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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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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缈恍惚听见底下有人吵嚷。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心里去。他也想跳下水去,可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呆立了不知多长时间,刘缈忽然感到劲风劈面,有东西当头砸下。他倏然一惊,百忙中一歪脑袋,一条细长的影子擦着鬓边掠过,刮的脸颊生疼。总算他躲得及时,虽然岌岌可危,终究没有打到身上。
刘缈定了定神,凝眸望去,只见面前一个全身着甲的士兵收回马鞭,冷然开口:“大人问话,为何既不下去,也不回话?”语气傲慢之极,纯然是审问犯人。刘缈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发作。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宜暴露,还是强忍下怒火。他环顾四周,只见江湖人士都已不见,厅中只剩下郡国守军,心头的恼怒又深了一层,当下冷冷的道:“什么大人?我只见吕嘉胤。”
吕嘉胤是齐国国相,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加上刘缈久不归国,在国中的地位权势更是无人可比。那名军士听他直呼吕嘉胤之名,骤然变色。刘缈眼疾手快,从怀里扯出一样东西,在他眼前一亮,低声道:“不许妄动,下去。”
那军士见刘缈手中所持的竟是锦衣卫的御赐腰牌,顿时面色苍白,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他僵硬的答了一句:“是。”转身跳下横梁。
刘缈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咬了咬牙,跟着跳了下去。带队的军官走上前,对他行了一礼。刘缈懒得敷衍别人,挥了挥手:“走。”不多时,酒楼里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连尸体没留下一具。
刘缈带着守军走了没多久,平滑如镜的湖面“哗啦”一声,豁然裂开。三个人影飞跃而出,正是燕然、卓扬和胡灵。燕然率先出水,在空中转了个圈子,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卓扬却将胡灵搂在怀里,落地之后顺势单膝跪下,将他的身体平放在地上。胡灵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倚在卓扬肩上,已经晕了过去。他右腿膝盖被一只弩箭对穿而过,淡色的血水不断的渗出,将裤管染红了一大片。
“怎么样了?”燕然纵身跃到胡灵身边,俯身细看着他的伤口。
卓扬的眉心皱成“川”字型,显得忧心忡忡,眼中却闪着骇人的煞气:“恐怕伤到骨头了。”
刘缈和胡灵进了临淄城后,燕然便一直暗中跟着他们。刘缈被胡灵一脚踹出酒楼时,他就在左近,要出手相救并不为难。但他料定刘缈身边必然有影卫跟随,不需自己出手,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只是燕然没有想到,出手救人的,居然是柳堰子。
燕然虽然在柳堰子手里吃过大亏,却并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但对他背后的刘玄却着实忌惮。柳堰子这一现身,燕然惊诧之余,更拿定了静观其变的主意。伺候,刘缈遣柳堰子前往相国府,要过锦衣卫腰牌等事,他都一一看在眼里。燕然深知,以刘缈的性子,决容不下这群江湖豪客在临淄城里如此放肆,大肆操办什么金盆洗手,更不用说聚众斗殴。因此骑兵突现、震慑群豪,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卓扬竟会在毫无胜算也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主动出手挑衅守军,结果引来了一轮迅疾猛烈、必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的反击。结果自己虽然出了手,仍落了个惨淡收场。
他审视着胡灵膝盖上的箭伤,知道卓扬所说不假,心里顿时又痛又急,把刘缈和卓扬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胡灵虽然晕了过去,右手依旧紧握着秋水剑,没有失落在湖中,燕然晃眼瞧见,被激的怒意更甚。他取过秋水剑,横握在手,雪亮的剑身倒映出他黑白分明的双眼,燕然瞧在眼里,却恍惚是刘缈总带着笑意的眼睛。他撇开目光,森然一瞥卓扬,剑锋回转,直指他咽喉:“你刚刚又凑什么热闹?”
卓扬正在给胡灵点穴止血,却出其不意的被燕然制住要害,他不惊反怒,冷冷一笑道:“他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让董家的人看着,勾结了齐国国相又如何?保不了他全家老小!”
董家?
燕然听到这两个字,不由愣住。他隐隐察觉到事情有异,脸上的杀气渐渐消退,犹疑沉思之色却越发浓重。卓扬见他迟迟不说话,不耐烦起来,打横抱起胡灵,起身要走。
燕然连忙拉住他:“去哪?”
卓扬怒道:“你想让他这条腿废了不成?”
燕然一凛,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言语间却是步步进逼:“废了,也不是因为我!”
卓扬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他盯着燕然,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虽然不讲道理,但不会不分恩怨。这一箭他是替我挡的,以往有天大的事,我也不会在这时候跟他算账。”
燕然跃过相国府花园的围墙,轻轻落在地上。这府邸的形制和昊京的宰相府相仿,只不过规模小了许多。燕然在心里筹算片刻,已经勾勒出大致的地图。他向左穿过一扇月洞门,沿着墙根悄悄前行。经过几重回廊屋宇之后,他忽然瞧见前方一座大屋的檐下蜷伏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他认识,正是陈永。燕然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赌对了——刘缈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见吕嘉胤,也不会在官衙。
燕然避开陈永和另一个影卫,跃上另一边屋檐。他的轻功远比两名影卫为高,这一跃无声无息,竟无人发觉。他刚刚稳住身形,就听屋内传出刘缈的质问:“这齐国,究竟是他姓董的,还是本王的?”
