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弄权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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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家小孩在练钢琴，琴音在客厅里回旋。
万佳乐向来对音乐敏感，坐在沙发上愣怔地听了会儿。像是支离破碎版的《卡农》。
同样破碎的，还有她自己。
一晃已经年底了。回想过去不在家的这些年，好像每天都在忙，但到头来却一事无成，什么也没得到。
她垂头丧气半刻，仔细想想似乎又不全是。
至少曾经赚了些钱，在父亲家狠狠地扬眉吐气过，也给了奶奶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医疗监护。
万佳乐长长叹了口气，很满意自己这种与生俱来的自洽能力。
她终于能感受到那颗被称为“半死不活”的心脏，此刻依旧在汩汩跳动。
胡思乱想之际，她收到了来自褚心水狂轰乱炸的微信：
【活久见！！】
【姐妹，我居然看到你那诈尸的前夫哥了！】
【果然不能背后蛐蛐人！！】
【你要不要猜一下我在哪看见的？】
【哪儿？】
万佳乐如是问，有些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褚心水急速回复：
【你家小区后头的小吃街。】
【我靠，我当时都惊呆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为什么我的前夫哥不是秃了就是胖了？你的前夫哥和九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样会让觉得我的眼光很差！】
褚心水向来说话不委婉，张口便用‘前夫哥’三个字来形容两人的关系，只是万佳乐心思茫然，没揪细节，此刻满脑子都是惊诧。
距离竟如此近吗？
万佳乐想起来今晚这诸多般的巧合，面色凝重起来，指尖不自觉用力，竟捏软了一颗车厘子，红艳艳的汁水流了满手。
后面褚心水又发语音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她也没什么心思听，依稀只记得‘缘分’‘巧合’等一系列词汇从听筒里往外蹦。
明明夜晚静谧，可她的脑子却像是躲进了几只蚊子，不眠不休，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两天后，万佳乐把最后一笔赔偿款打到公司账户上。
她卡上的余额四舍五入一下也就堪堪还剩四位数。
坐吃山空指日可待，更遑论她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万佳乐大学读的是个万金油专业，最是需要通过工作来积攒人脉和经验。
可偏偏她还没毕业就踏足了娱乐圈，后面更算是彻底转了行。
现在想着重操旧业，人家却是连实习的机会都不给。
嫌她年龄大；
嫌她年龄大没有工作经验；
更嫌她年龄大还没结婚生孩子。
27岁的这道分水岭，她跨得很艰难。
招聘软件倒也不闲着，大数据不断给她推荐着咖啡师和导购的工种，万佳乐想都没想便全部拒绝。
褚心水安慰她，让她不要心急乱投医：“这样的工种升职空间不大，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实在不算个好工作。”
万佳乐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有种“孔乙己脱不下长衫”的无力感。
这种状态持续了挺久，直到几天后她去某商业街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偶然间发现了一家小店。
规模看着不小，店铺的装潢也还算不丑。
从落地窗往里头看，里面大约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练功服在压腿。
窗户上花花绿绿贴了不少的字。
——舞蹈，美术，音乐，围棋，书法……
看起来好像是一家艺术学校。
学校正门口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手写着“招聘舞蹈老师”六个字。
字迹歪扭丑陋，纸张摇摇欲坠。
纸面泛黄还沾了油渍，像是贴了不少日子，有种久经风霜的沧桑感。
万佳乐只在门口驻足犹豫了半秒钟便推门而入。
前台的电脑后头有人，听到声音偏出头来，露出一双小眼睛，将万佳乐全身上下扫视了至少三遍。
这样研判性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万佳乐那点儿不合时宜的傲骨又冒出头来，她很想转身走掉。
可就在这时，那人却突然开口问：“来应聘的？”
“对。”
“过来，走近点儿。”
