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鲁庵

1、软禁

　　日正当午，艳阳暖暖地倾入岐山后山的峡谷中。

　　谷内有个天然湖泊，很是奇特，因为光线的原因，湖水被一分为二，半边深蓝，半边浅绿，空山鸟语，人迹罕至，便愈发显得沉郁深幽。

　　素白衣袍的年轻女子临水伫立。

　　她纤瘦的身躯裹在略显宽大的袍子里，仿佛体不胜衣，乌发披散着，用一方绢帕随意系住，一缕鬓发脱出了束缚，半垂在颈侧，衬着亮泽的肌肤，更显得柔滑恣意。掠过湖面的风将她的衣袂温柔地吹起，翻滚如浪，她却只这样木然立着，静得如同谷中的一株草木，与天地融在了一处。

　　十数丈外的树后缓缓转出一位面貌英俊的黑衣男子，他脚步微一迟疑，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眼前所及，直如一幅水墨画般清雅宜人，他实在不愿意去破坏了这份美好。可在这里眼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湖边已有半个多时辰了，那份牵肠挂肚的关切，让他不能不现身相见。

　　不等他走近，素衣女子已经开口：“让我走！”那声音清清淡淡的，不含丝毫情绪。

　　黑衣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如今已是武林公敌、朝廷钦犯。你跟着他……我不放心。”

　　“我要去寻他！”

　　“你如今功夫全无，又怎能行走江湖？”

　　“无论怎样，我要见他！”素衣女子平淡的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夕蝉，你醒醒吧！他杀了你师妹！天母教与他之仇不共戴天！”

　　“我不信！”素衣女子语声坚定，“他与冰儿情同兄妹，一向交好，绝不会下此毒手！”

　　“哼！为情、为财、为权势地位，哪一个又没有可能！”黑衣男子微微冷笑，“朝廷也已发下海捕文书，他是两年前逃脱的叛逆，罪不可赦，已六省通缉。”

　　女子仍是望着湖心，目光渐渐冷了下来：“真是一派胡言！两年前，他襄助当今皇帝荣登大宝，皇帝曾要赐官厚赏。这其中必有蹊跷！”

　　黑衣男子不再与她争辩，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今日应各派之请，已发出江湖追缉令，他已无处可逃！夕蝉，你不会怪我吧。”

　　夕蝉缓缓转过身来，玉般的脸上神情淡然：“大师兄，你是岐山派掌门，更是匡扶正义的武林盟主，我又怎会责怪你维护江湖道义？”说罢，隔了片刻，又幽幽道了声“欧阳林……大侠……”

　　“我知道你心里是恨着我的，你恨我强留下你，你恨我不去救他……”欧阳林低低叹息，走到近前，将她鬓边脱出的发丝轻轻地拢在耳后，柔声道，“夕蝉，照月宫又重现江湖了，如今的宫主不知又是哪个，左右不过是邪魔外道罢了。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吧，谷中景致极好，没有外人打扰，又是你自小住惯的地方，方便得紧。往后……我会照料你的。”

　　夕蝉并不显得讶异，慢慢抬眼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瞳在日光下几乎透明一般：“大师兄，我在岐山已经住了半年，伤势也早已痊愈。我知道你待我极好……可我不能留下，你是留不住我的。”

　　“留不住也要留！这深谷四壁悬崖，你身无寸力，还能到哪里去？”欧阳林沉下脸，语气中已带着隐隐的怒意，霍然转身，拔足便走。

　　行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几乎呢喃般的低语：“师兄！你已经……已经要了我的身子，还强留着我在此做什么！”

　　英挺峻拔的身躯蓦地一震，顿住了脚步，好半天才僵着身子转过来，讷讷道：“你……知道了？”

　　夕蝉将脸别过一边，淡淡道：“那晚我就知道了。除了师兄你，谁还会对一个腌臜囚犯那么温柔体贴，那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微微垂头，手掌翻开，细白的掌心里已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羊脂玉葫芦，莹透纯净，玲珑可爱。

　　欧阳林颇有些尴尬，走上前，伸手取了，收入囊中。这玉葫芦原是他们师父的遗物，他一直随身带着，半年前却忽然不知去向，原来……是那晚遗失了……

　　“师兄，多谢你那天救了我。”夕蝉并不把手收回，依旧摊着手掌，望向他，“把墨玉还给我吧。”

　　“你……不怪我？”

　　夕蝉紧抿着唇，并不答言。

　　欧阳林默然良久，从怀中摸出一块墨色的玉石，慢慢递了过去。阳光耀眼，能清晰地看到那黑亮玉石上的青花部分被雕成一个小小的白蝉，头眼如生，双翅宛然，黑白分明，精巧绝伦。

　　夕蝉脸上顿时现出喜色，伸手便取，堪堪要触到的一刻，对方却倏地拢紧五指，收了回去。接着，墨玉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远远落入湖心。

　　愕然望着远处湖面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夕蝉又惊又怒，蓦然回身，刚撞上眼前满是痛楚的眸子便被拥进了宽厚的怀抱里。

　　“忘了他！夕蝉！求你忘了他！”

　　欧阳林低吼着，下巴狠狠地蹭着夕蝉头顶的黑发，手臂用力收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

　　在他怀里的人挣扎不脱，只得紧闭双目，皱起了眉头，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坚毅的唇角有着隐忍的愠怒。

　　身子被轻轻放倒在草地上，柔软的草叶拂过脸颊，有什么东西慢慢遮住了日光，一团濡湿的火热从额头燃到眼角，再到鼻端，最后停留在双唇间，柔软的舌探出，小心地描摹着薄唇的轮廓，轻轻吮吻，已渐渐带着粗重的呼吸。

　　“夕蝉……你好美……”含糊的呢喃伴着灼热的亲吻滑落在耳际。

　　夕蝉扭转头避了开去，突然腰间一动，盘结的带子已被解开。她的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两手紧紧掩住了衣襟。曾经的痛楚和屈辱一时如暴雪灌入胸口，都如此清晰地回到了眼前。

　　“师兄，不要让我……恨你！”

　　轻颤的语声仿佛晴天霹雳，腰间的手顿住，片刻后又慢慢动作，帮她重新系好了衣带。

　　“对不住！”

　　随着一声暗哑的轻喟，暖阳重新覆在她脸上，涩重的脚步已踩着娇嫩的草叶慢慢离去。

　　夕蝉半眯着眼睛，望着天空中浮云变换，如真如幻，心中百味杂陈。

　　不远处传来布谷鸟讨好般的鸣叫，夕蝉沉默片刻，淡淡道：“出来吧。”

　　草地上很快出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男子青衫儒雅，女子红裳婀娜，两人同时上前行礼。

　　夕蝉斜睨着红衣女子，道：“你这照月宫宫主做得如何？”

　　“我这西贝货倒是吓破了不少江湖人的胆子！”女子嘻嘻笑道，“宫主，其实欧阳大侠待您极好，若是能让他……助您练功，必会事半功倍，神功大成！到时候也好带着咱们照月宫扬眉吐气！”

　　儒雅男子听她口没遮拦，回头瞪了她一眼，女子朝他挤了挤眉眼，咯咯笑了。

　　随后，男子细细向她禀明照月宫内外一个月来的消息动向，夕蝉摆摆手，道：“一切照旧，去吧……”

　　两人告辞，红衣女子似乎功夫较弱，需青衫男子揽住她的腰身相助，自绝壁攀援而去。

　　谷中终于再无声息，她深深呼出口气，无力地放松四肢，缓缓闭上双目，一瞬间，几年来的喧嚣往事，仿佛被澎湃的潮水包围着一般，清晰地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