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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山雨欲来(改) ...

  •   掌灯时分,长安胜业坊内由远及近响起车辙压过路面的声音,吱吱呀呀衬托的街道更显寂静。

      在国公府外守候多时的小厮远远瞧见马车一隅,便迫不及待地跑回去传话:

      “大郎君回来了!”

      小厮口中的大郎君便是承袭了定国公世子之位的玄家嫡长子,玄澈的兄长玄灏。

      消息穿过前院,游廊,抱厦,如同插了翅膀层层递进正厅里。

      正厅里有一老一少两位妇人。年长一些的是定国公夫人乔氏,都护府原来的大小姐乔蕴。美人在骨不在皮,曾经名噪一时的乔氏添了年岁后越显雍容端丽,风韵更甚。

      年轻的那位是玄灏的新妇谢惠娘,蛾眉螓首,姿色天然。谢惠娘出身于大名鼎鼎的陈郡谢氏,嫁给玄灏不过一年,少年夫妻正是情深意浓之时,这样长久的分别还是头一次。

      听见玄灏回府的消息,婆媳两人俱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国公夫人抚着心口,回头对谢惠娘说:“谢天谢地,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二人正感叹着,玄灏便披着一身霜雪走进屋内。长安城中世家云集,青年才俊荟萃,偏就定国公府的两个郎君一正一负,最受瞩目。嫡次子玄澈游手好闲,声名狼藉,嫡长子玄灏则是品行高洁,聪明绝伦的谦谦君子。和长相酷似国公夫人的玄澈不同,玄灏继承了更多玄家男子的特征,剑眉星目,更为英武,不怒自威的气势尤为迫人。

      “灏儿,你们此去如何?”

      国公夫人一边招呼丫鬟前来奉茶,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

      玄灏向乔氏请过安之后方才在桌边坐下,华贵的朝服经历了一天的风吹日晒,早已不复原来的挺括。他眉头紧锁,语气沉沉:“今天大家在宫外跪了一天,也没能见到圣上。”

      国公夫人诧异又心疼:“你们竟然跪到现在才回来?外面天寒地冻的,膝盖怎么受得了!”

      她急急嘱咐惠娘:“惠娘,快让他们请太医! 再让厨房烧些姜汤送来,越烫越好!”

      惠娘同样心疼夫君在寒风中跪了许久,正待转身就被玄灏按住了袖子。玄灏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望向国公夫人,“母亲,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不用特意请太医。”

      国公夫人哪里肯依,嗔了他一眼,道:“你还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等老来落下病根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才跪了多久就要请太医。”玄灏一再拒绝道:“母亲,现在情况特殊,咱们需得谨言慎行,切莫因为一点小事被别人抓了把柄。”

      见他面色凝重,国公夫人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咱们堂堂国公府如今也要这般小心了么?”

      玄灏心事重重地抿了一口茶,没有否认。

      连日里,紧张的气氛不仅充斥着国公府,就连整个长安城都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一个月前当今圣上毫无征兆地晕倒在朝堂上,几天后虽然清醒过来却因头风未愈迟迟没能上朝。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过代理朝政的却不是太子荣晟,而是左相姚仁廷。

      左相在朝中本就横行无忌,这下趁着圣上病重更加有恃无恐,借着监国的名义独断专行,大肆诛锄异己。

      首当其中的就是和太子荣晟有所关系往来的大臣,其他和左相政见不同的官员们也遭到了排挤和责难。短短一个月内因莫须有罪名被革职降罪、削官夺爵的不在少数。

      一时间,平静无澜的长安城内阴云密布,百官们俱是提心吊胆,人心惶惶。

      今日,一些不耻与左相狼狈为奸,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的官员们齐齐跪在巍峨肃穆的宫墙外要求面圣,表面上是忧心圣上安康,跪拜祈福;意在控诉左相结党营私,祸乱朝政。

      众人筋疲力尽,狼狈不堪,却没能换来深宫内皇上的一丝回应,等来的只有太监代为传达的旨意,说圣上尚在修养,暂不召见,你们且散了吧。

      大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犹在回响,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缓缓从宫门内驶出,跪在地上的朝臣们瞧见了俱是神情忿然,因为那正是左相的马车。

      马车大摇大摆经过众人眼睛,车夫故意大声呵斥着马匹,落下的马鞭仿佛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众人脸上。车内的左相根本没有露面,官员们却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玄灏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觉得面皮发涨,思及此处,连口中的茶水都变得苦涩无比。

      “夫君!”

