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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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的灯火亮了一宿后，江家家主夫人终于诞下腹中的孩子。她出嫁之前，身体健壮，只看她笑一笑，就能感受到人的生机灌上头顶。为她接生的产婆，多年之前正也接生过正生育的母亲；江家年纪稍长的人，有许多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原本就是江家的女儿。因江家自来的族内通婚的习俗，也因这二人虽是同族，却并不是近亲，不必担生下残疾儿的风险，她理所当然的嫁给了当年还是宗家公子的家主。但自从她嫁人，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三年了，只生下了一个孩子，倒生了一身的病。
夫人的母亲看着她的孩子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她知道，作为女人，作为宗主夫人，她的命运就在此被决定。而命运下达的判决，就安静的躺在襁褓里。“奇怪，”她故作镇定，手却一直在抖，陀螺一样，从床的一边绕到另一边。“怎么不哭出声？奇怪。”答案就在她怀中，但她没有勇气看。
终于，帘外传来脚步声，很重，会在此时前来的，只有家主。“家主大人平时走路也这么急吗？”她想。在他思考的时候，江衡已经进来了。他照旧是那张严肃的脸，一切不入流的东西在这样的神情面前都要失去辩驳的能力，这就是”规则“与”威严“的代理，如日中天的江家的龙头。老夫人已经怯了，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
”孩子可还安好，没有什么异常吧？“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老夫人连声道：”是，是，很好，没什么异常。“
”丈人不要拘谨，如今雨和生子，为江家添人丁，是大喜，也是大功。那么——“
老夫人明知道他要问什么。男孩还是女孩？可是她也不知道，她并没有看，她不想看见一刀两断的判决。男孩还是女孩？是男孩！是男孩！一定要是男孩，因为雨和夫人久不怀孕，家主已经又娶了一位外族的女子为妻，而对方也已经怀孕。江雨和的身子骨已经废了，在此之后，或许一个孩子也生不出来，就连现在的孩子，都是强求来的。她的女儿自己也不争气，只会哭着说：”医生已经说我如今的身体，生了孩子怕是要送命，妈妈不在意我的死活吗？“真是不争气！医生让她喝避孕的汤药，说是为了她的身体，她便信了，说不定便是哪个对家主夫人有心思的贱人出的阴招！老夫人自认为已经鞠躬尽瘁，找遍了天下的方子，一直没有结果。后来，他又听说有一个很神的方士，名李春风，能逆天改命，譬如说，此人命中没有登第考功名的命数，看了再多经书花了多少年头都是枉然，但倘若借来别人的气运，便能扭转乾坤。老夫人找到他，借家主亲戚的权力来百般央求，那方士不堪其扰，道：”要我做这样损人的东西，你家有了孩子，别人却没了，是在害你也是害我啊！“但最后依然为她做了法。她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一个月后，江雨和吃东西常常干呕，食欲也退了大半。本以为是旧疾复发，一查，竟是怀上了。
”那么是男孩还是女孩？“
在江衡的注视下，老夫人一声不吭的把孩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她一层一层的解开襁褓，朝婴儿的下半身看去。不妙，不妙……但她仍不死心，特地又掰开婴儿的腿，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两遍，反反复复的看，只希望能看出一点转机。但一个已经成型的孩子的性别，本就是无可改变的事实。老夫人木然的说：”是个女孩。\'\'
\"是这样吗？也好！女孩子会更听话些。\"江衡接过婴儿，走到江雨和的床边，屈身将孩子放到她脸颊一边。他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在看到她的面容的那一刻，江衡僵住了一瞬。随即，他把孩子放在床上，伸出手探向女人的鼻翼。大约十秒后，江衡收回了手。
“丈人节哀，”江衡淡漠的说道：“雨和已经去了。您方才没有发现吗？”
苍老的女人睁着眼睛，费力的理解着这句话的意思。还有转圜的余地吗？人死了之后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无数混乱的想法无序的涌入她的脑子里：刚才或许她的女儿还吊着一口气，如果被发现，她就能活下去；或许医生的话是对的，她的身体确实不能生孩子；借运时的那句“是在害你”，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诸如此类。每一个，她都无法回答，她只好呆滞的站在一处，余光里，她的女儿安静的卧着，怎么就死了呢？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走向那个苍白的影子。迈开步她才意识到自己双脚发软，踉跄一下几乎跌倒。江衡就在她两步外的地方，并不扶她，也不言语，但神情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等到她挣扎到女儿的床边，意识到这张青白的病容上，空气如死般凝滞。她的女儿江雨和已经死透了。\'\'
从女人已经苍老的身体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哭女儿命运悲惨，哭女儿死的早，哭女儿就算搭上性命，也生不出儿子来。江衡被她吵得头疼，早就走了，可她已经意识不到了。她只是哭，到了最后，嗓子哑了，眼泪也已经流干。最后，她哭死在了女儿的床侧。
哪知道，这只是一切的开端，戏剧化的命运，刚刚演完了个序幕。在长女出生之后，江衡的正房夫人死去，他按照礼数安葬后，也对女儿不甚上心。不久之后，那个外族女子也生产了，仍然是女孩。在此后的十三年后，江衡已经一共有了九个女儿。他决定，最后再尝试一次，倘若仍然不是男孩，他就顺应天意，破格让女儿成为家族的继承人。
最后一个孩子确实是男孩。可惜，只活了三天。那孩子的母亲从狂喜到被冲击得疯疯癫癫，只用了三天。没过多久，那可怜的母亲，正在最好的年纪，已经瘦成一把骨头死了，据说是因为自从孩子死了，她便再没有吃什么东西。大家都猜，大约是家主大人自觉造了罪孽，才再不提起尝试生男孩的事情。
因此，当年江雨和生下的孤女江和霁，自幼在分家人手中长大，父亲不闻不问；但到了五岁时，命数开始回转，江衡突然将她接回了宗家；等到十三岁时，摇身一变，便成了家族的继承人。
只凭后人叹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