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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明月清风我(改) ...

  •   初一看过许多话本,里面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分离。亲人辞世,好友远行,故事中的人们有的流连徘徊,有的慷慨洒脱,还有的执手相看泪眼。

      所以她一直以为,离别是一件充满了仪式感的事情。有些话,只有送别的时候才能说,有些事唯有惜别的时候才能做。仿佛只有这样,才算是一个认真正式的告别。

      殊不知,不是每一次离开都有征兆,不是每一句再见都有机会亲口说出来。

      那天深夜,疾驰的马蹄声响彻了整条街道,士兵们呼喝的声音惊醒了长兴坊中熟睡的百姓。大家以为是吐如纥强盗卷土重来,魂飞魄散地跑出门才发现原来是鑫鑫峡自己的官兵们。

      如此大张旗鼓的动静自然也把鑫鑫堂的众人吵了起来。端午将惊慌失措的师父和师妹安顿在地窖里,然后才大着胆子跑出去打听情况,再回来的时候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端午,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事情?深更半夜的怎么这么吵?” 救必应问道。

      端午看了一眼初一,低声说道:“他们是奉旨前来捉人的。”

      “捉谁?”救必应立刻竖起耳朵。

      端午瞄了一眼初一,语焉不详地回道:“他们去了隔壁。”

      初一对上他闪躲的眼神,不敢置信地上前抢先一步:“隔壁?玄澈不就住在隔壁么?”

      端午自知瞒不过,缓慢地点了点头证实了初一的猜测,说:“据说是圣上亲自下的旨,快马加鞭地送到鑫鑫峡,命令都护速速捉拿国公府嫡次子玄澈回京受审。”

      他出去的时候,有好事之人已经围着官兵们问出了不少情况,据说定国公包藏祸心,意图谋反,圣上察觉之后龙颜大怒,即刻革去定国公玄简的爵位,籍没家财,男丁流放苦寒之地充军,女眷押入掖庭为奴。

      说到此处,还有人惋惜的咂咂嘴,说玄家面临的可是灭顶之灾,今生今世怕是难有翻身之日。

      听完这些七拼八凑得来的消息,救必应唏嘘地喟叹一声,道:“诶,可惜了。那么显赫的家族说没也就没了,玄郎君他还年轻,以后怕是要在苦寒之地过一辈子。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初一脑中嗡嗡作响,她一言不发地扭头朝外冲去,不过没跑出几步,就被箍住肩膀拖了回来。端午拉住她,十分严厉地低喝道:“你往哪跑?”

      原以为初一会有一番激烈的挣扎,谁料她竟然十分顺从地停下脚步,失神落魄地说:“我不知道。”

      她突然忆起白日里游廊上的最后的照面。

      日头斜斜地照进院子,玄澈站的地方有些背光,其实并不能看清他的模样。不过他的每一个表情举动,她都能想象的出来,活灵活现,好像就在眼前。

      他含笑注视着她,优哉游哉地说着改天见。

      那个器宇轩昂,神采飞扬的少年,此刻想一想便心中揪痛。

      “他现在是有罪之人,你就算出去了也肯定见不着。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端午依旧不放心抓着她不放,苦口婆心地劝道。

      初一知道师兄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革职抄家,满门入狱这种事情离他们的生活实在太过遥远。是以最开始才会茫然。可是,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落难的玄澈。

      “我不会冲动行事的。”初一保证道,“师兄,我们总不能不闻不问吧。那可是玄澈啊,他救了我那么多次!”

      端午心中也不好受,他尽力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往好里想,这次是乔都护亲自带兵来的,他是玄澈的舅父,能照顾的地方总归还是会照顾一下吧。。”

      “乔都护亲自来又怎样,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能把玄澈放了么?玄家已经失势,难说乔都护会不会为了自保大义灭亲!”这种事情当日吐如纥占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做过一次,不提乔都护还好,说起他初一越发焦躁不安。

      端午眉头紧蹙,情急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是我难道还能从官兵手里抢人不成?”

      初一蜷起手指,指甲戳进掌心带来一丝锐痛,也带来一丝清明的思绪,她说:“至少要见上一面才行啊。他们不会立马动身去长安吧,去长安前总能见一面的。”

      “初一啊。”方才一直不发一言的救必应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地窖里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亮光虚虚地笼着一小片地方,救必应在黯幽的光线中脸色明明暗暗。

      “玄澈救过我。如今他有难,我怎么能装什么都不知道呢?”初一以为师父要拦她,泪水瞬间绪满眼眶。她的嗓音发颤,语气则十分坚决:“明天一早我就去都护府,只要想办法总能见到的。鑫鑫峡离长安这么远,哪怕是帮他准备些盘缠行李也好啊。”

      救必应拍了拍她的肩膀,赶忙解释道:“你别哭啊,我又什么都没说。你这孩子主意越来越大,我怕你又什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便自己跑了。为师就是想同你说,这次咱们一起商量着来。师父我肯定站在你这边。”

      初一松了口气:“您不早说,害我以为您不同意我去找玄澈呢。”

      “玄澈怎么说也算是咱们整个鑫鑫堂的救命恩人,他出事了我们心中也不好受啊。这样吧,明天我去打听打听他关在哪里了,再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师父……”初一红着鼻头感动地看着向来小气的师父。

      救必应转脸则无比痛心,一番话令初一心中的感激立刻荡然无存:“话说他给的银票还没来得兑出银子,得抓紧去钱庄,能换一点是一点!”