      惠娘低声的惊呼唤回了玄灏的思绪。他顺着妻子担心的目光发现手中的青瓷茶杯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捏出了裂纹。

      他忙松开手,对着一脸关切的母亲和妻子,放缓了语调,宽慰道: “母亲,惠娘,你们也不用太过忧心。我有事情想同父亲商量,他今日可在府中?”

      国公夫人神情一滞,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父亲他今日刚收了一箱书画,此刻还在书房里赏玩呢。你去后院书房寻他罢。”

      定国公玄简向来不喜政务,对朝堂之事一点也不上心。管它府外风声鹤唳,他自巍然不动地在书房里欣赏着刚得到的书画古迹,完全不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

      “父亲。”玄灏毕恭毕敬地站在桌边。

      定国公抬头看了玄灏一眼,心下了然,说:“今日你们怕是无功而返了吧。”

      他把案上的卷轴仔细收好,又慢悠悠地问道:“现如今宫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虽说左相将皇上的病情瞒了大半。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况且玄家因为韩阳公主的关系向来和宫中走动频繁,稍稍打听便能知晓个大概。

      玄灏一五一十地答道:“前两天东宫的人曾经递话出来,圣上现在口不能言,臂不能举,情况并不乐观。所以今天我们才打算着无论如何也要见圣上一面,禀明左相独揽大权,陷害忠良的罪状。可惜的是圣上今日并没有召见我们。”

      定国公听完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一点也不惊讶,“如今姚仁廷把持朝政,在没把太子拉下马之前他是不会让你们见到圣上的。你祖父早就说过他行事不端,心术不正。果然,他的狼子野心已经藏不住了。”

      “诶。”玄灏想到被左相死死拿捏住的太子,愁眉不展,“可惜先皇后去世得早,太子势单力薄,对付起左相来也是捉襟见肘。”

      太子的生母虽然贵为皇后,可惜早早离世。他形单影只地在东宫长大,既没有母亲的庇护,也没有强大的外戚可以依靠。

      与太子截然相反的是同岁的二皇子荣允,不仅有一个宠冠六宫的母亲姚贵妃,还有一个位极人臣的舅父姚仁廷。

      怎么想,荣晟的太子都显得岌岌可危。

      “不过太子已经入了玉牒,是昭告过天下的正统继承人。左相就算有什么想法,难道一点顾及也没有?”事态不甚明朗,玄灏多少还报有一线期望。

      可是话又说回来,二皇子觊觎太子之位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皇上情况危急,他又有左相和姚贵妃做靠山,谁也说不准到底会发生什么。

      定国公面上不显,心中已是一片颓然,似乎已经认命:“想当年你祖父去世没多久,左相就迫不及待地拉帮结派,陷害忠良。说句大不敬的,他何曾将一个失势的太子放在眼里,万一哪天圣上真的有所不测,这天下怕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老定公国玄平在世的时候,玄姚两派的斗争就颇为激烈。后来玄平去世,玄家顿时失去主心骨,势力也大不如前。继任国公的玄简根本无力和老奸巨猾的姚仁廷抗衡,渐渐在较量中占了下风。反观左相,少了玄家在朝堂上的压制,又因为姚贵妃受宠的缘故,他也跟着沾光得到皇上的重用,一路飞黄腾达,如今已是只手遮天。

      玄灏没想到定国公的想法竟然如此消极,他辩道:“父亲言重了。其实太子并非孤立无缘,不是还有我们国公府么。还有其他几大世家,例如陇西李氏和清河崔氏,左相一派纵然有什么想法也会有所顾忌。我们只要不坐以待毙,事情就一定还有所转机。”