他好像并不在乎万佳乐愈发阴沉的脸，一边打趣着她们“学艺术的人都有着不沾尘埃的灵魂，和自命不凡的傲气”，一边又从电脑桌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张卷了边儿的纸拍在台子上，递来一只没了壳子的圆珠笔。
“填一下个人信息。”
从前万佳乐没戏拍的时候就会练字，倒也说不上喜欢，只不过是经纪人要求她学会附庸金主爸爸的‘风雅’。
练的是软笔，临摹的是颜体。
久而久之，硬笔倒也能写出一手不错的字。
电脑后头的人探出头来看，凑过来时，万佳乐都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久未洗澡的馊味和油脂酸败的哈喇味。
她反感的表情没藏着掖着，可男人倒没什么自觉，甚至做起了活体弹幕：
“诶呦喂，还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啊？”
“诶？你不是学舞蹈的啊？我看你身段不错，会跳舞不？不会我们可不要……”
“哎呦我的老天爷，还拍过电影，演员呐……”
万佳乐不好一声不吱，那样挺没礼貌的，只好顺着说：“近来三四年都在拍戏，跟剧组的时候也有学过舞蹈，之前还给剧组的女主角做过舞替……”
老板听见这话态度倒是松软了些，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直接当场宣布录取了。
万佳乐愣了，觉得他在开玩笑：“都不用试课吗？”
“试课？没这么专业，你也就是给小孩儿们教一教基本功。基本功会吧？”
“会。”
“那不就成了。”
老板要拿她的身份证办入职，万佳乐递出去那刻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一点还没问。
“等一下。”她紧紧捏着身份证的一角不肯松手，“你先说工资能开多少？”
她都想好了，要是低于五千就绝不考虑。
虽然没有房贷和车贷，但是要负担奶奶的医药保养费，低于五千在北京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里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对方用力也拽不过她，叹口气，感慨她简直是驴脾气和牛力气。
“底薪三千五，上课有课时费，勤快点的话，七七八八算下来能有个六七千的样子，全勤每个月还能有奖金。”
万佳乐听见了数字，所有的脾气和力气都瞬间碎成了渣。
办完入职，她停留了近两个小时来观摩其他老师上课的流程，心里有数之后便推门离开。
晚上六点，天空如墨浓重。
小区的不远处就是老街，霓虹灯在浓深夜雾中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忙碌一整晚都没来得及好好吃顿饭，胃里空落落的感受让万佳乐的思维逐渐迟缓。
她此刻急需一碗碳水来充盈自己的肠胃，以示庆祝找到新工作。
再三衡量了性价比，她最后走进了一家卖拉面的铺子。
正是饭点，屋内亮着昏黄厚古的暖光灯，汤汁鲜香的味道四溢扑鼻。
店里顾客不少，只有靠窗的小吧台空出一个位置。
她拉开木质的高脚凳坐上去，扫码下单了一份招牌地狱叉烧香松拉面,加两颗章鱼烧。
室内温度回暖，玻璃窗上雾气腾腾。
万佳乐摘下宽大的羊毛围巾，用纸巾将窗上的水汽擦干，露出一片能清晰向外看的视野。
漫天飞雪从天而降，青砖路上湿漉漉一片，道路两侧的冬青叶盖上寒霜，来往的行人步履小心，小朋友们嬉笑穿梭，情侣们手挽手共白了头。
这个季节的北京银装素裹，浪漫且有情调。
万佳乐觉得生动，便向外多看了会儿，也想沾沾幸福感。
她吃完饭没急着走，店里放了部前两年上映的网络大电影，也是她的电影处女作。
戏份不算太多，演技也生涩。
但胜在故事温馨，人设出彩，在前两年也算是有过小小的讨论度。
剧里的生活平淡而细腻，没有背刺；没有雌竞；也没有算计。
所有的人物都铮铮且昂扬。
可反观现实里的这几年，万佳乐撑着下巴自嘲地笑了笑，简直稀碎一地。
电影还在播放，可她却没了观看的兴致，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万佳乐转身走出了小馆。
屋里屋外简直像是两方天地。
屋外的寒气和冷漠进不到屋里；屋里的和煦也浇不透屋外的冰天雪地。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步履匆匆，一刻不停，仿佛又是对这极端天气的无比厌弃。
朔风迎面扑来，万佳乐的脸被刮得生疼。
她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鼻唇，埋头往家的方向走。
在快要走到尽头时又猛然想起来冰箱里上次买的冷冻速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于是决定在街口买个煎饼带回去。
明天吃早午餐的时候用饼铛重新热热就行，省得还要早起下来买。
独居生活，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队伍前边有五六个人，她站在队伍的末尾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待，浑不在意等待时间的长短。
