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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玑衡二十四年,皇后闻氏薨。衡帝大悲,罢朝三日,鄍国内三月不得办喜事,举国同哀。
      又三年,衡帝驾崩,与皇后同葬皇陵。
      “皇后手段毒辣,祸害妃嫔,谋害皇嗣;奢华无度,无视礼法。今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我死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雨,一如我十二岁进宫那日。
      大内总管江槐见我许久都没反应,唤了我一声。
      “皇后娘娘。”
      “已经不是了。”我冷笑着打断他。
      “皇上说,如果娘娘以死谢罪,娘娘还是皇后。”江槐犹豫着,还是说了。
      “呵。”我冷笑一声,多么可笑啊,皇后。不过是要我一死,又何必弄这么多花样。
      我爱那个人十八年,我以为我是他的妻;我以为他一心爱我,后宫的莺莺燕燕都是他平衡前朝的幌子……
      可惜,一切都是以为而已。一厢情愿,蠢笨如我。宠我,默许我奢华无度,随意让我进出御书房,无视我陷害宫妃、对宫人滥用刑,不过是让我更好地被前朝的言官弹劾。
      给我的坐胎药,全都是避子汤;骗我说喜欢还云香的味道,让我日日熏香,寒毒入体,无法受孕……
      双眼被泪水冲洗至模糊,伸手去拿那一杯鸠酒,奈何一直拿不到。
      “娘娘。”江槐声音有些急,“娘娘何必……”
      “拿给我吧。”十八年的付出,不过是当了别人十八年的棋子,当了别人的垫脚石,当了他心爱的女人的挡箭牌……
      “是。”江槐将鸠酒放到我的手上。
      一饮而尽,终于解脱了,可为什么我还在流泪。今生作孽多多,我可能要下地狱吧。
      毒性发作,疼痛渗入五脏六腑,最痛的是心脏。双眼被一片殷红遮掩,该走了么?

      —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牡丹金丝纹云锦的帐顶。我伸手一摸,满脸泪水,连带着的枕头也湿了大半。
      我猛然起身,环顾四周,是我原先的凤闵殿。
      “娘娘醒了。”是我的侍女明贞,亦是背叛我之人。
      她本是我带进宫的人,却被衡帝诱惑,为他做事。我的一言一行,都被她上报给衡帝。我死前的一天,她来看过我,穿着昭仪的制度的宫服。
      我咬了下舌头,疼觉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我重生了。真是可笑,以为自己摆脱了,谁知竟是重来了一回。
      眼前的明贞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我比她大一岁,也就是说,如今我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
      “娘娘。”明贞见我在发呆,又唤了我一声。
      “今日是几日?”
      “回娘娘,今日是三月十六,还有二十日。”明贞笑着答我。
      我这才想起来,四月五日是衡帝的生辰。以前我总会算着他的生辰,因为每一年为他准备寿礼都要花好些时日。
      “哦,更衣吧。”
      或许是我表现得没有一丝兴奋,明贞愣了一愣。
      “娘娘是梦魇了吗?”
      她如今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同不久前见过的她嚣张得意的样子简直是两幅面孔。
      衡帝向来擅长蛊惑人心,一如我,被骗了十多年还不自知;一如她,让她能背叛我忍受我十多年。
      “你今日话好多,说的我头疼。”
      我话音刚落她便扑通一声跪下了,满嘴喊着“奴婢知错”
      “回去反省,今日换人服侍。”
      我看着身后的宫婢,示意她们上前服侍。
      明贞也不再继续求饶,乖乖地离开。她对我以前的脾气了如指掌,我最多会让她离开半日而已。满宫都知道我脾气不好,都觉得明贞能忍受我简直是奇迹。
      可惜,我已经不是十四岁的那个我了。
      更衣洗漱的时候我看到了我右肩上的守宫砂,心情突然好了许多。我原为我重生的时间而感到遗憾,若是重生在进宫前多好。幸好,让我重生在侍寝之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由于明贞不在,服侍的人个个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本宫不穿。”我看了一眼呈上来的正红色宫裙,嫌弃地撇开眼。
      以前我总是为了彰显自己皇后的身份,日日着正红色或明黄色衣裙,金玉满头。如今想来真是滑稽至极,衡帝日日对着我夸我好看,也真是难为他了。
      回过神来,发现跪了一地的宫女,个个额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去取一件素一点的过来。”
      我实在想不起十四岁的我的衣裙款式,毕竟以前一个月下来我就要做四五十套新衣。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才找出一件蓝色蝴蝶纹的裙装。
      这件裙装,说它朴素也是难为它了。它上下一共五层薄纱,每一层上都绣满了蝴蝶,每一只都全部一样,远远看去,蝴蝶栩栩如生。
      “就这件吧,帮我叫许尚宫来。”
      重来一世,我也不求能让我报复一个个前世害我的人。我只求我能远离皇宫,远离衡帝。
      实在不是我太过窝囊,而是我真的斗不过。满宫里都是衡帝的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衡帝十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同年太后薨,太后一党全部铲除。
      前世我一开始就用情太深,以至后面满盘皆输。
      如今即便我重生,知道未来的变数,但无人可用,也用不得人。
      我的母家,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被诊断难以再生。我是长女,这样一来,便导致我母亲不能诞下子嗣,她向来不喜我。我父亲亦是。
      直至我做了皇后他们才开始分给我一点目光,那是因为我进宫那年我母亲生了个男孩,他们要为他的未来铺路。
      后来,在我十四岁那年,她又生了个女孩。在我失宠那一年,闻家将她送进了宫,让她取代我。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乎我,所以在闻家摇摇欲坠之时,放下一切身段去求衡帝。如今想来,闻家对我,不过是名利的垫脚石;衡帝对我,不过是牵制闻家的棋子。
      何其可笑,贵为皇后,至始至终却只是棋子。重活一世,只能等死。
      只能等死么?
      换好了衣裙,我让宫女帮我梳一个最简单的发髻,戴上首饰里面仅有的一支白玉梨花钗。我最喜欢的是白玉,但首饰里是金器和珍珠居多。因为他夸过我戴这些好看。
      梳妆好后,我口渴喝了一口茶。茶是上好的雀舌茶,但我真的不喜欢。凤闵殿里常备雀舌茶,皆是为衡帝所备。
      “日后不必再泡雀舌茶,本宫不喜。”
      众人皆是一惊。
      “可是皇上喜饮雀舌茶。”明贞来了,她上前劝道。她竟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本宫做事还要你来教训?”我拿起茶盏往她身上一扔,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手上,红了一片,茶盏落地,碎成几瓣。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好。”到底还是稚嫩,明贞眼圈发红,声音都带着哭腔。
      “来人,明贞顶撞本宫,送去暴室。”我揉揉额角,怒道。本来我是不想这么快处置她的,竟然她主动来烦我,那我便送她走吧。
      看到明贞便让我想到自己当初有多愚蠢,反正我年幼时脾气古怪,罚起人来也是没有什么理由。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明贞对我的决定十分震惊,估计是没想到这种事能落在她的头上。扯着我的裙角大声求饶,眼泪鼻涕糊的满脸。
      那些宫人也是不敢做事,想必明贞在宫人之间还颇有威严。
      我一脚踹在明贞肩上,她痛呼一声,仍旧 死死地拉着我的裙角。
      “都想同她一起去暴室?还不把她从本宫的身边拉走!”
      终于,宫人们纷纷上前将明贞拉走。

