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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梳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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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微凉,与我肌肤相触时,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那双丹凤眼直勾勾的,像是要数清我脸上有几颗麻子,毫不避讳的说,自从“那人”走后,茅屋里连铜镜也没有,我也是百多年没有见过自己长得什么模样了,被灼灼这样一寸一寸的审视,倒很是担心自己果然生出了一脸麻子。
我被他盯得越来越发憷,只想从他指下挣脱,灼灼却哑声低语道,“莫动。”随即随手使了个妖法,变幻出一只妆奁来。
我瞪着那妆奁,又瞪向灼灼,那厢笑得促狭,“这张脸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不如让我为相公梳妆一番。”
我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想要躲避,灼灼却是寸步不让,我心知自己拗不过他,涌起一股绝望。脖子无法动弹,只能眼珠子向左右扫了一扫,大约没有旁人,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状任其摆布。
“稍安——”他又低声说道,这一次语气要轻柔许多。
我心下很是配合,眼角却止不住抽筋,怯怯的眯着眼缝儿偷瞄,只见一只细细的眉笔沾了黛墨,正朝我眼皮子上方迫近……
凉凉滑滑的,是眉笔一笔一笔轻轻描在我的眉上。想不到灼灼身为男子,手下竟这般轻柔,不疾不徐的,瘙得我微微有些痒……
铅粉轻轻拍在我的额头和双颊上,两腮被涂了一层腻腻的胭脂。
最后灼灼在指肚里沾了口脂,却迟疑半晌,并未触碰我的嘴唇。我见他忽然停手,十分疑惑,他浅浅一笑,转手变幻出一枚铜镜递于我。
“果然,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他唇角弯弯,笑得十分妩媚,我却有些忌惮,不明白这笑究竟是赞赏还是嘲讽,更不敢向那铜镜中去看。
我虽然看起来像个雄妖,心思却是如其他的雌性一般婉约的,若是这铜镜中显出的果真是一张万分丑恶的麻子脸,我定要黯然神伤一回。
灼灼却似乎执意想要我看,迟迟并不收回手,我怯怯的瞟了一眼,立即愣住了——
难道灼灼使了什么妖法,让这铜镜中显现出另一个人的样貌?
我眨了眨眼睛,又担心这眨眼的功夫,镜中的美人便会如水中月影一般破碎消失。
再看去时,那美人竟也眨了眨眼。那美人的脸白得隐隐透出光华,白得如水面上一朵佛莲。水月眉底下一对澄澈见底的杏眼,似含情又无迹可寻,脸颊圆润,下颌却尖俏如同莲瓣,那朱唇不点而红,此时因为惊异,唇瓣微启。
这人哪里是我,不可能是我,却又与我的神态动作丝毫不差……
见我这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灼灼轻嗤一声,又挑眉道,”若是治铦见到你这如今这副样子,想必也喜欢得紧吧?”
——然则我所见的治铦总是悲喜不行于色,还从未见过他对某样东西“喜欢得紧”会是个什么样。
这般胡思乱想着,我的脸果然又红了。还想再向铜镜中瞧一瞧时,灼灼却已经收走了铜镜,敛了笑意,十分郑重的看向我道,“今日亥时一刻,治铦会去碧玺湖边欣赏月色,接下来的事不必我说了吧。”
言罢他蓦地起身,告辞的话都不说便转身离去,留下我呆愣愣站在原地,似懂非懂。
这一整日我都想着灼灼的话,全无半分心思干活。而没有心思干活真是个十分要紧的事情,
这一日,我已经把平常一年里可能犯下的重重纰漏悉数演练了一遍。喂鱼险些把鱼撑死,菜叶拿来喂了有毒的鼅鼄,预备给鼅鼄加餐的肉虫子险些丢进了锅子里,跟米和菜一起煮熟……
直到日落西山,我守着自己作孽造出来的一屋狼藉,轻叹一声,看来若是不赴这个约,心里终究是不能安定的。
这一天夜色极好,皓月当空,村民们不知为何都早早歇息了,我偷偷躲在门后四下张望时,没有一点豆大的灯火,这般静谧,真真是个适于约会的好天气。
我两脚立在门槛上一会儿进一会儿退,苦苦熬到了亥时,才一咬牙向湖边走去。
这一路月明星稀,虫鸣清脆,一派静谧祥和,我却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到了碧玺湖边时,背后已是一层冷汗。
湖边并无半个人影,我等了一会儿,心想治铦约莫是不会来了。谁知这时却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吓得我立即寻了个大石头躲避起来,却见是灼灼远远的朝我走过来。
灼灼唇角擎着浅笑,眼中却是冰冷的,“怎的,见是我而不是治铦走过来,你十分失望吧?”
