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车站 ...
-
当最后一架列车呼啸而去的时候,无人的芝加哥车站简直见了鬼的冷清。
“那列车再不来,这破学校将失去一个新生和一个留级了四年的优秀老生。”路明非躺在长椅上,把身边芬格尔霸占了一大半的小毯子往自己身上揪了揪:“因为它的学生兜里只剩下几个钢镚,下一顿三明治都吃不起了。”
优秀老生芬格尔有气无力,他们已经在车站等那辆列车等了三天,看来又一次的留级已经让他在学院的优先级从农奴降到了家畜。他已经饿到懒得安抚旁边的新生学弟,那双隐没在毛发中的明亮眼眸在车站里转了一圈,除了两个保安,鬼影都没看见一个,而上一顿从保安那里匀来的三明治已经消化殆尽了。
格啦啦——
寂静的车站里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拖动行李箱的声音,芬格尔支起胳膊看向声源处,一个人拉着行李从车站的入口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黑灰色冲锋衣,工装裤的裤脚扎进双排扣的靴子里,冲锋衣宽大的连帽扣在脑袋上叫人看不清脸,只有几束金色长发露在外面,囫囵能看出来大概是个女孩。
芬格尔拍了拍身旁的路明非,问:“你觉得她看起来像哪里人?车都走光了才进车站,不会和我们等的是一趟车吧?我有没有希望从这位可能的学妹身上匀到今天的晚饭?”
“你又想施展你的一美元莲花落了吗?醒醒,她看起来像个没成年的小屁孩,哪里是能念大学的年纪呢。”那个刚进车站的人个子不高,身材纤瘦,宽大的冲锋衣罩在身上,像是刚上高中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女孩。
大概是听见了他们的声音,黑色连帽下的脑袋向这边转了转,金子一样的发束在夕阳余晖下流光溢彩,不过很快又转了回去,瘦削的旅人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沉默地从他们旁边路过。
路明非是躺着的,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这位过路人帽子里的下半张脸,高挺的鼻梁洁白的皮肤,是个标准的欧洲长相。芬格尔抓住机会,轻拉了一下女孩的行李箱说:“一美元,小姑娘,你有一美元吗?”
过路人被拉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向他们,路明非躺到现在还有点迷糊,仗着身边都是外国人,也不管芬格尔听不听得懂,用中文胡咧咧:“师兄啊,光这么要哪行呢,你要早料到出门会有钱包被偷这一遭,带点你们德·意·志传统乐器,我俩一起在车站卖艺都不至于这样啊。”
那个被路明非断定为欧洲人的女孩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她大半张脸都被兜帽的阴影覆盖,神情莫测地看着路明非,抬起一只手,指着犹自念叨一美元莲花落的民间艺术家芬格尔,一张嘴却是字正腔圆的芬芳母语:
“这德国鬼子在跟我说什么呢?”
路明非:“?”
路明非:“??”
路明非恍惚地看着对面说着正统普通话的白种人,有种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的微妙心情,一时思维扭转不过来,只能干巴巴的哈哈哈:“你的中文很好嘛……”
女孩闻言抬手掀开了自己的兜帽,流金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她的脸确实稚嫩,下巴还带着些幼圆,罕见的冰蓝色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瞳孔清晰,让人无端联想起某种雪原上的食肉动物。
索尔在今天之前是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狼狈的。
她自出生就被人遗弃在了中国,不,遗弃这个概念,应该是从她八岁左右的时候形成在她的脑海里的。因为在八岁之前,有个女人一直以长者的身份与她保持着时断时续的联系,索尔八年间见过那女人的次数寥寥可数,但对方一直在通过某个隐蔽的渠道向她汇入生活所需的资金,偶尔还会有充满温情的信件寄到她的手里,字里行间是克制压抑的思念与慈爱。
索尔还记得那个女人的相貌。尽管见面次数不多,但对方那明显跟自己来自同一个大陆板块的容颜还是深深刻印在她的脑子里,随着年龄渐长,索尔有时看着镜子会有些怔愣——她的脸和那个女人越来越像了。索尔慢慢意识到,那女人大概是她的母亲。
但那时她已经被抛弃了。
八岁那年索尔莫名从女人固定汇款的渠道收到了一笔不小的钱财,随后女人就杳无音信。她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一封信件或是小礼物,除了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她和那些流浪漂泊的孩子再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人认识,没有人记得,没有人爱护。索尔一直是一个骄傲执拗的孩子,她不想承认胸腔中涌动的或委屈或悲伤的情绪,她将其一概归类为愤怒,是的,愤怒。
她要找到将她遗弃的女人,要当面质问她当年的选择,要让她心虚,要让她后悔,要让她颜面扫地,索尔想。
索尔很清楚自己区别于普通人的特殊能力,她以那种名为言灵的能力为线索,逐渐摸索到了“真实世界”,以及世界两面的交接点——卡塞尔学院。
只有了解自己的特殊性,揭开自己的身世来源,才有可能找到那个女人。索尔跳了两级,带着一种莫名的急切去尽可能缩短追寻自己来源所需的时间,在十六岁这一年,也就是今年,申请了卡塞尔学院。录取通知书已经成功到了手里,但现在一路来到芝加哥,她意识到自己寻人路上有巨大的障碍,横亘在人生坦途上有一片高山。
语言不通。
她一双刚应付过高考听力的耳朵生无可恋地接受着叽里呱啦仿佛开了二倍速的鸟语,默默攥紧了行李箱。
那个衣冠楚楚的校长老头说的最好是真的,学院内是纯中文环境,否则他就会惊喜地发现新入学的A级新生是个身残志坚的聋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