      定国公打断玄灏:“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是你祖父还在,左相必然不敢这么狂妄。谁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左相权倾朝野,咱们国公府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说起曾经的老国公,他黯然片刻,那个撑起整个家族荣耀的一家之长已经离去多年,而后人却没法接过他的重担。

      定国公摇摇头,似是要把老国公的音容笑貌从脑中散去。他凝了凝神,嘱咐道:“对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和东宫的人少接触些。”

      “为何?”

      “左相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和姚贵妃的算盘你难道还不清楚?这种时候和太子走那么近对你,对玄家有什么好处?”定国公反问道。

      玄灏愕然:“父亲,您难道要和左相同流合污么?”

      定国公愣住,随即反驳道: “这哪里是同流合污。眼下的局势如此扑朔迷离,我是在教你明哲保身!”

      “太子和我自幼交好,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对他不闻不问?!”

      话既然已经说开,定国公也觉得没什么好顾忌,他道:“你可知枪打出头鸟。你和太子关系要好不假,但也不用非得在这个时候体现。有些时候,锦上添花即可,这雪中送炭的事情还是免了。小心引火烧身。

      况且今日你们在宫外跪了这么久,难道左相会不清楚你们的真正意图?以他锱铢必较的性子,怕是早就把你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与其担心太子,不如想想法子把国公府从中摘干净为好!”

      “父亲!”玄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今天自己在宫门外跪了一天,痛斥奸臣佞党之时定国公还抱着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想法!

      “我和太子殿下是从表兄弟。这么多年来,玄家和太子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眼下如何能和东宫划清界限?您也说了左相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他一旦得势难道会因为我们示弱放过国公府么?再者说,左相和玄家不对付也不仅仅是因为太子之事。倘若我们现在退缩,如何同祖父的在天之灵交代?

      定国公冷叱道:“如何交代?倘若玄家有个万一将来才没有办法同你祖父交代呢。”

      看着义愤填膺的玄灏,定国公的语气不由软了下来,耐着性子同他分析,“玄家已经不是从前的玄家了。我,疏远官场多年,你一个区区从六品通事舍人,更不要提你那不成器的弟弟。若是执意站在太子一边,无异于以卵击石。此刻你不单是你自己,还要肩负起整个玄家和国公府,千万不可任性。”

      玄灏反驳,“明明是左相倒行逆施,心怀不轨犯上作乱,我们正大光明为何要一味屈服?”

      “你啊你!”定国公指着他,耐心耗尽,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这么固执。我让你变通一些又没有真的让你割袍断义,不过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和东宫来往太过明显,连这个你都不肯?!一定要拉着玄家给你垫背么?”

      “可是,”玄灏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坚定地挺直脊背,说:“祖父从小教导我,君子可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这次儿子恕难从命!”

      父子二人的谈话注定不欢而散,定国公气得半宿都没有合眼,在榻上翻来覆去。

      国公夫人也被打扰的睡不好,她劝道:“夫君,孩子大了就随他们去吧,灏儿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什么坏事。”

      “哼,他不是有自己的主意,是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定国公心中颇不是滋味,也许自己真的老了,早就失去了那种纯粹的信仰和无畏的勇气。

      若是玄家一穷二白或者一无所有,他当然乐得让玄灏去尽情折腾,但如今却是一点险都冒不得。

      “对了,”按捺住起伏的思绪,定国公问道:“澈儿去都护府也有些日子了,他到底何时回来?塞外没人管他,怕是心都玩野了。改明儿派封信去催一催罢。”

      国公夫人说:“前些天还收到澈儿的信来着,说是要过完年才回来。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来年开春的时候路上也好走些。”

      定国公想了想,突然改变了注意:“算了,先不着急。等长安的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回来也不迟。不瞒你说,我这心中总觉得不太踏实,澈儿离的远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山雨欲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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