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韶华》樊柒语

4、4

　　你想要回到过去吗？把一切都忘却，我们重头再来。其间的创伤龃龉，都随风飘逝吧。这是精打细算珍惜当下时光吗，不，是埋头赶路得过且过。
　　即便是这样，我多么希望我就是这样一只鸵鸟，都不在意，都不深究，就可以圆满的度日了吧，但我终究不是。
　　“好了，今天的采访很愉快，感谢崔先生的配合。时候不早了，不知崔先生能否赏脸，大家一起吃个饭？”邹唐整理好下午的成果，感叹于工作进行的顺利，公司的意思是他们小公司，能得崔楠青睐，自然是要请吃个饭的。
　　崔楠薄唇微抿，询问似的看了眼特助Chris，后者麻溜的看了眼行程记录，摇了摇头。启蒙的人都笑起来，能和崔楠一桌吃饭，怎样都是值得庆幸的。
　　今天的工作确实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楚韶暗自想：没发生点什么，挺庆幸的，但又不知为何在期许发生点什么。
　　楚韶跟着一群人往写字楼外走去，约的是一家有名的火锅店，人多图个热闹。来时楚韶坐的是邹唐的车，去自然也是，就在写字楼门前等着。
　　楚韶掏出手机给叶丽宝大致报告情况，就见前面灰色奥迪不远处停下，然后，白宜婷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嘴边要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小勺子？怎么不说话了？”那边叶丽宝叫了好几声。
　　“没事，叶姐。看到只长的很丑的狗，辣到了眼睛。”楚韶胡诌，“一会儿我们请崔楠他们吃饭，你来吧？”
　　“啊这么好的机会，跟崔楠一起吃饭诶，来来来，铁定来啊。”叶丽宝很激动，而后咳了一声，“是这样，我不是这个项目的组长吗？崔楠大大这么给面子，让我们这边顺利完成任务，我怎样也得来表示感谢。”
　　楚韶笑笑，边挂电话边上了邹唐的车。
　　去哪儿？去和崔楠吃饭。手机上和韩荇的为微信对话框停留在这一段。回国后韩荇约了楚韶好几次一起吃个饭，楚韶都各种事情蜂拥而至都没挤出时间。
　　韩荇：？？？还配上了一堆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的表情包。
　　楚韶：公司有个采访，恰好是采访他的。公司感谢他的配合，一群人吃个饭。
　　韩荇：他竟然会接受采访？
　　楚韶：怎么？
　　韩荇：两年前你们的订婚消息满天飞，后来你……网上对你说什么的都有，他解释了一句是他的问题，后来就一直低调了下去，再也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楚韶顿住了，出国几乎是仓皇出逃，她怎么还会理国内的消息。即便后来有所耳闻，也不知原来这么……
　　韩荇久久等不来她的消息，发来一句：韶韶，事情都过了，就别放在心上。选择无关对错，全凭自己心意。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周末一起吃饭，我带你尝尝新镇这几年后起的美味店家。/微笑
　　楚韶：好。
　　正宗的川味火锅，顾忌到大家口味不一，点的是鸳鸯锅。大圆桌，中间状似八卦盘的分成一半辣一半不辣，酱醋油盐香料在锅旁围了一圈，一叠叠精致干净的青菜，一道道含生含熟的荤类。
　　众人相互推搡着坐下，圆桌不分主次。崔楠右边是特助Chris，左边坐的是秘书白宜婷。
　　楚韶被叶丽宝拉着坐在她旁边，好巧不巧，面前正是辣的那一锅。看着各种辣椒辣油在面前锅里滋滋冒着热气，楚韶简直闻着都要暴走，但她又是个不愿动弹的主儿，就低着头埋头吃了几口，剩下的都在喝水。
　　耳边叶丽宝正在敬崔楠的酒，吹捧得崔楠那是天上有地下无，周围一圈的人都捡好听的应承，叶丽宝笑得见牙不见眼，楚韶暗自吐槽。
　　Chris走过来：“楚小姐，能麻烦跟您换个位子吗？我比较想吃辣锅。”
　　楚韶疑惑的向Chris的位子看去，确实是不辣的那边。但是旁边是崔楠……楚韶真担心自己会消化不良，Chris生怕楚韶不答应似的，殷切地看着她。
　　邹唐接口道：“刚好楚韶不吃辣，换一下吧。”
　　楚韶骑虎难下，不过外人看来启蒙的员工小气到换个位子都不愿意，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楚韶提起手包，麻溜的坐到了Chris的位子。
　　Chris礼貌的道了谢。
　　事实是楚韶内心的彷徨根本多余，崔楠简直就跟看不见她一样，安静的吃着。倒是白宜婷扬眉：“楚小姐，听说你是湖南人，怎么吃不了辣？”
　　这冷嘲热讽太过分明，楚韶垂眸道：“在新镇呆久了。”又道，“如果非要用户籍来定义一个人，那你叫日本人——阿不，洋鬼子就好啦，叫什么白宜婷？”
　　白宜婷母亲是日本人。
　　白宜婷没想到她这么怼她，一噎，委屈的向崔楠抱怨。崔楠搁下筷子，平静的眼眸扫过楚韶，自回国后他们第一次靠这么近，近到楚韶看得清他眼中分明的不耐。他邹了眉头说：“你安静点，别影响到我胃口。”
