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鲁庵

11、生情

　　刀五和刀六这才得了机会上前见礼，祁连看着手忙脚乱救护夕蝉的蓝大捕头，摇了摇头道：“你们蓝大人待一个囚犯都如此关切，果不愧总捕的威名。”

　　蓝清扬听到他的嘲讽，也不在意，直到夕蝉一口气缓过来，悠悠醒转，才回头打个招呼：“祁兄，你怎得离了宫？”这祁连是大内侍卫统领，向来不离皇帝左右，却如何到了这里？

　　祁连沉下脸，指了指夕蝉道:“还不是因为这岐山盗取了虎符！”

　　蓝清扬不觉咧开嘴一笑，面部坚毅的轮廓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要解开夕蝉的衣衫检视伤口，手刚碰到纽子就被她一把捉住：“伤处……撕开。”

　　抬眼疑惑地看着她，夕蝉手指紧握着他的指尖，眼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坚持。蓝清扬心中暗笑，这岐山盗堂堂男儿，没想却这般腼腆。

　　他不愿拂逆夕蝉的意思，只将她肩头轻轻撕开一个口子，清除污物，敷上药，后肩与后心的伤处也在渗血，都依法处理，然后撕下自己衣袍下摆，左右看看，无奈之下将伤口与她的血衣包扎在了一处，手法轻柔细致，生怕触痛了她一般。

　　祁连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瞧着，目中露出惊诧，若有所思。

　　扶着夕蝉坐稳靠在壁上，蓝清扬松了口气，回身看向祁连，正色道：“祁兄，虎符在我手里，我想向你讨个人情，放过夕蝉。”

　　祁连一副早已猜到的神情，打趣道：“相识数载，蓝大人似乎是第一次为了私事求我，祁某三生有幸！”

　　蓝清扬回首看了眼夕蝉，没作声。

　　祁连吩咐刀五和刀六去庙外候着，自己拉着他到了庙门处，低声道：“皇上遗诏，太子敦厚仁慈，应承大统。可太子之位并不稳固，昌平侯虎视眈眈，对帝位垂涎已久，蓝兄应当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何去何从，还请蓝兄慎重。”

　　“遗诏？啊！皇上他……”蓝清扬惊骇万分，一晚的功夫，这天下就要易主了么？

　　“是，如今局势未定，宫中秘不发丧，却是拖不了多久的。”祁连轻轻叹息。

　　“蓝大人，请您过来一下。”夕蝉虚弱的声音传过来，蓝清扬忙快步走近，蹲下身去。

　　夕蝉转目又看向祁连，道：“祁大人，请您回避片刻可好，我和蓝大人有话要说。”祁连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转身出了土地庙，反手关上了庙门。

　　“蓝大人今日为何救我？”

　　蓝清扬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夕蝉笑了，缓缓道：“你放了冰儿，我救你一命，咱们两不相欠。我原本就命不久长，如今不过是早些死了，没什么两样。”

　　蓝清扬凝眉看着她，略一迟疑，从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褐色的丸药喂入她口中。夕蝉毫不犹豫吞咽下去。

　　蓝清扬冷冷道：“也不问问吃的是什么，若是毒药，你也吃么？”

　　“蓝大人给我吃的，便是毒药，我也吃了。”夕蝉淡淡笑着。

　　“哼，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你的伤太重，已伤了心脉，就是好了，恐怕也大损功力。这是少林的小还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是当年方丈大师所赐。咱们现在两不相欠了。”

　　夕蝉却摇头道：“蓝大人，我原本只盼你从此再也不要搅扰冰儿，可如今……如今她又落入昌平侯手中，夕蝉今日再厚颜请蓝大人出手……帮我救出冰儿！我……任凭大人处置。”

　　蓝清扬沉默片刻，道：“我既说要放了你，又怎会反悔，你只记得欠我一条性命便好。冰儿么，我会帮你想法子救出来。”

　　夕蝉大喜，伸手自囊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递了过去：“福通钱庄，十万两纹银，不成敬意。”

　　蓝清扬拈起印章，不觉弯起了嘴角：“怎么，贿赂官差么？”

　　“正是，夕蝉在此先谢过清正廉明的蓝大捕头！”夕蝉得他应允相救冰儿，心情大好，不由轻笑出声，灰白的面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小还丹药力强劲，这一会儿功夫连说话也有了底气。她原本红润的唇只剩了淡淡的血色，干涸得裂了开来，唇角还沾着一点血痕。

　　“休要毁我一世英名！”蓝清扬忍着笑将印章塞回她掌中，一抬头迎上她的轻颦浅笑，心头一荡，不知怎的就俯下身子，低头凑了过去。

　　夕蝉微觉诧异，僵住了笑容，大睁着眼睛瞪视着他渐渐逼近的双眸，一时竟也没想起推拒。

　　眼见着就要触到夕蝉唇上，蓝清扬蓦地硬生生顿住，怔了片刻，他霍地起身，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背转过身子定了定神，涩声道：“我蓝清扬也不是无义之人，自会放你自由！”

