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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假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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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瑾答应代替自己参加3000米耐力跑后,受伤的成勇大大松了一口气,在班里另一个朋友的搀扶下去了校外的医院。
俞浣溪留在座位上写题,没过多久,略显拖沓的脚步声打破了教室的静谧。俞浣溪掀起眼皮望过去,是吴青青,不,准确来说,是失魂落魄的吴青青。
适才在知道成勇为救吴青青受伤后,俞浣溪的心里便产生了疑窦,现在看吴青青神神秘秘地离开又失魂落魄地回来,心里的疑云愈多。
吴青青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坐下,俞浣溪就停下了手里的笔,她手撑着下巴,清凌凌的目光如同凛冽的剑,不动声色地投向还没回过神来的吴青青。
“你刚刚去哪了?”
吴青青被她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瞪圆了眼睛,眼神却飘到一边避开俞浣溪的打量,嘴边道:“上厕所啊。”
“……”
俞浣溪却沉默了,她的沉默让吴青青心惊,她睫羽微颤,踌躇地抬眼看向旁边的俞浣溪,突然,一只微凉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揾了揾她被太阳烤得滚烫的脸颊。
吴青青顿时花容失色,慌乱地看着始作俑者。
“你、你干嘛!”
始作俑者却如同无事发生一般,将手淡淡收回,鸦青色睫羽掩住一双漆黑的眼,里头挟着一抹散漫的笑意,不知为何,吴青青莫名想到刚才在操场叶余澜冷笑的样子,可这两人日常毫无互动,很难让人将他们联系起来。
她胡思乱想时,俞浣溪开口了:“只是上个厕所的话,脸为什么会这么烫呢?”她一顿,弯起唇角,“还很红。”
“……我、我怕热,不行吗?”
俞浣溪看似无意的试探使吴青青方寸大乱,她心里拼命劝说自己保持冷静,但闪烁的眼神和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疑惑得到证实,俞浣溪也不准备再为难吴青青,她颔首,又低下头继续做题,好似做出刚才那些冒犯举动的不是她。
她没再打探,吴青青终于松了口气。她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从桌洞里摸出白天没看完的漫画书,可死命狂跳的眼皮却让她无法专注。
对于自己做的事,她是有点愧疚的,尤其是对无辜的成勇。
在答应帮叶余澜使计让屈瑾代表一班参加3000米耐力跑后,吴青青思来想去,她和体委成勇还算熟悉,从成勇身上找到突破口,让他无法参加比赛,再说服和成勇交好的屈瑾顶替他,这是最便捷也是最不容易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方法。
怎么能让成勇放弃比赛呢?言语说服是不可能的,成勇那么爱体育的一个人,为了运动会训练了那么久,要想凭几句话就让他放弃,根本是天方夜谭。最好的法子就是由于客观原因造成他无法参加比赛。
正巧吴青青在下楼的时候遇到成勇,她急中生智,故意做出要摔倒的假象,摔倒的过程中抓住了成勇的手臂,为了扶她,成勇不慎摔下台阶,磕伤了膝盖。
后来事情也如她预想的那样,成勇受伤没法比赛,屈瑾答应顶替成勇。
成勇是个好人,要不是为了救她,他根本不会受伤。吴青青心里愧疚,下定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成勇道个谢。
她虽然觉得亏欠成勇,但并不后悔。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不可能接触到高不可攀的叶余澜。
她喜欢叶余澜,从高一开始,两年多了一直没变。为了他加入学生会成为他的部员,为了他拼了命的学习想要向他靠近一点。虽然他对此一无所知,但吴青青觉得,只要她这次做好叶余澜要她做的事,他的目光一定能够注意到这个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起眼的女生。
她没想过叶余澜为什么会要她去做这件事,也没想过叶余澜这么做是为了谁,甚至没想过叶余澜为什么会知道举报俞浣溪早恋是她。
她憧憬着好不容易企及到的月亮,摩拳擦掌、小心翼翼地向它靠近,而忘了它究竟为谁而亮,他的光辉究竟属于谁。
*
运动会的第一天在疲惫和忙碌中画上圆点。
晚自习放学后,俞浣溪就回了家。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俞浣溪感觉有点渴,便下楼去厨房的冰箱里拿瓶水喝。
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俞浣溪拎着水就要走出厨房,却无意间瞥到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俞父,他神情严肃,声音带着刻意压低后的心虚,两道浓眉皱得很紧,眉心的川字纹清晰可见。
样子有点反常。
俞浣溪停下脚步,闪身藏在厨房的推拉门后面。她进厨房的时候没有开灯,脚步也很轻,是以刚才路过客厅俞父并没有看见她。
这么晚了,他一个人躲在这,是在跟谁打电话?