　　楚韶猛地偃旗息鼓，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崔楠并不是冷言冷语的性子，恰相反，对谁都是礼貌的温和，可他这话，却毫不给她一丝回缓的余地。她像是当头一棒，埋下头缄口不言。
　　白宜婷眼底的挑衅和浓浓的看笑话显了出来，事实上她也笑出了声。崔楠是启蒙的“乙方”，见崔楠出言，启蒙一众都面上不好看。已经有不少同事向楚韶投来不太友好的目光，叶丽宝干笑两声：“白小姐，小勺子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气氛诡异起来，偶有的几声谈笑也停了下来，邹唐适时站起身：“今天采访我们谈得很顺利，崔先生，我敬您一杯。”
　　这才转而三三两两敬起酒来，楚韶被叶丽宝戳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来，轮到她给崔楠敬酒了。
　　“崔先生，这是我们公司刚从国外回来的编辑，楚韶。”邹唐有意说几句帮楚韶挽回一下，调侃，“您可得接受了她的敬酒，叫她在您的稿子里，多堆砌一些好话！”
　　楚韶脸色微红，好似红酒在灯光下映射出的色泽，僵硬着手轻轻将杯子递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碰了碰崔楠的杯子，天知道她有多害怕崔楠会拒绝，于是眼眸流转，半醉半醒似得：“我敬您，您随意。”
　　崔楠静静地看着楚韶一举一动，在楚韶喝下半杯红酒后，才伸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意思一下。崔楠应酬不大爱喝酒，先前的敬酒也只有叶丽宝的，他喝了一小口，这算是很给楚韶面子了。看来崔先生并没有生气，启蒙的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
　　可楚韶没注意到这些，她酒量其实尚可，但今晚并没有喝多少，她却已然浑天迷地了，耳朵里嗡嗡起来，都是崔楠的声音“你影响到我的胃口了”。她眼睛里是一片花花世界，颠三倒四，理不清头绪。
　　崔楠以前不喜她喝酒，带她参加饭局都是帮她推了，要不就是代她喝，对此楚韶是嘴上抱怨实则心里一直甜丝丝的。
　　楚家的家教很严，她第一次喝酒是在十八岁的生日宴上，是崔楠陪着她，监督着她喝了一小支的葡萄酒。那是她缠了崔楠很久的结果，理直气壮的声讨“她已经张大了，喝酒为什么不可以”，崔楠无奈，就在楚家阳台上背着宴会上的宾客和家里长辈，给楚韶准备了一小支葡萄酒，那种250ml的小酒瓶。
　　八月里桂花飘香的季节，夜晚阳台风很凉爽，身着藕荷色碎花编织手工裙的女孩在一方热闹之外窃窃尝着酒，银色镶满碎钻的发箍闪闪灼人。楚韶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仿若星子：“好苦，一点也不好喝。”
　　楚韶没有把一瓶酒喝完，就坐在大摇篮秋千架上，絮絮叨叨：“爸爸说我大学要去学管理，要不就学经济，可是我不想学”“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楚氏呢，不去好不好”“我想写文章，写出感动人心的文字”……
　　崔楠长身玉立，安静听完她的所有碎碎念，声音渺如谪仙：“阿韶，我们不比寻常人，每一个选择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总有会有很多顾虑的。你要好好抉择，无论如何，总要让自己活得快乐。”
　　活得快乐，阿楠哥哥就是这样，不问那许多牵绊，不问那许多世事，只要楚韶活的自在从容，不逼迫不强求。他自己也是如此的吧，他顶着崔叔叔崔阿姨的压力，毅然学习他深深沉迷的数据运算，如今，不也是小有所成么？境地相似，楚韶凭空生出不限勇气来……
　　楚韶将头小心翼翼靠在一侧，双眸迷惘着看着崔楠在自己面前慢慢蹲下，他眼神清明，大概是在探一探自己醉了没有。楚韶咧嘴笑出了声,阿楠哥哥人真好哇……阿楠哥哥长得好好看……她其实脑子里一片清明，眼珠一转，却有了倚醉卖醉的想法。
　　一瞬间，她低下头来，双唇贴上了崔楠的唇。轻轻的，软软的，葡萄酒的棉长香气传递在口舌之中。
　　天地都安静了。
　　那是他们彼此的初吻。
　　楼下和缓的音乐仍在流淌，主客们尽兴攀谈。既望的月还是圆圆如镜，月华射下，被参差树影遮挡着的光线破破碎碎，如琉璃似锦缎。
　　晚风送来独自美丽的八月桂的香气，萦绕鼻尖挥之不去。外界的声响都屏蔽在桂花香之外，秋千架的“吱吱”声细微可闻。
　　楚韶眼睫上仍莹着水珠，双目顷刻却有笑意浮现，她看见天空不知何时变成的一片渐变紫蓝色，和崔楠眼里的圆月倒影。这世界好美哇，眼前的人好美哇。已然醉了的楚韶心花怒放……
　　众人言笑晏晏的声音再度传来，明亮耀眼的花式顶灯在头顶上看着，楚韶侧目是崔楠冰冷的侧颜，白宜婷美艳的脸庞。已然醉了的楚韶悲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