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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姚黄魏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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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一共三间房,一间堂屋、两间厢房,面积都不大,不过半日赵启和李愚就已经带人将所有角落都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
“大人,没有发现。”赵启道。
“我这边也是。”李愚道。
扶嘉站在张生的书桌前,桌子上摆着翻开的《尚书》,都是照张生失踪那晚的位置摆放。
扶嘉缓缓坐下,闭上眼睛感受张生那晚读书的情景——
窗外的更声响了两回,张生放下书,也许还打了个哈欠,他有些累了,这时耳畔传来隔壁老母亲沙沙的纺车声,张生在心中叹息,如果今年科举能中,母亲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扶嘉想到这里,忽然睁开了双眼。
“这扇窗户那晚是关上的吗?”
赵启看了眼书桌前紧闭的窗户,答道:“是关上的,已经跟张大娘确认过了。”
李愚道:“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照那晚来的,我跟赵启再三确认过,不会有错。”
扶嘉默然不语,一伸手推开了窗户。
赵启和李愚都惊叹了一声。这院子从外面看,不过一片断壁残垣,但从这里看,却能瞧见窗外那一大片肥硕的牡丹,每一株都是并蒂双生,花开两朵,一黄一紫。时值春末,这些牡丹几乎全都开花了,个个娇艳欲滴,花盘硕大,一看就是珍品。
李愚啧啧称奇:“嚯,这个张生还怪会享受的,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珍稀品种?我看整个大宋也不见得能找出几株来。”
扶嘉忽然想到了什么,“刘校尉家也有一盆这样的并蒂牡丹。”
赵启和李愚相视一眼,建阳又不是什么牡丹胜地,哪来这么多珍贵品种?
赵启有些奇怪,“这个季节,牡丹不是早该谢了?”
李愚也觉得奇怪,回头望向扶嘉,只见扶嘉的眼睛始终停留在那片牡丹花上。
“大人?”
“不太对劲。”
扶嘉看着院子里最娇艳的两朵牡丹,一株淡黄,托于花叶当中,显得光彩照人,婷婷玉立;另一株是紫红,花朵硕大,层叠高耸,则显得格外鲜红欲滴,鲜妍夺目,这两株在园子里傲然挺立,像极了一对花王。
“牡丹名品姚黄、魏紫,乃洛阳名花,并不适宜在建阳栽种,而且这个院子地势偏低,牡丹最怕积水,不可能长势这么好。”
可是这花明明长得这么壮,赵启和李愚相看一眼,难道又是鬼怪作祟?
“江艳滨呢?”
“江姑娘今日一直没有露面。”
“咳,江姑娘她……”李愚欲言又止,摸了摸鼻子,“听说刘公子今天在会宾楼请她吃饭。”
扶嘉脸色顿时沉了几分,他冷笑一声,“是吗,她倒是来者不拒。”
赵启看了看李愚,大人这话说得太没有风度了。
李愚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多嘴。
扶嘉冷冷地走出房门,任谁都看得出心情欠佳,但到底是因为案子还是因为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再查查别的地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扶嘉已经走远,李愚正要跟上去,赵启却拦住李愚,“你知道那个江姑娘是什么来路吗?我瞧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万一来路不正……”
李愚无所谓地笑笑,“一个女人而已,还能翻天不成?大人是什么人,他分得清轻重。”
赵启也放下心来,笑道:“说的也是。”
李愚手背到脑后,感叹一声:“咱们大人啊,就是三月的冰河,眼看着就要开冻了!”
“你连大人都敢编排!”赵启一拳打在赵启的胸口,兄弟二人哈哈大笑走出门去。
此时酒楼上,刘醒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却始终不见江艳滨的人影。
“公子,江姑娘今日兴许不来了,咱们还继续等吗?”
刘醒百无聊赖地嚼着花生米,“不等了,再等人也不会来,还不如找别的姑娘去。”
“公子倒是想得开。”马信芳笑道,“扶大人今日去查张生那桩案子,江姑娘兴许过去帮忙了,公子如果真想见她,下回属下亲自去请来就是了。”
刘醒没有接茬,他伸了个懒腰,忽然道:“信芳,你说,我比扶嘉差在哪了?”
马信芳微微一愣,“公子何出此言?”
“从小到大,但凡他扶嘉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我自认不输于他,却总比他落后一截,你说,这是怪命呢还是怪人呢?”
