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工作失误之后》北狸南遁

10、第十章（完）

　　265.

　　阎王并不想见我。

　　整个阎罗殿空落落的，除了一本命薄被放在正中间的桌子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算了，不见就不见吧，反正翻命薄也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我拿起那本封面上写着“厉临川”三个大字的命薄，慢慢翻开，只看了第一句话，我就知道阎王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了。

　　估计是怕我看见他情绪激动，会砸了他的阎罗殿，才丢下一本命薄就跑了：）

　　266.

　　命薄的第一页写着一行字——［因为责任无常蒋玉失职，此人命数尽乱。］

　　蒋玉……还真是熟悉的名字。

　　我眯起眼，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他是阎王的远房亲戚，为了投个好胎，跑来镀金的。

　　然而蒋玉就是个十足的废物，阎王为了让他镀金顺利，一百年前安排他和我做了搭档。

　　267.

　　没错，蒋玉就是我前任……呸！前搭档。

　　我忍这傻逼一百年了！

　　狗逼玩意，还我业绩！

　　268.

　　我勉强压下直接砸了阎罗殿的冲动，憋着火气往后翻，打算看看那个傻逼是怎么在我的严防死守下，还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269.

　　不看不知道，一看……我不由感慨蒋玉真是比奈何桥头的垫脚石上的青苔还没用。

　　厉临川二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五年前，曾和陈薇薇一起出了一场车祸，从那时起，他的命数就全乱了。

　　270.

　　五年前我刚好在闭关，蒋玉独自出任务，不知怎么得就把阳寿未尽的厉临川和陈薇薇勾了回来。

　　还让厉临川摸到了三生石旁，看尽了自己此生的命数：）

　　后来发现自己搞错了，蒋玉急急慌慌地想把人偷偷送回去，结果又送错了。

　　他把应该去轮回转世的赵婉柔，送进了陈薇薇的肉身里：）

　　271.

　　蒋玉曾经想过用法术，让厉临川和赵婉柔忘掉地府的一切，可惜因为太过废物，反而让厉临川将从三生石上看到的“未来”，当成了自己经历过的“过去”。

　　所以他在看见赵婉柔的那一刻，眼神才会那么灰败。

　　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终将不得善终。

　　272.

　　我向来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蒋玉的无能，但是我没料到他竟然无能到了这个地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273.

　　总之，因为蒋玉的神操作，厉临川比命薄上写的早死了好几年，又因为蒋玉没有按规上报自己的错误，厉临川的命薄没能及时得到修改更正，导致他死之后，半人半鬼。

　　地府没他的名字，而阳间，也容不下他。

　　274.

　　直到我用勾魂锁套住了他的小臂。

　　275.

　　为了减少因为种种原因所产生的孤魂野鬼数量，地府很多年前推出了一条措施，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有无常用勾魂锁套住了孤魂野鬼，他所负责的生死簿会随之自动更新，将孤魂野鬼登记在册。

　　所以在我套住厉临川的那一刻，他就属于我了。

　　276.

　　和平年代的孤魂野鬼少的很，太久没遇见，我差点忘了还有这条措施。

　　是我不学无术了_(:з」∠)_

　　277.

　　在命薄上的死日来临之前，厉临川都会一直保持半人半鬼的状态，所以他会摔倒、会吐血、会昏迷……

　　他脆弱的很。

　　得小心护着。

　　278.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厉临川当无常那么容易，无非是地府给他的补偿。还不知道这补偿是福是祸。

　　我放下命薄，幽幽叹了口气，又冲着空荡荡地大厅施了一礼，“禀阎君，厉氏云舟命魂有异，烦请阎君重之。”

　　说完这句话，我放下命薄，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根本懒得理会身后一阵阵突起的鬼气。

　　279.

　　是的，当初在天桥上我盯着厉云舟，就是因为他命魂太亮了，亮到不正常。

　　我本想探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我不想和那帮人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至于有异不有异的，管我屁事？

　　280.

　　我只想接厉临川回来。

　　281.

　　于是我又站在了厉临川床前，将额头贴在他脸上，低低说道：“回来吧。”

　　282.