声音不高,语气十分阴森。
燕然听见“姓董的”三个字,心里微微一紧,他还来不及细想,只听刘缈接着说道:“天佑六年,皇上已经下诏,各地需制约豪强。你们倒好,闹的都是什么事情?金盆洗手洗的临淄城四邻不安,真是好大的排场。你是堂堂国相,你倒跟本王说说,等你调任的时候,能不能有董金川一半的热闹?”
这话的分量可不轻,燕然清楚听见屋内另一个人的呼吸猝然一乱,忍不住好笑。暗想董金川这次可是飞来横祸,先栽在卓扬手上,又要被这个胡闹王爷折腾。
“殿下息怒。”
吕嘉胤深吸几口气,开了口,声音平和稳重,燕然忍不住有些惊讶,这位国相看来涵养极好,城府也深,刘缈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殿下,董金川虽然是江湖人士,但他一向急公好义,乐善好施,国内俱知,并无不轨行迹……”
“是吗?”刘缈打断吕嘉胤,“本王可是听说,这位齐国大侠曾经领着一拨江湖人士,灭了自己女婿满门,可有此事?如今又要借我齐国守军之力,诛灭漏网之鱼,看来这位董大侠不是精通用兵之术,便是太极高手,借力打力,炉火纯青啊。”
这话说的吕嘉胤和燕然都是心中一凛。燕然知道自己先前的确错怪了刘缈,微生悔意的同时,也有些懊恼自己的心浮气躁。吕嘉胤却是心念电转,想着如何回话。他正要开口,刘缈已经抢先一步转了话题,笑道:“我在昊京时,常听人说吕相国任侠使气,有春秋义士之风,这没什么不好。不过,侠者,毕竟都以武犯禁。吕相国最少也该顾及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乎所以。”
刘缈这话出口,吕嘉胤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唯有点头称是而已。燕然却越听越是好笑,齐王自己就是个不安于室的主,居然也真好意思一本正经的教训国相。
刘缈顿了一下,说道:“行了,本王要说的就这么多。烦劳相国安排一下,本王今晚就在王宫歇息。”
“这……”吕嘉胤似乎颇感为难,犹豫着回答,“启禀殿下,今晚恐怕不行。”
“嗯?”刘缈愕然,随即有些气急败坏,“本王自己的王宫,难道也不能住了?”
“不不!”吕嘉胤连忙解释,“殿下来得不巧,前几天,学宫失火,几千名学子们无处安身。臣大胆,见王宫空着,就临时派做了学宫。”
“呃……”刘缈一时语塞,吕嘉胤这做法显然于法不合,却又入情入理。他呆了一会,悻悻然开口:“那寝宫呢?你总不会连本王的寝宫都派给别人了吧?”
“这自然不会,不过,学子读书都要到三更时分,殿下若住进寝宫,只怕休息不好,不如屈尊……”
“无妨!”刘缈断然拒绝吕嘉胤的提议,“赶快给本王安排。”
“是!”吕嘉胤见刘缈坚持,也不再多说,应了一声,退出了门外。
燕然见刘缈执意要住在王宫,先是好笑,暗想他果然不脱小孩子的心性。但心念一转,却疑窦大起。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果然发现,这屋子四周只有两名影卫。而刘缈出京时,却是带了四个人的。
还有两个呢?在做什么?
燕然正在凝神思索,刘缈忽然拍了两下手掌。陈永和另一名影卫轻巧的落到地上,闪身进了屋内。
“殿下。”
“你们两个也过去吧,安排好了,别出篓子。”
“是。”
燕然听到底下的窗户微微一响,飞快的向里缩了缩。两名影卫从他身下飞掠而出,身影消失在围墙之后。燕然凝神细听了一会,确定周围空无一人,一个倒卷珠帘反挂下来,轻轻将窗户推开,朝里面看去。
屋内,刘缈正躺在临床的藤椅上,他双目紧闭,双手却一上一下的拍打着自己的腹部,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突然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样的东西,举在眼前,凝神细看。
燕然看到那样东西,心里却是一震。刘缈手里拿着的,正是他在白虎大牢里用干草编的乌龟。
刘缈看了一会,脸上渐渐露出一点朦胧的笑意,柔声低喃:“燕然……燕少羽……燕子……”这几声叫的情意绵绵,低回婉转,燕然在窗外听着都有些愣怔了。不想刘缈突然脸色一变,伸手狠狠一弹草龟的脑袋:“大混蛋!”
嗯?
燕然愕然,旋即见刘缈一下一下,弹的那草龟在手里来回直晃,边弹还边嘀咕:“你就会欺负我!就知道护着那只死狐狸!还为了他和卓扬翻脸!就连卓扬那个心狠手辣的混蛋,你对他都比对我好!我齐王刘缈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你面前伏低做小,比对九哥还尽心,你还想怎么样啊?”
燕然的衣衫一阵颤动,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强忍住了笑意。
刘缈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燕然眼里,他弹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住了手,凝视着那只草龟:“我揍你又有什么用呢?”他侧头凝思了一会,恨恨的道:“哼!总有一天,他会喜欢我,就像我现在喜欢他一样。到那时候,我也要在他面前关心别人,偏给他冷脸瞧,偏不听他说话,叫他也尝尝这滋味!”
刘缈说到这里,仰头想了一会,嗤的笑了出来,仿佛已经看见燕然黯然的神色似的。他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草龟的脑袋,得意洋洋:“叫他也当乌龟!”
燕然嘴角一抽,险些从屋檐上摔了下来。他连忙足尖用力,稳住了身体。好在刘缈正专心致志的和乌龟交谈,并未察觉窗外的异动。
叫我当乌龟?
燕然看着刘缈,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