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玉堂觅归燕》瀚海银沙

35、第 35 章

　　燕然坐在圆桌旁，面前放着一只棋枰，纵横十九道的盘面上，疏疏落落摆着几十枚云子，乍一看，是个序盘的模样。可细看之下，便发觉这些棋子摆的奇怪。棋盘正中，一枚黑子盘踞天元，周围大片空地上，竟没有放置一子。
　　燕然紧盯天元，伸手拈起一枚黑色云子，却不落下，而是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棋枰边缘，潜心思索。敲到二三十下时，卧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刘缈冲了进来，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放手。”燕然不回头，也不挣扎，手上仍旧敲着棋枰，淡淡说了一句。
　　刘缈反而搂的更紧了些：“等会。”
　　燕然精擅听风辨器，早听见刘缈背后细微的呼吸声。他屈起手指，弹在刘缈掌缘，刘缈吃痛，半真半假“哎哟”一声，笑着松开手。
　　燕然转过头，见面前站着一个男子，约莫四十多岁，形容精瘦，尖嘴猴腮、短颈缩肩、弓背屈腰。虽然天生一副猴像，但红光满面、皮色鲜润，比豆蔻少女还要娇嫩几分。发质也是极好，可惜数量少了些，顶上挽着的发髻只有汤包大小，光可鉴人的头皮若隐若现。颌下几根翘起的小胡子，也是一般的形影相吊，但上宽下细、整整齐齐，显是精心打理过的——正是天下闻名的“医君”华明。
　　“果然是你这老猴儿，”燕然依旧不紧不慢敲着棋子，“想不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他嘴上说“想不到”，但表情、语气、动作，无不恒定如常，显然在意料之中。
　　华明哈哈大笑，捋着胡子，得意洋洋：“我这回可不是被逼了，说起来，上次那事，也和燕君有关，看来，我们还真是有些缘分。”
　　刘缈不懂他们言中之意，正觉得无趣，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从怀中掏出银笛，按照刘玄的手法打开，取出纸卷。刚刚展开一半，瞧见中间写着“东莱”两字，顿时疑窦丛生。
　　骆华和许真要去的是朔方，理应一路向北，他们早就到了云州，怎么会从绕道至东南的东莱？
　　他茫然抬头，目光落在燕然执棋的手上，定定的瞧着，心里千头万绪，都随着那只手来回起伏。蓦地，他脑中一闪，乱麻般的思路忽然清晰起来。
　　刘玄安排许真与骆华同行，是护送，也是监视。但论心计谋略，饶上一百个许真，也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何况两人身边，还有一个胡灵。
　　再有，这一路上决计不会太平，匈奴也好、诸侯王也好，无不必得这位前宰相而后快。一旦情势有变，不论是骆华主动生事，还是她被别人擒住，刘玄远在京城，都是鞭长莫及。燕然为质，是刘玄预留的后手，恐怕也是两人事先谈好的价码，否则，以他的高傲心性而论，怎么可能乖乖跟着大理寺的人走。
　　他在宫中，曾问刘玄为什么要废燕然武功，现在想来，此事简直昭然若揭。
　　能关住燕然的，除了有进无出的白虎大牢，别无他处。而能揭破芙蓉别院劫案“真相”的，除孙国凌外又有何人？但孙国凌太过机敏，若任由他慢慢查访，说不定连刘玄这个真正的主谋都会牵扯出来。因此，才有限时结案，才有萧望月的不务正业。
　　但结案就须放人，为避嫌疑，也不能将人留在宫里。齐王府高手有限，决计看不住燕然，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废其武功。而要用截血封脉，也是测试燕然在严刑之下，会不会透露劫案真相。毕竟，只有五人精通截血封脉一事，江湖上绝少有人知道，而孙国凌的酷吏之名，却天下皆知。
　　刘缈想到此处，手足冰凉。十指连心，那股寒意顺着血液，直透到心底。他抬头看了看华明，只见他摇头晃脑，口沫横飞，洋洋自得。刘缈咬住下唇，神色越发的阴郁。
　　刘玄若真是废了燕然的武功，骆华自然不会轻易罢休。但华明自有办法解得截血封脉，骆华就是不忿，日后也断不至于和刘玄决裂，甚至是反目。
　　而所谓的熬鹰……
　　刘缈苦笑，这是刘玄顺手的人情，一份笼络他的大礼，只是，他此刻真有些不敢收了。
　　他将前因后果默想明白，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出刘玄一个字的不好。纠结片刻，还是决定自暴自弃算了。
　　反正这事我管不了，看住老婆就好了。
　　刘缈暗暗叹了口气。正想收起纸条，眼角一晃，却见燕然已经回过头，目光炯炯，正盯着他手上的纸条。
　　刘缈大惊失色，这丝纸太薄，反面也能清楚映出字迹，燕然恐怕早已看明白了。他脊背一炸，爆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燕然见刘缈脸色丕变，淡淡笑了出来。
　　“东莱……果然如此，否则，这老猴儿恐怕还逍遥着呢。”他转过身，放下手中黑子，转而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角落上。
