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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丘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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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亦第一次见到徐问丘是在新涯。
徐问丘在那里是被尊崇的,因为他理解风月,理解新涯人民推崇的一切。
林海亦觉得徐问丘该是一个新涯人,他温和却又不是浪漫。而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徐问丘总是笑笑,“林海亦你要不要这么在乎这个,我是无名之地来的并不代表我会被瞧不起啊。难道你很在意这个吗?”
是戏谑的笑容,而林海亦每次都会连忙否认,“我从不会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和新涯很适合。”
徐问丘笑出声来,拨弄一下火盆,“你怎么想到这来,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像选妻一样。”
他看向云烟之际,声音微不可闻,“再说……”
“真要说适合,不是你就是故乡啊。”
林海亦没有听见他在喃喃些什么,他看见他披着貂裘围着火炉,他畏寒,却又容易出汗,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其他的什么缘由,徐问丘苍白着一张脸。林海亦总觉得徐问丘很远,他明明认识他已经很久了,可这个人身上有着太多矛盾,他可以伸手去碰触,却始终如水中镜,只掀起一阵波澜。
“你会走吗?”林海亦突然问道,“你会不会似烟云飘走抑或如鱼游走,或是变成幻境,可遇不可求。”
徐问丘看着笑弯了眉眼,“我们每个人都会走,不过我是舍不得的,就算是真到了要走的那一天,我也一定要成风要成海要成云。”
“随岁月,随光阴,去看看你。”
徐问丘突兀地病了,起初只是有些咳嗽,后来便开始发热
林海亦每天为他煎药为他找医生,可病情始终不见好转。
徐问丘不甚在意,他总是冲林海亦笑得开心,“海亦,陪我回去吧,我想回去看看。”林海亦皱眉,斥道,“病都没好,别一天想着玩。”
徐问丘笑得更欢了,而林海亦总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他不解地看着徐问丘,可徐问丘眼里淡淡的笑意总是被思念压过,“好海亦,你最好了,带我回去吧,拜托了。”
不知道是受不了他的撒娇,还是不忍看他眼底的落寞。林海亦答应了。
舟车劳顿,徐问丘身上开始出现瘀点和瘀斑。林海亦想要去找医生,徐问丘却把他拦住了,“海亦,我的身体我知道,别去找,没事。”
徐问丘脸色苍白,怎么看也不是没事的样子。林海亦明白了,这不是没有事,而是无法再有的事。
眼眶渐渐湿润,透着霞红,声音支离破碎,“真的……没办法了吗?”
徐问丘温和的笑笑,“别去,海亦,我只想和你一起回我的故乡看看,那里……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我想要葬在那。
这句没有说出口,可它仍然无法改变事实。
他们都没有把事实说出口,带着一丝希望,却明知道不可能。
林海亦点头,他似乎只能点头,垂着头和扬着头,只能使眼泪不落下,却不能使生命不流走。
“你……你喜欢海里……还是哪?”林海亦笑着,其实他笑得并不好看,但他仍然想让笑容去面对他的微笑,这会使他感觉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天长地久。
徐问丘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知道他会走,却没有想过他走后会是怎样。
声音在喉咙堵住了,他突然想到他不曾说的话,和他说出口的话,有些难受,有些不舍。
“就站在海涯那撒,那里下面便是海,让我自己变成风云海就行,不麻烦你了,到时候我自己走向下辈子。”
他们都在笑,却都笑得不是那么开心。
晚上,他们宿在草场。
上面是星空,下面是草原,枕在天地之间,有篝火,有蝉鸣,却寂静得仿佛只有彼此。
远处有歌声,那人唱着:
“有人来了,有人走了
华陵的春风里
会不会有你
新涯的镜湖里
映不映得出你
无名的山野
你是否出现自那里
随风去,随云走
我总会在原地
无论你在哪里
……”
歌声空灵,虚无仿佛将要降临。
林海亦眼眶湿润,歌声给了他勇气,他可以忽略嘈杂,忽略他所忧心的一切,至此一刻——
他翻过身,看着那人的睡颜,落下一吻。
在唇上,却不知在不在他的心间。
他多希望他是醒着的,他在装睡,而他的心意可以传达。
在他生命最后的一刻,他想自私一点。
他们相识几年,彼此相知相惜。
在那年新涯的花开得正好时,他便知道,他爱上了那场风月,爱上了那杏花微雨下的人。
也许一眼万年。
也许不复初见。
林海亦没有睡着,天光乍破,旭日东升。
他是一个胆小鬼,他不敢告诉他我爱你,即使这句话只有三个字,那么少。
他道不出他的平生意,他害怕不能陪他最后一刻,他害怕很多,他感觉他害怕很多,可他却说不清他害怕的是什么。
是什么?