“公子有公子的长处,大人有大人的长处,没什么好比较的。”
刘醒嗤笑一声,“是我难为你了,知遇之恩大过天,你怎么会说他的坏话?”
“公子说笑了,在属下看来,公子也并非真要听我在背后嚼人舌根子。”
刘醒哈哈大笑,继而拍了拍马信芳的肩膀,颇为赏识地夸赞道:“你说得没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和扶嘉闹别扭,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不过江姑娘确实倾国倾城,百年难遇。”
“你敢笑话我?”刘醒一拳打在马信芳的胸口上,那信芳脸上挂着笑:“属下不敢。”
刘醒白他一眼。
马信芳笑道:“我瞧公子和大人感情笃深,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嗯,扶嘉其实祖籍建阳,从小就在建阳长大。”
“大人原来是建阳人,倒是我建阳百姓的运气了!”
刘醒嗤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玩世不恭的脸上竟露出微渺的几许无奈:“什么运气不运气的,建阳官场如今这个局面你也知道,但这只是大宋官场的冰山一角,扶嘉深处漩涡中心,还处处得罪人,搞不好哪天就被人盯上了。”
马信芳正了正色,迟疑道:“公子,属下说句不当说的话。”
“说。”
“死水一潭的时候,就需要一眼活泉,池水才有生机,大人锋芒毕露,韬光养晦并不适合他。”
刘醒冷笑一声,虽然不赞同但也没有反驳。
端起酒壶踱步窗前,外面车马行人甚是热闹。
刘醒望着窗外淡淡道:“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举荐人,他看重你,你可别辜负了他的信任。”
马信芳微微一怔,继而抱拳正色道:“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而此时,江艳滨正在距离建阳县衙百十里外的山坳中。
这里漫山遍野的并蒂牡丹,看起来甚是诡异。
江艳滨一脚踩烂牡丹,纤纤玉指在牡丹花丛中轻轻抚过,但那些花却像有知觉一般,竟纷纷瑟缩起来。
“找到了。”
江艳滨嘴角勾起,一把掐住面前一朵长势肥硕的并蒂牡丹,徒手将花瓣捋下来,那些花瓣一离开枝干顿时枯萎,江艳滨看着手心里烂泥一样的牡丹花,眉心微微蹙起。
“呵,竟然不是真身,害我浪费这么多时间,真该死。”
江艳滨的笑容顿时变得又冷又狠,风乍起,牡丹丛摇曳生姿,但看在旁人眼里,却像是人遇险后害怕发抖。
江艳滨手一抬,下一秒,那根带刺的赤色长鞭便以横扫千军之势将江艳滨近前的一大片牡丹连根拔起,长鞭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牡丹感觉到了危机,花丛中忽然弥漫起一股浓烈的香气,香气形成雾障,将江艳滨包裹其中。
“雕虫小技,找死!”
江艳滨眸色顿时鲜红,空气中顿时升腾起无数孢子,将雾障吞噬得干干净净。
孢子落地,立即生根发芽,不消多时,便长成了一大片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只是这牡丹和并蒂牡丹不同,不似并蒂牡丹那般浓艳,赤红色的花叶上带着一截焦黑,就像仙人在上面着了墨,将牡丹的俗艳一扫而空,徒留一股冰冷的艳。
江艳滨收起长鞭,向钱榆镇的方向看去,口中喃喃念了句:“我的大人啊,你可别遇险才好。”
天刚黑下来,赵启和李愚去安排衙役们换班,扶嘉一个人走进张生的后院,这院子明明疏于管理,但却一株野草不长,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扶嘉仔细地走过每一寸地,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在一片长势最旺的牡丹附近,扶嘉发现地上的土比旁边的新了不少,像是被人翻动过。
下面埋了什么?
扶嘉正要张口叫人,忽然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是牡丹香,又不像牡丹香。
扶嘉的头有点晕,心里警觉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可脚下就像生根了,一动难动。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但那味道越发浓郁,扶嘉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神思也昏沉起来。
扶嘉扶着墙壁,恍惚中见牡丹丛中站着一个人,不知在做些什么。
“什么人?”
那人影便转过身来,冲着扶嘉嫣然一笑:“是我啊大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江艳滨。
扶嘉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我见这里的花开得不错,特来欣赏的,你瞧这园子多好看,都快赶上洛阳的景致了。”江艳滨纤长的手指一一抚过花枝,牡丹丛中,江艳滨倒是比白天显得浓艳了几分。
一见到江艳滨,扶嘉头晕更甚,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勉励维持着清醒,“你怎么没和刘醒在一处?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我一颗心都在大人身上,怎么可能理会旁人?”
