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鲁庵

17、醉醒

　　江湖仍旧是原来的江湖，永不止歇的仍旧是杀戮。照月宫重入江湖不过三四个月，已在江湖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月初，照月魔宫灭了黄河帮，杀了帮主上下二百余人。”
　　“青龙会大当家的前日死了，手脚都被剁得粉碎，听说是因为他不愿奉寒照月为武林至尊。”
　　“寒照月已约了四大门派明年端午在岐山一决胜负。他若胜了，整个武林便要奉他为至尊！”
　　“哼，我可不信这照月魔宫有什么能耐，还能斗得过咱四大门派去！”
　　“这寒照月的功夫好生厉害，不知这里能否有人比得过他。”
　　“若论功夫，咱们怕是不成的。”

　　酒肆茶棚也是江湖。

　　夕蝉此时正坐在余杭西子湖畔最大的酒楼“楼外楼”里独饮，隔壁雅间的几人听声音极为年轻，口气却不小，大约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少侠。听着这种种消息，她的唇边噙上了一抹淡笑。

　　终于开始行动了，先生，你要的究竟是什么？你即便是做了武林至尊，岐山仙子恐怕也不会回心转意。你的期盼，终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时，一个一直未开口的声音道：“降妖除魔，是我正道中人的职责所在。咱们既然被称作‘武林四公子’，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众人纷纷附和：“季公子所言极是！”

　　夕蝉不耐烦听这几个狂妄小子胡侃，左手执壶，右手持盏，起身走到廊边，斜倚栏杆凭窗远眺，绵延层叠的翠荷绿叶，自栏下向湖心一直延伸过去，采莲的少女们彩衣翩然，小舟穿梭，悠游其间，美不胜收。

　　一个黄衫女子离得近了，无意间抬头看过来，被夕蝉俊美风流的容色惊住，脸上一红，忙低垂了眉眼慢慢将船掉了个头，微启唇，呢哝软语曼声轻歌，柔美的音色含情带意，水灵灵的眼睛不时瞟过来。

　　夕蝉莞尔，又是个怀春少女，倒和冰儿有着三分相像。想到冰儿，心口大痛，她仰头饮下杯中酒，又将壶中烈酒尽数倒入口中，酒液直灌入喉，呛得她咳嗽不止，弯下了腰。

　　忽听那女子一声尖叫，似带着哭音。夕蝉抬头看去，只见小舟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腰悬长剑的锦衣少年，一手揽住黄衫少女的纤腰，便要索吻。少女惊声大叫，挣扎闪避。

　　夕蝉心头微怒，指尖的酒盏流星般飞了出去，直直撞在那锦衣少年的后心大穴上，少年未及吭声便噗通栽进了湖里，瞬间被莲叶遮住，不见了踪影。

　　就听见隔壁雅间桌倒椅翻之声，纷纷嚷着“赵公子落水了，快救人！”接着出来几个劲装少年，跳进了湖里。

　　黄衫少女回眸看了她一眼，面带羞涩，急急划了船离去，夕蝉并不理会眼前江湖少侠们在水中扑腾救人的盛况，目光只追随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渐渐往湖心去了。

　　数月不见，不知冰儿去了哪里，她身无寸物，也不知是否安好……

　　“少侠真是好功夫！”

　　耳旁响起清朗的男子声音，很是熟悉，是方才那位自称“武林四公子”之一的季公子吧。夕蝉淡淡看过去，见是个身着宝蓝色蜀锦长袍的俊俏少年，目光熠熠，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

　　“在下崆峒季云涛，请问少侠高姓大名？”少年抱拳道。

　　夕蝉知他方才看到了自己所为，也不以为意，冷冷道：“我不是少侠，亦无名。”说着从他身旁擦过，回自己的雅间去了。

　　季云涛家世显赫，自小眼高于顶，见夕蝉容色俊逸，功夫又好，忽然间便起了亲近之意，却不料被她一句话堵住，闹了个大红脸，只得讪讪回了房。

　　夕蝉将酒壶掷在桌上，忽然没了兴致，开口道：“齐允，备车。”帘子外头一人低低答应了，脚步急促下了楼。

　　夕蝉理了理衣衫，挑帘子出来，脚步一个趔趄，神智却极清晰，知道自己今日酒又喝多了，不由摇头苦笑。自回了余杭梅庄，倒是有大半时候是醉着的。

　　日日独自于青山碧水之中，对酒当风，坐看云起云灭，也是一种喜乐吧，醉了便醉了……

　　大门外停了一辆檀木包金的宽大马车，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微微躬着身子站在一旁，见夕蝉脚步不稳，忙上前扶住手臂，道：“少主小心。”

　　夕蝉斜眼看着他，心道和自己梅庄的这位大管家一比，那位季公子整个就似个绣花枕头。齐允相貌并不算出众，平日里也从不束发，一任乌黑的长发尽数披散在肩背上，可那天青色儒生长袍衬着修长的身形，却是出尘般的满身清华。