      此刻,鑫鑫堂前院的门突然被拍的震天响,咚咚咚的砸门声令人心惊肉跳。

      “不是坏人,没事。”端午侧耳听了一下,砸门的声音还是没停:“我出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去吧。”救必应说道。

      “我也不要一个人呆在地窖里!”初一也赶忙跟在师兄师父后面一起爬出了地窖。

      三人一起去前院开了门,跳动的火把在门前汇成了一条橘色的河,乔都护带着一群亲兵将鑫鑫堂围得密不透风。

      “乔都护,深夜前来所谓何事?”救必应拨开两个徒弟,走上前去问候行礼。

      乔都护耐着性子回了礼,道:“救大夫,深夜打扰了。不知可方便让我们去鑫鑫堂寻个人?”

      “寻什么人?”救必应明知故问。

      乔都护将亲兵们留在门后,自己跨过了门槛:“借一步说话。”

      他进来之后,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肯定也知道我今夜为何来此。玄家谋反,我奉命捉拿玄家次子归案。不知何故竟然提前走漏了风声,去到隔壁竟然扑了个空,玄澈已经不见了。”

      这下连外甥都不叫,直接变成了玄家次子。还真是急不可耐地要撇清关系。初一不悦,可听到玄澈没有被捉到的消息,她又暗暗在心中道了句万幸。

      “您怕是找错地方了。”救必应 说:“虽然我们只有一墙之隔,但他也不会躲到我们这里啊。”

      乔都护开门见山地指了指初一,毫不客气地问:“他真的没来找过你?”

      救必应抢先否认道:“您说笑了,玄郎君为什么会来找我家初一啊。”

      乔都护继续往里大步往里走,说:“初一都已经是玄澈的屋里人了,他当真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你?”

      这句话无异于一记惊雷,鑫鑫堂的师徒三人被震得齐齐僵在原地。

      “初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先回过神来的救必应气急败坏,又不得不压低嗓门质问道。

      初一不知道乔都护唱的是哪出,她只得矢口否认:“误会误会,这这都是误会啊!”

      “怎么会有这种误会?那个浪荡子可曾欺负过你?”端午也黑着脸追问道。

      初一慌忙解释:“不是,当初在城外,我在帐子里彻夜照顾玄澈,后来被乔都护看到怕是误会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药庐中,守在门外的亲兵已经看不见他们了。

      乔都护谨慎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后牢牢盯着初一,“当真是误会?”

      “确实是误会。郎君的帐中除了我,还有他的医女和随从。您当时不也看见了么。”

      乔都护由上而下地审视着初一,心中却在盘算,倘若将她带走,玄澈肯定会乖乖现身吧。

      不过,还是算了。

      虽然翀宇卫的事情他肯定没说实话,虽然后来他就搬出了都护府,虽然舅甥相处的不是很好,但毕竟他们留着相同的血液。已经在城墙上放弃过玄澈一次,那么这一次就随他去吧。

      但愿翀宇卫是真的,但愿玄澈能真的逃出生天,但愿他有能耐护住他的母亲。

      忠君为国和血脉亲情,孰轻孰重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乔典念头一转,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可能真的是误会了。”

      “乔都护,初一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这种事情哪能随便误会!”救必应痛心疾首,不过对着都护又不能真正发脾气。

      乔典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随即从袖中掏出揉成一团的纸,“他们在玄澈的书房里搜到了这个,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初一接过来,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乔典意味深长地嘱咐道:“你回去再看吧,既然是误会,那他确实不可能藏在你们这。我们再上别处找找。”

      他带着亲兵离开之后,端午关上门,师徒三人回到正厅点亮蜡烛。

      “都护到底给你了什么东西,快打开看看。”救必应好奇地问道。

      初一在灯火下将马马虎虎叠在一起的纸展开,随着纸上的内容慢慢出现在眼前,她立刻明白了乔都护来鑫鑫堂的意图,顿时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

      乔都护压根不是来搜查玄澈到底有没有藏在鑫鑫堂,而是看到了画之后认定二人关系匪浅,打算捉拿初一当人质逼玄澈现身的!可是不知为何又改变主意放弃了。

      “这难道画得是你?”端午瞅了一眼,诧异地说道。

      眼前满是折痕的画初一其实是见过的,那日玄澈神秘兮兮地同她说,你信不信我能画出你的心上人?

      他当时不过画了寥寥数笔,就说要带回去把剩下的完成。此时初一看到的已然是一副完整的画作,年轻高挑的郎君眉目含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身旁的少女。那少女穿着绿色襦裙,细伶伶好似溪边青竹。

      画面一侧的字迹洒脱犀利:

      ——明月清风我,风月平分破。

      上半句是玄澈曾经犹犹豫豫写过又划掉的,没想到后来他又加了下半句。初一一字一句地在心中默念,如此坦率,如此热烈,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两句话。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我想要和你分享世间的所有美好。

      二人相知相识的片段走马灯般一帧一帧自脑海中闪过。他肆意散漫,习惯了随心所欲;她豁达率真,总能自得其乐,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冥冥之中的牵绊不经意间竟然已经变得这样多,他的心飘忽不定,有时遥不可及,有时又似乎近在咫尺。

      可惜一切都还没开始就不了了之。来不及送出的肖像,尚未说出口的话,还有早已生根发芽的悸动,一切都戛然而止。

      清冷荒原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热闹酒肆里风流自得的纨绔公子,艰难困境中不离不弃的可靠伙伴。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从此以后只有山高水阔,天涯陌路。

      迟来的醒悟裹挟着过往的每一个片段,化作锋利的小刀深深扎入心中。初一后知后觉,她捧着画,明明想要笑着回应,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明月清风我(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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