我赶忙打哈哈,“哪里哪里,不会不会。”
他又是一笑,一挥袖使了个妖法,我霎时觉得周身轻飘飘的。低头一看,天呐,原先身上那件灰不溜秋的粗袍哪里去了,如今穿在我身上的是一身青玉色的软绸袍子,轻抚在皮肤上,简直像云雾一般轻柔,再一摸头发,也已经放了一半松松的披在肩上,另一半束起簪了一根玉簪子。
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触摸到粉黛的细微感触。此时的我想必是好看的。
我竟隐隐有些窃喜。
灼灼轻叹一声,“你不必多虑,这衣裳只当是借给你的,妆容和发式也不过是妖法,雕虫小技,若是能助你成其好事,也算是灼某的一件功德。”
说着他便含笑静立一旁,略略侧着头,似乎是在专注欣赏我的妆容打扮。我立即红了脸,思忖半晌,十分艰难的小声问到,“治铦今晚果真会来此吗?”
灼灼一顿,随即点头,不再说话,亦不作辞,等我再回头看他时,他已经负手走得远了。
他这一走,我十分不厚道的发觉自己心下一阵松快,治铦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来此的吧,无论如何,能让他见到我这副样子,于我来说确是一件令我欢颜的事情呀。
我又是紧张又是雀跃,连灼灼临走时嘱咐了句什么都没有听到,亦没有留意到天色骤变。
灼灼走后,偌大的碧玺湖边便只剩下了我一个活物,连平日夜宿湖心的水鸟,湖边树上的鸣虫也不知哪里去了。俄顷一阵大风吹过,有些冷,我缩了缩膀子。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想来无疑是治铦了。我头也不敢回,心都冒到了喉咙眼儿。
莫慌,莫慌。我轻拍自己的胸口,趁机温习一下,话本子里,书生与小姐第一次见面时,是如何说,如何做的呢?——非也,非也,我竟忘了,治铦并不知道我是个女儿身的事……
莫不是应该向他作个揖,以男子之礼相见?
欸欸欸,我心下长吁短叹,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一颗心险些从喉咙眼儿迸出来,我忍不住从隐蔽处偷偷看过去,果然见灼灼缓缓走过来。
此时月光已经不如向前好,但治铦生的肤白而颀长,即使这般晦暗的湖光天色之下,仍自有一种风流。
要淡定,要淡定。我竭力劈开意识的混沌,一遍遍谆谆告诫自己。
治铦已经走到距离我十步远的地方时,忽然一点凉意忽然落到我发心处,冷得我一个哆嗦。一仰头,雨点子已经扑面而来。
我两只膀子遮在头顶上,躲无可躲,又岌岌向治铦走来的方向看去时,脚步声却消失了,亦不见半个人影。约莫是这姗姗来迟的冷雨坏了他游湖的兴致,便半途转回去了。
这一场暴雨委实下得十分是时候。奈何老天爷是最不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
雨点子越来越密,我很快成了个落汤鸡,又四面确认一番,果真没有治铦的踪影,便只想着寻个地方避雨。
俄顷雷声大作,湖边的树林子,连同偌大的碧玺湖都抖了一抖,平生我除了怕四脚蛇,最怕的便是打雷。
脚边一滩酡红的胭脂泥,必是从我脸上滴下来的无疑。头上的玉簪不知何时掉了,头发湿漉漉的披散下来,衣裙沾了泥水,贴在身上,行走间甚是艰辛。
俄顷有雷电照得天际亮如白昼,幸而周遭没有旁人,否则定要将我认作是坟冢里爬出来的厉鬼,幸好治铦“识趣”得先行离开了。阿弥陀佛,感谢老天。我收回方才所有的埋怨。
我认路的本领本就极差,鬼打墙似的在雨中乱冲乱撞了大半柱香的时间,力气快好耗尽时,终于峰回路转,看到了一幢小房子。
或许是雨势太大,那小小的屋宇看得不甚清晰,似乎在漂浮变幻,孤魂野鬼一般。甚是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