还让我往后在江湖上多照应着你!”
夕蝉蓦得扬声喝道:“伙计,拿酒来!”
茶社的老翁忙过来道:“小店不卖酒,不过有自酿的米酒,客官可要尝尝?”
“是酒就拿两坛!”
看着一碗接一碗喝着酒的夕蝉,欧阳林也不劝阻,冷冷道:“师父不怪你们,我可要替师父讨回这个公道。冰儿被我一掌打伤,如今恐怕已在六扇门蓝清扬的手里。”
“你说什么?”夕蝉手一抖,酒碗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欧阳林,你居然任由蓝清扬捉了冰儿?她可是你小师妹!”
“哈哈哈——”欧阳林仰天大笑,声音渐渐凄然,“夕蝉啊夕蝉,难道你们如今还认我这个师兄么?这是你们应受的惩罚!”
“蓝清扬去了哪里?”
欧阳林耸了耸肩,摊开手。夕蝉霍地起身,手轻轻一抖,袖中银钩已滑入掌中。
欧阳林坐着没动,只看着她手中的兵器冷笑:“我今日没想和你动手,把羊脂玉葫芦交给我,你去救冰儿吧。”
“羊脂玉葫芦?欧阳兄是想黑吃黑么?”夕蝉怒极反笑,“真是对不住了,这玉葫芦不能给你,此物已归买主,我夕蝉接的生意可没有不去交差的。”
“这玉葫芦是师父要的。你不认我这个师兄,总不能不认师父。”
夕蝉面色发青,沉声道:“仙子与我再不相干,她既已将我们逐出门墙,我和冰儿也不用去尽这孝道了。动手吧!”说着,手中银钩挑起桌上的宝剑飞向欧阳林。
欧阳林稳稳接住,垂目盯着手中的宝剑,唇角含着一丝苦笑,并没出手。
夕蝉银钩划出,却不容情。欧阳林只得闪身避让,以剑鞘挡开,眼见对方的攻击一浪高过一浪,不得不宝剑出鞘。两人剑来钩往,便如同门喂招一般,斗了百余个回合没分胜负。
夕蝉知道欧阳林手下留情,心下烦躁,看来不下重手是无法脱身了。她暗暗一咬牙,默运玄功,右手银钩隔开宝剑,左掌迅捷无伦击出,拍在对方胸口,将他击得飞了出去。
欧阳林在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跌在地上。他刚挣扎着半撑起身子,冰冷的银钩已扣在了颈间。
“照月魔功!你……”欧阳林满脸惊骇,伸指点着夕蝉,“你何时学了这魔功?”
照月魔功是十多年前武林邪派之首寒照月的独门功夫,正是他们岐山逍遥功的克星!自寒照月被正道高手联手击败,坠落悬崖,已十多年没有音讯,他的功夫又怎会出现在夕蝉身上?
夕蝉脸色微变,并不答他的话,收了银钩整理好衣袍,冷冷道:“欧阳兄,你打了冰儿一掌,我便还你一掌,我夕蝉向来恩怨分明。念得同门一场,今日便饶了你,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休要再与我们纠缠!”
欧阳林气得大骂:“混账!你在哪里练的这邪功,将师父的教诲都忘了么?你可知道,这等魔功,吸人真力,练得越高,终有一日会反噬……”
夕蝉左手五指倏地锁住他咽喉,一字字道:“欧阳林,‘照月魔功’四字再也休提,否则,不要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欧阳林闭上嘴,瞠目瞪视着她,眸子里尽是浓浓的痛惜,心口如被刀割。
扼住他颈项的这只手,自她蹒跚学步起便一直被自己握在掌中,搁在心尖,他甘愿倾心守护它的主人,哪怕一生一世……他从没想过,他与她,会有正邪不两立的一天……
夕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慢慢松开手,后退几步,忽地旋身跃上马背飞驰而去,疾驰的蹄声激起无数林间飞鸟,久久不息。
一瞬间,如同全身被抽去了筋骨,欧阳林颓然仰倒,缓缓闭上双目。
“大师兄……大师兄……”耳旁尽是那个任性狡黠的少女娇柔的呼唤,他紧紧握住拳,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无声地落在草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