　　他大力推开庙门走了出去，留了夕蝉在这里惊愣惶惑。

　　天渐渐阴沉下来，风敛阴霾，山雨欲来。

　　侍卫们都在远处候着，祁连正和刀五刀六说着话，一回头看见蓝清扬脸上顶了五个指印过来，噗嗤一笑，忙极力忍住，正色道：“蓝兄的私事办好了？咱们来谈正事。”

　　刀五和刀六忙避到一旁，蓝清扬有些面热，将虎符抛给他道：“夕蝉交回虎符，又救了我性命，大丈夫恩怨分明，还请祁兄在太子殿下面前多多美言，放过他这一次。岐山盗如若再犯，我蓝清扬必亲手捉他归案！”

　　祁连见他说得郑重，呵呵笑道：“虎符是蓝兄亲手交给我的，至于这庙内之人是谁，却与我无关。蓝兄自己处置就是。”

　　蓝清扬刚要道谢，祁连忽地捉住他手臂，低声道：“蓝兄是血性之人，祁连今日要求你相助。”

　　夕蝉在庙内等了许久，也没见蓝清扬回来，心里很有些忐忑。心道莫不是已经走了？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挪到了门口，便见到蓝清扬和祁连低声说着话，离得远也听不真切，她便倚在门上，双手环抱胸前，静静地瞧着，大风中的两人都显得异常紧张而慎重。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互相拱了拱手，一同向庙门走来。

　　“怎么不小心了伤处！” 蓝清扬上前把了脉，眼光闪躲着，没敢瞧她，“倒是好得多了。夕蝉，我现下有要事离开，你先随祁大人去吧，他会好好安置你的。”

　　夕蝉盯着他好半天，见这人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不觉莞尔：“蓝大人的安排，夕蝉自当遵从。”

　　一句话说得蓝清扬更觉尴尬，便转过头去，走到刀五刀六身旁吩咐着什么。

　　祁连命属下牵过三匹骏马交给他，拱手道：“事不宜迟，蓝兄先行一步，诸事小心！”

　　“拜托了！”蓝清扬拱了拱手，转目瞧了夕蝉一眼，骑上马飞驰而去。

　　遥遥望着他魁伟轩昂的背影渐渐远去，夕蝉的心忽地有些乱了。她与他于江湖上为敌两载，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没料想今日竟会生出惺惺之念……

　　“倒没见蓝清扬对谁这么上心过。”耳边传来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揶揄，夕蝉缓缓转过身，对上祁连探寻的目光，淡笑道：“祁大人食君之俸，原来也同咱们江湖上贩卖消息的没什么两样。大人请吧。”

　　祁连一笑，并不与她计较，翻身上马，挥手招呼侍卫营众人出发，俯身探手将夕蝉提起，轻轻放到自己身前坐好，低低道声“得罪”，左手虚虚扶住她的腰间盘带，右手持缰，纵马奔出。

　　此时，天边浓黑的乌云也渐渐压了过来，天色愈发暗了。

　　众人回城，一路受到严密盘查。大约是昌平侯得了些消息，禁军已经将全城封锁了。若不是祁连等人身份特殊，又手持金牌，恐怕是寸步难行。

　　夕蝉暗暗担心，自己在破庙躲了一日，不料外面竟发生了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冰儿也不知是否平安。

　　到了宫门处，周围尽是禁军兵士，祁连先下了马，一手牵着马匹，一手扶住夕蝉，大步踏入宫门，见宫中守卫仍然都是自己侍卫营的人，先松了口气。

　　夕蝉是第一次白日里入宫，她仰首向远处望过去，阴沉天幕下的九重宫阙鳞次栉比、威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这巍巍宫墙圈住了世间无上的权势与荣耀，也滋生出世上最为腐朽的欲望与罪恶。昨夜她刚拼死逃离了这里，方隔一日，却又自己回来，果真是世事无常，非人力所能左右。

　　随着总管太监踏上太子殿的玉石高阶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祈连将她安置在偏殿歇息，又吩咐内侍请御医来给她诊治，自己去见太子。

　　一场大雨终于泼天般落了下来，天色反而亮了许多。匆匆赶来的老太医正赶上这场大雨，整个淋成了落汤鸡。夕蝉很有些过意不去，刚要自榻上起身，被刚跨进门的祁连一把按住肩头，只得躺了回去。

　　“奇怪！奇怪！”白须白发的老者一边颤巍巍地诊着脉，一边不解地摇着头。

　　夕蝉淡淡道：“老先生只管说伤情如何，其他的不劳您老人家费心。”

　　老太医听她话音，心中明白，偷眼看向祁连，心道这位祈大人一向品行端方，没料想身边竟带着女扮男装的侍卫，当真人不可貌相，传闻不可轻信啊！

　　他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轻咳一声道：“老朽是看这位公子伤势极重，原本性命堪忧，可脉中却有蓬勃之象，真是奇事！”

　　这时又有内侍过来相请，祁连叮嘱只管用些好药，便匆忙跟着去了。

　　夕蝉暗暗松了口气，淡淡道：“生死有命，老先生不必在意。”

　　老太医抬头瞧她一眼，自去桌边拈了笔写方子。

　　蓝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