　　等我睁开眼，看着旁边高高矮矮的树与地上厚厚的腐植，莫名觉得我应该来过这里。

　　我确实来过。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厉临川的地方。

　　283.

　　我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凭着记忆选好了方向，又踏着那些层层叠叠的腐植，向那边走去。

　　284.

　　厉临川果然在这里，在他身死的地方。

　　他站的笔直，又穿上了那件被血淋透的衬衣，狭长的眸子空空对着天幕，手枪一次又一次对准太阳穴，每一次扣下扳机，他都毫不犹豫。

　　我抿了抿唇，快步靠近他。

　　285.

　　“嘭——”

　　“嘭——”

　　“嘭——”

　　…………

　　子弹一次又一次擦过他的脸庞，把他好看的脸蛋打的稀烂，他却如同无知无觉一般，只是抖着唇喃喃低语。

　　“没人要我的……没人想要我的……”

　　他瞳孔涣散、表情支离破碎，我看着看着，心头就窜起了一股无名的火气。

　　那火乘风而起，烧尽我也吞噬他。

　　286.

　　于是我扯住他的手，扔了那柄枪，狠狠吻上他残破不堪的唇，嘶吼出声，“我要你啊，厉临川我要你啊！”

　　他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287.

　　等我们气喘吁吁的分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神晃动地厉害，“白一你……刚才说……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渴求希望却又不抱希望。

　　我拉住了他。

　　288.

　　“我要你的，和我回去。”我这样说道。

　　厉临川静静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正准备采取强硬措施的时候，他低下头避开我的眼睛，低低说道：“好。”

　　那一刻我就明白，他是不信的。

　　只不过我敢这样说，他就敢这样信。

　　仅此而已。

　　289.

　　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290.

　　他将自己彻底撕碎展开，将那些过往明明白白的放在我面前，又抿着唇不为自己辩解半分。只是沉默着等我做出最后的审判。

　　抓住他，或者放开他。

　　不论是什么，他都愿意受着。

　　我对他了如指掌，他却对我一无所知，甚至只要我换个名字，他就找不到我了。

　　所以他不能信，也不敢信。

　　291.

　　这样不平等的关系是没法长久的。

　　是的，在明白厉临川是个傻逼之后，我就想和他百年好合了。

　　292.

　　于是我没有急着带他离开这个记忆囚笼，而是指了指自己，笑着问他，“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在他乖乖点头之后，我率先坐下去，又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坐吧，时间太久了，我得想想。”

　　293.

　　那些过往，真的太久了，久到我都快记不清了。

　　厉临川并没有催我，他握着我的手腕静静看着我，等我终于理顺了记忆，开始慢慢讲述。

　　294.

　　“我活着的时候，这里还是封建社会，我姓纪，名书白，字子清，是望门纪氏的嫡幼女，也是望门纪氏的嫡长子。”

　　厉临川睁大了眼睛。

　　295.

　　我的娘亲与叔母们，并没有难以生养的，然而也许都是命，纪家书字辈，一个男丁都没出，这在那个战乱的时代，是要命的。

　　所以我从小就被当成男丁教养。

　　加冠之后，更是同我的父辈祖辈一样，入了仕途。

　　296.

　　“成人后，我便女扮男装，入朝为官。”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曾担心过性别暴露了该怎么办，但是很快，做官带来的新奇感，就让我刻意忘记了这件事。”

　　我看着灰扑扑的天幕，幽幽叹出了声。

　　297.

　　父亲与祖父都曾说过，我天生就适合官场，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刚刚踏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就发现自己爱极了舌战群儒、玩弄权术的感觉，所以我想爬的高一点、再高一点，我想……

　　我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298.

　　“祖父曾不止一次的叹息，为何我不是个男儿，若是那样，他就能放心放我在官场厮杀。”

　　厉临川将我的手腕抓的很紧，我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又轻轻笑起来，“但就算不是男儿又能如何，最辉煌的时候，我曾官拜右相。”

　　299.

　　我曾差一点点，就能实现我的理想了，只可惜……

　　300.