　　“刘玄算无遗策，不过，这次他真碰上对手了。”
　　刘缈这才留意到那盘古怪的棋局，他看了两眼，涩然微笑。
　　黑子坐镇天元，总揽全局，白子占据边角，灵活变幻。两人既合作无间，又互为牵制。
　　而他和他爱妃……
　　真是生而不幸！
　　刘缈颓然叹息。
　　他们之间暗潮汹涌，华明却一概不理，他拿起桌上的水蜜桃，啃了一口，笑眯眯的插口：“燕少君，上床吧。”
　　“啊？”刘缈大惊，顿时把棋局棋子都丢到脑后，“什么上床？”
　　“你，”华明一指刘缈，“去准备一个炭炉，一口小锅，打一盆清水，找几条金银丝的织带，不求华丽，结实就好。要是有乌金丝的，那更好了。再要几根布条，越软越好，不要丝绸锦缎，太滑，捆不住人。”
　　“捆……”刘缈张口结舌。
　　“咱们省点时间，你快进去吧，还有，裤子也脱了……”华明才说了一半，被刘缈揪着领口提了起来。
　　“臭猴头，你究竟想干什么？”
　　“治伤啊。”华明笑眯眯的，又咬了一口水蜜桃。
　　“治伤？”刘缈眼中喷火头顶冒烟，简直一座烈火金刚，“治伤要这么……这么……又是脱……脱裤子、又是……上床、还……还捆绑？”
　　“要的，”燕然突然插口，他凝视华明，目光清澈沉静，“不过，还有一件东西，就免了吧。”
　　华明轻轻一挣，从僵化的刘缈手里溜出来，整好衣襟，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为难：“你受得了？”
　　燕然淡淡一笑：“封时熬得过，通时自然也熬得过。”
　　华明摇头：“大谬！大谬！这两者的苦痛，相去不可以里计啊。”
　　燕然伸手拂乱棋局，漫不经心：“你最好让我熬得过，否则，出事的不定是谁。”
　　“唉唉唉，”华明叹气，三两口把桃子啃了个精光，抹了抹嘴，“挺好一孩子，何苦学你那师兄，还尽挑不好的学。”
　　燕然拈起一枚云子，打断华明：“好不好就这样，你看着办吧。”
　　“啪”的一声，他将云子抛在棋盘上，转身进了里间。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
　　华明看着滴溜溜滚动的云子，正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冷不防又被刘缈一把揪住，来回死命的摇：“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用力太狠，华明被晃的犯晕，但仍然清楚听见后颈“咔”的一声，慌忙求饶：“王爷！您冷静！冷静……”
　　“说！”刘缈暂时停了手。
　　华明扶住脑袋，掰正了，缓了口气，才慢慢解释：“要解截血封脉，自然要打通经脉。但不能用内力，内力越强越糟，经脉尽断，立时毙命的都有。只能以长针刺穴，以毒攻毒。不过，施针通经活脉，那苦痛可比封脉时更难熬百倍。况且，既然是要打通经脉，自然要保持血脉畅通，因此不能点穴，也不能用药，所以得让病人咬着木棒，好歹也能减轻些痛苦。不过那娃儿不肯，也没办法。用金银丝或是乌金丝的织带捆住手脚，是为了医生，免得有人痛糊涂了，一掌一脚，把医生送上西天。至于布条，那是我心疼那孩子，给他垫手腕脚腕用的。否则，他这江南第一美人，肌肤如玉、皓腕胜雪，万一有个擦伤，留了些细微疤痕，岂不是大煞风景的紧？”
　　他前面说的头头是道，刘缈的脸色已然渐渐转和。谁知后面竟越说越不像话，刘缈心头之火腾地复燃，一把揪住了华明的小胡子：“那是本王的爱妃，你心疼什么？他肌肤如不如玉、皓腕胜不胜雪、留不留伤痕、煞不煞风景，与你什么相干？”
　　他说一句，狠狠扯一下。
　　“哎哟哎哟！王爷，您手下……哎哟！留情……”
　　华明精于医道，保养极好，但他天生毛发稀疏，四十岁不到就开始谢顶，此事人力难以强求，因此以华明之医术通神，也只能对仅存的头发胡子加意保养。现在被刘缈下死手摧残，他肌肤之痛尚且可忍，心头疼痛却着实难抑。
　　“王爷，您瞅……哎哟！瞅我还……哎哟！吃醋啊？那您要……哎哟！见了江南……哎哟！第一美女……哎哎！柳惜惜……哎哟哎哟！您轻点成不？呦喂！还有那个……哎！那个衡阳……哎哟！方家少主……哎哎！不带这样的！方惟义……呦喂！还有……啊喂！五湖仙子……哎！哎哎哎哎哎哎！”
　　华明不住口的说燕然那些明恋暗恋单恋苦恋虐恋甚至不伦之恋，把刘缈激的暴跳如雷，下手越发的狠。两人你来我往，交锋数合，终于还是华明先撑不住，那一撮小胡子实在势单力孤，经不起太多摧残。
　　“好了好了，王爷，咱不说了，你快去准备东西，别误了正事！”
　　刘缈脸色铁青，扯着小胡子往上一提，盯着华明的眼睛，咬牙切齿：“本王警告你，等会治伤的时候，你可不许想入非非。”
　　“啊呀啊呀，”华明抽出胡子，小心翼翼的捋齐，几步退到里间门口，这才摇头晃脑的开口，“那可不成。王爷，您也知道，那场面，单想已经让人受不住，何况我在咫尺之遥，亲眼所见？”说罢，不等刘缈有所反应，哧溜蹿进了房。
　　刘缈抬脚欲追，一步跨出，脑中忽然电光火石，闪过燕然衣衫半掩，雪肤微现，手脚被乌金织带捆住，平躺在自己床上的香艳画面，顿时膝盖一软，第二步再也迈不出去，捂住鼻子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