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俞而安》墨白涅

2、第一章

　　江离是孤儿，出生不久便被遗弃在江边。
　　他的名字，江离，这两个字就是这么来的。

　　在上大学之前，江离唯一的亲人就是福利院的老院长。
　　江离从小跟她长大，老人对他的关心丝毫不亚于亲孙子，江离也打心底当她是奶奶。

　　现在他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生活终于安定下来，正是要报恩的时候，昨天却忽然接到消息，老人家走了，癌症。
　　老人的儿子邀他来今天的葬礼送老人最后一程。

　　那三万块就是为这个准备的，只不过老人的儿子坚持没收。

　　葬礼在清晨，从墓园回来，一路上江离都浑浑噩噩好像丢了魂一样，直到江边才如梦初醒，靠在桥边看着江水，越想越清醒，觉得这才应该是自己的归宿。

　　结果刚要动作，就被那个女人的求救声打断了。

　　江离此刻在江水里被暗流卷着往下沉，从小到大无数个瞬间在他脑海中闪回，神奇的是就在这种时候他竟然一点不觉得窒息，反而平静安宁得很。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青碧的江水，甚至觉得有点惬意。

　　他如今什么都没有，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心里所有的委屈不平辛酸苦楚好像全被江水洗干净了，仿佛他原本就是这江中的一条鱼，被江水吞噬接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随着身体下沉，江离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闪烁，可他并不觉得水深处黑暗，反倒越是下沉越觉得周围温暖光明。
　　他缓缓闭上眼，心里模糊知道死亡应该就快到来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却并没逐渐消失，反而越贴越近，最后紧紧裹在他周围，让他觉得自己背后都几乎要沁出汗来。
　　这种闷热焦躁的感觉比窒息更难受，让他不自觉地想要挣动四肢，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江离心里烦躁，用力猛地一蹬腿，竟然身子一竦一下子苏醒过来。

　　睁眼的一瞬间，他看见自己头顶一团黑影一哄而散，接着便听见耳边一阵小姑娘的惊叫声由近而远：“夫人——夫人！小少爷醒了！”

　　“？？？”
　　这都哪跟哪？
　　江离眨眼，只觉得脑仁发涨有些昏沉，除此之外没有半点溺水之后该有的感觉。
　　他四下扫了一圈——床帏、幔帐、屏风桌椅、还有门口穿着不知道哪朝衣服的小姑娘，满眼所见犹如影视城的古装片场。

　　然而这里并没有灯光场记摄影师，也没有男女老少各色游人。

　　他跟门前的小姑娘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心底某个角落突然跳出来两个小字——穿越。

　　太扯淡了……
　　江离迅速在脑海里将它抹去了，闭眼用力甩了甩头，心里自我安慰道这一定是溺水溺出来的幻觉，很快就会消失。

　　然而片刻之后，他没等来幻觉消失，倒是等来了由远而近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相互搀扶着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其中年轻的姑娘一看见他便十分激动，几步跑来床前捧着他的脸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额头不烫了吧——”
　　说着垂下头来看着江离的眼睛，声音急切又温柔，好像安慰孩子一般地问他：“安儿醒了？身上可好受些了？”

　　江离僵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见他不说话，那姑娘从他额头上拿下手来便要往被子里伸：“身上还热不热？”
　　“！！”江离脑仁一竦，电光火石之间伸手一把便将被角揽了个结实，紧紧揽在胸前紧张地质问她：“干什么？！”

　　话一出口，清脆的小童音。

　　江离懵了。

　　那个女人也懵了。

　　她不确定地看向身后年长的妇人：“——姜妈？”

　　那个名唤姜妈的老妇人走上前，俯身盯着江离的双眼仔细端详片刻，伸轻轻在他额头上抚摸着，轻声细语好像生怕吓到他一样开口柔声问他：“小少爷，还认不认识老奴？”

　　江离盯着她，手里依旧紧攥着被角以防她也要伸手，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年轻姑娘一直在旁边，看见江离摇头，一下就红了眼圈：“姜妈这——”

　　“夫人莫要着急。”
　　那老妇人脸上神色也有些凝重，但显然还不到慌神的地步，她摆一摆手：“夫人这边来。”说着便带那姑娘不声不响绕到床边去。

　　即便是隔了些帷幔，但毕竟也还是在一间房里。
　　江离支着耳朵，就听那老妇人的声音道：“夫人，小少爷年纪尚幼，烧了这么多天，纵使现在退下热来，神魂也难免受了风邪冲撞，您快先差人去请薛大夫来，”
　　还不待那姑娘答应，老妇人又压低了声音：“然后我带您，咱们去屋后，给小少爷叫叫。”