心头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俞浣溪的眼神霎时冷下来,隔着模糊的厨房门,定定地锁在来回踱步的父亲身上。
“小辉的事我会管的,我怎么会不管他呢?怎么说他都是我——哎…我知道了,你别急……就这样吧,我先挂了,过两天我会去寒城一趟。”
小辉,寒城。
这两个关键词准确地传入俞浣溪的耳朵。
握着矿泉水瓶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看俞父小心地挂断电话,放轻脚步回到主卧,俞浣溪背靠着冰冷的门,垂下眼皮,透出冷然的眼眸微微泛红。
良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俞浣溪才从厨房里走出来。
晚上十点,风中浸出夏夜的凉,俞浣溪穿着单薄的衣服,双手抱住寒冷的臂膀,白瓷般干净白亮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漠得像一尊麻木的石像。
这个点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偶尔路过夜宵摊,方能耳闻些许喧闹。
俞浣溪走得有些累了,就径直在天桥旁边的长椅坐下。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上一轮弯如镰刀的新月,良久,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
初三的时候俞浣溪曾经叛逆过一段时间。
原因是源于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她无意间知晓了父亲埋藏多年的秘密——
她的爸爸,俞江寒,出轨了。
甚至,他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儿子,就比她小几岁。而这一切,他瞒天过海,俞浣溪甚至俞母都被蒙在鼓里。
那天,俞浣溪借俞父的手机查资料,误点到隐藏相册,发现俞父的手机里有一张奇怪的合照。
那张合照里的男人她非常熟悉,是她的爸爸。但合照里的另外两个主角——年轻漂亮的女人,稚嫩乖巧的男孩,她却从未见过。
女人挽着她的爸爸,怀里抱着不足一岁的男孩,冲着镜头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仿佛他们是世界上最美满的一家。
而身为俞父唯一具有法律关系的女儿,俞浣溪看到那张照片,只觉得无比讽刺。
哪个男人会跟陌生女人和男孩拍合照?还珍藏在手机相册里,不忍删去。
几乎是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俞浣溪就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多么可笑,她以为外表严厉内心柔软不善言辞的父亲,实际上却是一个背叛婚姻、背叛家庭的烂人。
得知这个秘密的那天开始,俞浣溪心中自以为美满幸福家庭的幻象彻底打破,精神洁癖如她,无法原谅父亲的行为,更无法面对仍然一无所知劳碌半生的妈妈。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放纵自己,就好像离开家就能远离那些虚伪与欺骗。她本会无限沉沦下去直抵深渊尽头,直到她遇见了叶余澜。
叶余澜跟她不一样,但又跟她很像。
他们就像两只叛逆又孤独的野兽,行走在城市的边缘,相互依赖,相互取暖,那个时候,叶余澜是她黑暗生活唯一的慰藉。
后来俞父找到了她,摆出严父的架势跟她说教,数落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一桩桩一件件糊涂事,俞浣溪没吭声,俞父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水,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表情充满了讽刺意味。
唠家常一样的口吻,她笑着说:
“是啊,我一无是处,我自甘堕落,可你呢?你又真的做到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了吗?那个女人,那个男孩,你和他们的事要我亲口跟你说吗?”
无疑,自认一直小心谨慎没有行差踏错的俞父当场震住了。
他震惊的表情让俞浣溪更想笑。
一面觉得眼前的人面目可憎,一面又觉得自己和妈妈真是可怜。
为什么她的父亲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呢?还是,这就是男人的天性?生活富足,家庭美满,工作稳定后,就开始想着寻找刺激和慰藉品了?
如果事实当真都如此,那俞浣溪真觉得,这个世道、这些男人们,当真恶心!
俞父性格懦弱敦厚,是外人眼里的烂好人、老实人,没人会怀疑他能做出出轨这种事。可他确确实实做了,甚至,当面被女儿揭穿后,他仍试图掩饰。
俞浣溪早已笃定事实,怎么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俞父最终没法,看出女儿的坚定,也知晓她最近的异常是源于自己犯下的错误,这个懦弱敦厚的中年男人,抽着烟,沉着脸,向歇斯底里的女儿保证,以后再也不去见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也许是年纪太小心存天真,也许心底里还是渴望重塑从前幸福美满的家庭,俞浣溪选择了相信俞父的保证。
从那以后,她收敛作风,再次做回了从前那个乖巧懂事、成绩优异的好女儿。
到最后,唯有突然与她失去联系的叶余澜觉得不解。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从哪打听到她正在和骆祈年交往,断定这就是她跟他分手的原因,毅然决然地转入她所在的高中,还坚持要进骆祈年所在的十班。
三年多过去了,俞父一直没有露出破绽,表现得也还是像以前一样。
俞浣溪知道,某些东西还是变了。但她已经非常满足。
可是,他竟然又和那个女人联系了!
她无法理解,更无法说服自己再去相信父亲。
独自陷在情绪里的俞浣溪没有留意一道身影的靠近,直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猛然撞上她的脚踝,扭着耳朵在上面乱蹭,还抬头朝她吐出舌头——
“优优,听话。”
少年气满满的薄荷音缓缓流入耳廓,寒夜骤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