在碎片化的时间里玩手机是她的习惯，一时没注意，登陆了许久没上的微博。
自从黑热搜事件发生，她已将微博设置了防护模式，现在也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会私信骂她。
所以，登陆成功时出现的那一堆红点，成功吸引了万佳乐的注意。
点进去，才发现是黑热搜事件的隐形男主向忱发来的消息。
万佳乐回北京之前就已经将向忱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唯独微博是漏网之鱼。
对话框里是诚恳的道歉和苦诉衷肠，外加几句天花乱坠的表白。
而万佳乐现下的表情却如一潭死水，长时间静默着，只偶尔眼皮动一动，露出点‘在看’的迹象。
不过不得不说，向忱的文笔很不错，字词恳切得让人感动。
可偏偏他越这样诚恳，万佳乐便越觉得厌恶。
她明明对向忱的感情清清白白，可黑热搜事件的始作俑者，却是向忱的亲哥哥。
向珩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是一位拥有着冲破头顶般的大男子主义的霸道总裁。
“戏子进不了我向家的门，更何况你还是个不清白的戏子。”
即使明知道一切不过是向忱一厢情愿时，他也依旧可以高高在上又理直气壮地对她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黑热搜意是在警告她，到后来控制不住的舆论也被说成是惩罚她。
这些腌臜事与她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和理念严重不符。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给向忱好脸色。
万佳乐心中的烦闷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索性破罐子破摔，一个“滚”字表达了愤怒，之后果断地将最后一条漏网之鱼拉黑。
因为资本的一句“怀璧其罪”，便使用对付女性最锐利的刀，接二连三地捅向她，将她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断送掉。
万佳乐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痛恨将人的命运玩于股掌的弄权者。
斜前方不远处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打断了万佳乐乌糟糟的思绪。
男人说话的语气温和，嗓音低沉，带了些醇厚的磨砺感。还有些莫名的熟悉。
万佳乐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后，没忍住又瞧了一眼。
这次目光却没再能收回来。
身前不远处是家书店，门口悬垂着老式钨丝灯泡，昏黄的灯影打着柔焦光圈。
男人身形瘦高，站在檐下。
内里的衣服是最经典的黑白搭配，外头的灰色长款羊绒大衣垂到膝盖，一丝不苟里又夹杂些并不违和的随意感。
打量完一圈，万佳乐的视线才终于落在男人脸上，仔细瞧了瞧，发觉这人长得还挺帅。
高鼻薄唇，眼窝深邃，面无表情时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感。
不过鼻尖一颗痣倒是中和了他些许锐气，反而增添出一丝少年感。
同男人清亮的目光撞个正着，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万佳乐的脑海中闪过。
那一秒，她飘渺地陷入了怀疑。
但细细想来又觉得没什么稀奇，地球是圆的，同住一个城市，迟早能遇上。
不过沈泊言看起来像是并没有认出她来，几秒后，目光便平静地移开，万佳乐也就此收了视线，耸耸肩，好似无所谓。
爱恨虽是释然了，但若真说浑不在意，却也是假。
学生时期的青春短暂，互相占据了对方宝贵时间的一多半，爱得死去活来。
可重逢时却只当她是陌生人。
这些年沾了娱乐圈的光，名贵的护肤品万佳乐没少用，至少皮肤的状态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
然而沈泊言却连认都认不出来，这让她的自尊心不能接受。
可也正是因为自尊心，她才最不想在落魄时见到他。
万佳乐无精打采，只想当一切没发生过，买完东西便埋头往家走。
他的身侧是必经之路，清浅却陌生的香气随风拥抱了她的嗅觉。
不知是梅香，还是别的什么。
恍惚中，隐隐约约听到男人开口讲了句：“好久不见。”
她惊诧，第一反应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可飞速扭头后却瞧他连个正式的眼神都没递过来，又不似。
万佳乐抬手搓了搓快要僵掉的耳朵，将半个脸颊都埋在了羊毛围巾里。
瞧瞧，自作多情了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弄权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