　　“好，好好，”那姑娘对她似乎十分依仗，听见这番话连忙答应，两人匆匆向外去。

　　房间里很快便安静下来，江离还在他那五里雾里蒙头转向，但感觉如此真实的体验恐怕已经超出“濒死幻觉”所能涵盖的范畴了。

　　他躺着愣了一阵神，忽然听见房间后一阵嘈杂，姜妈的声音再度传到他耳边来：“把火盆摆到南边，靠墙，对……供桌到这儿来，酒，三盅，别洒出来，小心着！——香呢？香！点上……”

　　后面窸窸窣窣一阵拖拉摆放的声音之后逐渐安静下来，江离开始闻到从后面飘进来的香火味，片刻之后从屋后传来了一阵低声的诵唱。
　　唱的内容咿咿呀呀听不清楚，但排布十分有规律，基本都是四字一组，音调单一回环，而且每唱上四句就会有一个长长的尾音。

　　歌很少会这样，但民间宗教的诵辞唱起来却大都如此。大概刚才姜妈所谓的“叫叫”说的就是这样的叫魂仪式。

　　江离躺在床上，注意力不由自主的便被耳边若有似无的唱诵声吸引过去，老人的声音低沉神秘，像是耳语，又像是悠远的呼唤。
　　他听着只觉得意识一阵昏沉，脑海里开始有现各样莫名其妙的片段蹦出来，像电影一样飞快的闪现又消失，就这样恍恍惚惚过了不久，脑海里又逐渐回归清明。

　　江离眼皮颤了一下，一下子睁开来。

　　睁眼的一瞬间他就被吓了一跳，江离感觉自己迷糊的时间只有一小会，可谁知刚才还天光大亮，这一睁眼就已经到了夜幕时分，房间里灯火都已经点上了。

　　震惊之后江离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张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雕花木床上。

　　“……”
　　他现在有点认了，他好像是真的穿越了，而且还穿到了一个小孩子身上。

　　刚才迷迷糊糊里看见的应该就是这身体前一任主人的记忆。
　　小孩子的记忆碎片化很严重，江离拼拼凑凑大致能知道这孩子名叫隋安，是家里独子，今年七岁，父亲是年轻的乡绅，母亲就是今早看到的那个年轻姑娘，家里条件不错，一言以蔽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平日里父母家人百般疼爱呵护，说是蜜罐里泡大的半点不假。

　　江离，啊不，隋安。
　　隋安缓缓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短胳膊小胖手，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谁知道穿越这么扯淡的故事竟然有一天真会发生，而且还是在他身上。

　　谁能想到心里盼着一了百了跳江结束一生之后等着他的居然又是一辈子。他现在都有点不清楚到底是穿越还是无缝衔接直接开启了死后转生。

　　但是就之前了解过的程序来看，转生大概率不会从七八岁半道开始。

　　“……”

　　胡琢磨一阵，他叹了口气，心道既来之则安之，死都死不成他还能怎么办，就算再去死一回都难保不会再穿到旁人身上去。

　　而且真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里的生活比他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单是一个父母双全就是之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天大福气了。
　　或许是对他上一辈子那么不如意的补偿呢？

　　隋安心里想着，就听外面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姜妈身后，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早上见过的那姑娘推门走进来。
　　两人一见他，神情无比激动，但都按捺着等在门口，站在最前面的姜妈则试探着开口喊他：“小少爷？您看这是谁来了？”

　　“……”
　　虽然已经接受了穿越的设定，可没想到这种认亲情节能来得这么突然。

　　隋安看了看那不过三十岁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旁顶大二十出头的姑娘，心里无数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可认都认了装疯装傻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总归是自己用了人家孩子的身子，生身成人之恩还是有的。
　　何况日后自己的衣食住行还要拜托人家，喊声爹娘又能亏到哪里去……

　　隋安在心里一阵疯狂建设，甚至直接搬出了舍身就义的心态，梗着脖子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这才终于十二分艰难地把嘴张开：“爹爹……娘亲……”

　　看着房门口这对年轻夫妻喜极而泣，隋安被子下的双脚都尴尬到握拳。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落地成儿，我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