　　“可惜左相那老家伙，老和我对着干。当时皇子们都小，官场上就隐隐分了三派，一派是坚定的保皇党，一派以左相为首，而另一派，以我为首。”

　　“我和左相斗了半辈子，斗到皇子都大起来，开始笨拙地拉拢党羽，还没斗出个结果。”

　　“直到那一年……”

　　301.

　　那一年，皇朝应是遭了天谴。

　　302.

　　“兵祸、蝗灾、大旱……”我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的给厉临川数，最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灾祸连着来，不是在造孽么？”

　　“但我知道，那是我的机会。”

　　303.

　　百年不遇、能把左相彻底搞垮的机会。

　　304.

　　“当时皇帝让我们拿出个章程，我在书房里关了五天，才写出一套自认为完美的方案。”

　　我回忆了一下，慢慢背给厉临川听，“……民捕蝗诣吏，以石斗受钱①……”等背完了，我偏头看着厉临川，“你觉得这方案怎么样？”

　　“很好。”他看着我，回答得真心诚意。

　　“我也这样觉得。”我又笑起来，问他，“你知道左相拿出来的方案是什么么？”

　　“是什么？”厉临川很上道的问我，于是我心满意足地勾起唇，又用手比了个“八”。

　　“他只说了八个字。”

　　305.

　　“牝鸡司晨、天理不容。”

　　306.

　　我不知道左相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但当我看见满朝文武或惊恐、或愤怒、或不敢置信的表情时，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和左相斗了半辈子，最后却输在了性别上。

　　我不甘。

　　307.

　　“其实法制社会真的先进太多了，至少人死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我伸直了长腿，又笑着对厉临川说：“我是被凌迟而死的。”

　　308.

　　皇家刽子手的技术就是好，整整一千片，我数过。

　　309.

　　我想，在厉临川眼里，此刻的我可能比鬼魅还可怕，因为他捏着我的手都在抖，但我还是近乎强迫般的，继续说了下去。

　　310.

　　“我死后，因为怨气太重，曾当了二十年厉鬼，直到被酆都大帝带回来，关进地狱。”

　　311.

　　没错，那个劳烦大帝他老人家亲自出马的厉鬼就是我。

　　都怪当初太年少。

　　流下悔不当初的泪水。

　　312.

　　“我做无常，一来是不想继续轮回了，二来是为了赎罪。”为那些被我害死的无辜人赎罪。

　　“我不知道阎王是不是故意的，在我接受白无常上岗考核的时候，先后让我送走了皇帝、左相、父亲……等把最后一个骠骑大将军送走，我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313.

　　再厉害的人死了也不过烂肉一滩，那些争权夺势真没意思。

　　314.

　　所以我突然就愿意做点好事，比如救一只虫娘，或者捉一只恶鬼。

　　扒下了那身人皮，我却重新有了人心。

　　真是可笑。

　　315.

　　“我现在不想争也不想抢了，就想好好当个好无常。”我又将腿弓起来，侧过身看着厉临川。

　　“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看厉云舟，只是因为他命魂太强，我没见过这样的，才多看了两眼。”

　　316.

　　如果早知道那两眼会让厉临川吐血，哪怕厉云舟有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奇特命格，我也不会看他半眼！

　　我悔。

　　317.

　　作为补偿，我将选择权塞进厉临川手里，由他来选择，要不要和我走下去。

　　318.

　　我面色平和的看着厉临川，他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圈都红透了。

　　这是怎么了？

　　“厉临川你……”

　　然而我刚刚开口，就突然被厉临川抱住了，他的胳膊死死箍着我的肩胛，力度大的像是要把我融入血肉。

　　“我信你。”他声音颤抖、呼吸急促，没等我回应他，他又立刻低低说道：“都过去了。”

　　319.

　　我突然就笑起来。

　　是啊，都过去了。

　　早就过去了。

　　320.

　　等回到现实，我半压在厉临川身上，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笑得无赖，“厉临川，有些事想过去可没那么容易，你毁了我的业绩，就把自己赔给我，好不好呀？”

　　他就如同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公平，反而像是捡了什么大便宜般，将额头贴上我的掌心，斩钉截铁地说道：“好。”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赌上了自己的下半生，义无反顾，不问输赢。

　　321.

　　厉临川果然还是个傻逼。

　　傻到我不忍心让他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