也许他害怕的是拒绝。
也许他害怕的是答应。
也许他害怕的是相距天渊。
也许他害怕的是这份爱本身。
没有说我爱你,只是因为太爱你。
等徐问丘醒来,他们便又踏上旅程,这条路那么绵长,像生与死,像爱的不言而喻。
半日。
他们便到了徐问丘的故乡。
这是无名之地,因为总有海难,所以没有人管辖,但治安却意外的并不混乱。
林海亦带着徐问丘在客栈住下,近黄昏,过了膳食,林海亦便去休息了。
而徐问丘坐在窗前,看着那无名的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快死了,也许明日,也许后天。
总之很快,可他意外的满足,他不知道他还需要些什么,还想要些什么。
他感觉已经够了。
已经可以了。
纵有不舍,可岁月就是最好的良药。
它会带走一切,包括他自己。
太阳初露面。
可他已败颜。
林海亦和徐问丘来到了他说的那涯。
这里风景很好。
也许好的是风景,也许好的是状态。
今天徐问丘的状态很好,可他们都明白这只是回光返照。
他快走了,林海亦想,我要跟他说吗?
旋即自嘲,跟他说干什么,他干干净净的来,也得干干净净的走。
阳光像泼墨般洒在发丝上,在阳光里,林海亦看不起徐问丘的脸。
这样好像挡住了病魔对他的摧残,拦住了岁月的流逝。
林海亦知道,这不过是蒙住了他的眼,不过是看不清他走后的颜。
肩膀有了重力,林海亦没有回头,他仍然望着那太阳,望着那海,那云,感受着那风。
又有那歌,此刻他已明白那歌来自他的故乡,这是故乡子民的思念,也只是念想。
“有人来了,有人走了
华陵的春风里
会不会有你
新涯的镜湖里
映不映得出你
无名的山野
你是否出现自那里
随风去,随云走
我总会在原地
无论你在哪里
……
我明白已没有你
可我发现时间带不走你”
他成了心火下的余灰,而他将他撒进歌声里。
看他随风去,随云走。
奔赴没有他的下一生。
林海亦回到那间客栈,在窗边看余晖尽落,落到他搭窗的指边。
他低头,只见一句话:
“我想平丘海”
山丘,海洋。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也许爱就是这样,我捂住了嘴巴,它却从眼睛里跑出来。
最后瞒不住了,自己放不下了,却总是不能大声告诉你我爱你,只能拐弯抹角的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
我已知道了你爱我。
也知道你奔赴了没有我的下一生。
可亲爱的。
我庆幸我拥有你的这一世。
「长武二十一年
无名之地周边部分海域被平
民众修大坝,平丘海
自此
无名之地再无海难
也无那因海带来的遗传疾病
安康乐业」
有人问那提出平海的谋士,想要冠无名。
那平海谋士看向海涯,笑曰:
“如此,就叫平丘海吧。”
你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会带走很多地久天长。
可若没有你,我怎会有时间去想那天长,奢望那地久。
如果平了丘海,我是否可以奔赴有你的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