　　齐允扶着夕蝉半靠在车壁上，身后垫上柔软的靠枕，吩咐车夫出发，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欠了欠身子道：“方才寒宫主派人传话，请您……去照月宫……”

　　夕蝉闭着眼没作声，齐允也就识相地闭上了嘴巴。这三个月来，宫主已多次派人来请，少主一概不予理睬，难得的是宫主竟然也不急不恼，任由少主每日醉眠酒乡，荒唐度日，当真是恩宠备至。

　　此时夕蝉心中却是颇为烦躁，寒照月让她去照月宫，多半是想让自己出手相助，剿灭与他为敌的正道中人，她能避得了一时，又能避得了一世么？

　　三个月前她回到梅庄，齐允大喜过望，殷勤侍候。夕蝉却只吩咐他一切照旧，再无多言。不几日寒照月便到了，里里外外检视一番，留下十名护卫，吩咐庄里上下一律称呼她“少主”。

　　夕蝉并无异议，称呼庄主和少主，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名号，随他的意就是。齐允也是知情识趣，从不多问一个字，主仆二人倒也相得。

　　夕蝉喜静，齐允便专门安置了偏僻的院落供照月宫的护卫居住，又辞退了多数仆役，偌大的梅庄冷冷清清，不过三五仆从。夕蝉不愿丫环伺候，他便事事亲为，尽量安排妥当。

　　马车直接驶到了内院，夕蝉下了车，深深吸了口气，夏日已尽，梅庄中紫竹荡荡，清香撩人。带着微醺的酒意，她倒在榻上酣然睡去。

　　☆ ☆ ☆

　　日月如梭，秋去冬来。照月宫已将江湖上大小二十余个帮派收入麾下，四大门派、丐帮等却都是静观其变，便是武林盟主季城也并不插手。

　　这晚，寒风四起，天气便格外冷些，屋内的几个火盆烧得极旺。夕蝉半躺在紫竹榻厚厚的软垫上，拈着一张小小的纸笺发呆。这是傍晚时收到的消息，仍是来自多罗阁的暗部，赵霖虽是死了，多罗阁却仍是照常做着生意，只是那位接掌多罗阁的神秘人物，至今无人知晓。

　　多罗阁每月一次飞鸽传书，只是关于两个人的，冰儿和蓝清扬。

　　冰儿始终没有任何消息，自数月前京城一别，便失了踪迹。今日新得来的消息仍是蓝清扬的，新皇登基后，蓝大人便任了御前侍卫统领，护卫皇城。可前几日，他竟忽然辞了官职，不知去向。

　　“蓝清扬……”她低低念着这含着丝丝暖意的三个字，唇上泛起淡淡的苦涩，纤指勾起几上的长柄酒壶，一线碧色的酒液倾注而下。

　　蓝清扬的行止又与她何干？如今她所有的，也不过是眼前的这一壶酒而已。

　　齐允寻来的酒果真是极品佳酿，不过喝了两坛，天倾地覆，她已经快要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夜半风止，冷月当头，衣袂带风，飘落在院中。

　　咚咚两声轻叩，门被慢慢推开，现出一袭青袍纶巾，清冷的月光映出了这人年轻而略显犀利的眉目：“少主，主上请您一见。”

　　夕蝉睁开迷离的醉眼，瞧着他。

　　“你是……啊，你是齐戈？天母教护法。”她笑了，“你们教主要见我？”

　　齐戈蹙眉摇头道：“不，主上是……”

　　夕蝉伸手一拂，酒坛落地，啪的一声碎裂四溅。

　　“不管你主上是谁，我都不见！谁都不见……”说着话，已醉伏于榻，没了声息。

　　醒来时，天已大亮，头痛欲裂，宿醉难解。夕蝉发现自己睡在柔软的床榻上，轻纱幔帐，香风袅袅，却不是自己的居室。

　　“醒了？”身旁的声音温柔华美，夕蝉却皱起了眉头，颓然闭上双眸。此刻，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人的声音。

　　“这里便是照月宫了，离梅庄不过数十里地，往后你可以住在此处了。”

　　夕蝉依旧不言。

　　“半年多了，你每日醉卧酒乡不知醒转。这么久的日子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寒照月坐在榻前的椅中，语气温和，“夕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说着，拍了拍她的肩头。

　　“明年此时，咱们照月宫已傲视天下，谁人还敢说个不字！”

　　夕蝉睁目，看到寒照月眸中炙烈的光芒，不觉哂笑道：“先生，您也曾披过铁槛大师的袈裟，可要忌一个贪字！”

　　对她语中的讥讽，寒照月毫不在意，淡淡道：“我击毙铁槛僧只用了三招。”

　　“什么？你杀了铁槛大师？”夕蝉惊道。

　　寒照月笑了笑，道：“紫竹林是个好地方，我喜欢。可在这世上，除了阿莲，又有几人能配得上紫竹？”他忽然俯近身，温暖的手掌缓缓滑过夕蝉的额头鬓角，长指插入她黑亮的发中轻轻摩挲，嗓音低沉柔美，如上好的丝绸，“夕蝉，你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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