这话说得越发轻浮,倒也确实是江艳滨的口气。
扶嘉懒得理会,看着满园春色道:“你瞧着这些牡丹有没有什么不对?”
江艳滨笑吟吟地看着扶嘉:“我瞧着这花甚好,大人莫非瞧出了什么不对?”
“唔……”扶嘉压抑着不断涌上来的燥热感,“我想姚黄魏紫产自洛阳,不该在建阳出现才是。”
江艳滨笑了笑,道:“也不尽然,只要土壤肥沃,养这么一小片牡丹并不难。”
“土壤肥沃?”
“牡丹并不像大人想得那样娇贵。”江艳滨款款走近,“大人,那张生已经失踪了这么久,就算找到他十有八九也只剩死尸一具,还要查下去吗?”
“总要给苦主一个交代。”
“给人一具尸首,何不如给人一个希望?”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扶嘉已经无从探知,他扶着墙的手缓缓下滑,就在将倒地的瞬间,江艳滨一把抱住了他。
软玉温香就在眼前,扶嘉心底的冲动差点压抑不住。
“你……江艳滨……”扶嘉脸色通红,满脸是汗,直勾勾地望着江艳滨,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欲。
“我是江艳滨啊,大人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扶嘉强忍着杂乱的喘息,额头上全是汗,江艳滨的声音在耳朵里嗡嗡直响,却听不真切。
他现在眼里全是江艳滨的模样,鼻间全是江艳滨的味道,满脑子都是花楼里与江艳滨肌肤相亲的片段,还有画舫那个轻描淡写的相拥。
江艳滨看出扶嘉的隐忍,几乎贴着扶嘉的耳珠,一只手从扶嘉的胸口往下往下探寻,扶嘉瞳孔一缩,看向江艳滨的眼神又深了一层。
“只要大人想要,我就是大人的,大人何必忍耐呢?”
扶嘉本能的想推开江艳滨,但却被江艳滨紧紧抱住,她有些急切地吻上扶嘉的耳珠,从上到下不断地挑逗着扶嘉。
这是江艳滨吗?扶嘉恍恍惚惚地应承着,没有他熟悉的牡丹香,也没有恶劣的挑衅,这个人是谁?
扶嘉想睁开眼睛仔细辨认,但却浑身无力,只能被迫感受着对方用唇齿挑拨起的欲/望,既真切又虚幻。
江艳滨、江艳滨……是你么?
“哟,我来得不巧了,打扰了大人的雅兴。”
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乍起,扶嘉一惊,睁眼看去,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那模样俊俏得不像人类,除了江艳滨还有谁?一股清爽的牡丹香扑面而来,扶嘉力气回转,忍着头疼再去看自己怀里的女人,那女人虽有几分姿色,却较江艳滨甚远,自己怎么会认错人?
扶嘉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女人没留意这一推,竟扎扎实实摔在了地上,说也奇怪,那女人一摔地就没了踪影,而刚才那股浓烈的香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你是……江艳滨?”扶嘉甩了甩逐渐清醒的脑袋,扶着墙想要站起身,挣扎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
江艳滨原本远远地站着,脸上带着几分冷漠,见到扶嘉如此情状,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了他。
同样是软玉温香,扶嘉却觉得和刚才纯粹的私欲相比,这个怀抱更让他踏实,一整颗心也跟着熨帖了不少。
江艳滨三分调侃七分不快地瞪他:“我哪里比不上她,大人却选她不选我?”
“别胡说。”
“我亲眼所见……”
江艳滨话没说完,扶嘉一手捂住了她作恶多端的嘴,“你看错了。”
扶嘉环着江艳滨的腰,半个下巴随意地耷拉在江艳滨的肩膀上,他的表情有些迷茫,明显还没从刚才的雾障中完全恢复过来。
江艳滨忽然轻轻吻了吻扶嘉的手心。
这个动作让两人俱是一惊。
扶嘉立即缩回手,耳尖微微发红,“你……”
“我不是故意的!”江艳滨有些心虚,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嗯。”扶嘉捏了捏手心,心情竟然不坏。
“这里不寻常,我想我找到张生失踪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