      —

      闹剧刚结束,许尚宫就来了。她在宫里很多年了,历经两朝,做事有分寸,很少得罪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许尚宫看我的眼神里有些许惊讶,估计是因为我今日的打扮同往日差别相当大。
      “免礼。”我十分欣赏许尚宫,主要是因为她监制的物器衣饰都十分精致。
      “本宫今日更衣才发现,本宫的衣饰都过于奢华,平日里穿有些不妥。有劳尚宫帮本宫做一些素净些的衣裳。还有,挑一些玉制钗环首饰送过来。”
      许尚宫更是震惊,虽然脸上表情变化不大,但我毕竟同她相处了十几年,还是看得出来的。
      震惊归震惊,她还是应下来。
      “前日娘娘送来的衣服,奴婢已经让制衣司改过了。”许尚宫说着,让宫人将衣服呈了上来。
      我一时间心血翻涌,感觉下一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这是我做给衡帝的生辰礼物,一套贴身寝衣。
      这套衣服我当时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年。由于我年幼就进宫,针线活一窍不通。当初还是托许尚宫找了制衣司的掌事宫女教我裁衣刺绣。
      当初做这套寝衣的事还历历在目。初学刺绣的我几乎是把是个手指头都扎了个便,还一脸羞涩地问衡帝的衣服尺寸。
      衡帝一来我便慌张地让人把东西收好,生怕他发现了我的惊喜。
      如今想来,只怕他早就知道了,而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在袖口处分别绣了一朵秋海棠和一条龙,因为我叫闻棠。他常常唤我,阿棠。
      这套寝衣是在寿宴前偷偷给他的,那时他笑得满目柔情。
      他说:“阿棠,朕很喜欢。”
      我们二人第一次合欢的时候,他穿的就是这身寝衣,情动时,他唤了我好多声“阿棠”。
      只可惜,全是假的。
      怒气涌上心头,我拿起旁边的剪刀,颤着手将那套寝衣剪成两半。
      没必要再错下去了,闻棠。
      “皇后娘娘,这是为何?”许尚宫这下表情再也抑制不住了。
      “本宫做得不好,皇上不会喜欢的。”我放下剪刀,将手收在袖中,让护甲扎紧手心,痛感清楚地传来,好让我抑制住情绪,冷静下来。
      “退下吧。”我的声音异常地冷静。

      —

      从前,衡帝不来凤闵殿,我便去御书房陪他。
      我在一旁帮他磨墨,时不时会偷看他的奏章。他也便大大方方地给我看,因为都是他让我看到的罢。
      重生至今,我还未见过衡帝。亦不敢见他。
      对他,不恨是假的。但完全是恨,有不至于。我们之所以走到那一步,我也有错,错在太信得过身边的人。
      “娘娘,皇上传你去福明殿。”
      福明殿,用于觐见朝臣或设宴。亦或是,判明后宫的是非。
      这个时间让我过去,明显是后者。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我十四岁那年做的事,都是坏事居多。
      如今正直春季,宫中树木皆透着莹莹碧绿,春花含苞待放,四处生机盎然。
      十二岁的闻棠初入宫围,不知天高地厚。成日抱着一只花斑猫在御花园里疯玩,还让衡帝在御花园里为她搭了一个秋千。
      后来,花斑猫已死,秋千已然荒废多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收回思绪,到了。
      我是笑着进去的,毕竟十四岁的闻棠很喜欢衡帝。
      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张德妃,一个是我的侍女莲心。
      旁边还坐着一个有孕的女子,她是陈淑妃。
      坐在最上面的,便是衡帝,萧怿。他是生得极好看的,剑眉星目,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尤其是那一双眼,灿若星辰。
      “臣妾参见皇上。”尖冷的护甲扎进手心,痛觉让我保持冷静。我觉得我的声音颤抖,但愿佯装的喜悦没有让他看穿。
      “起来吧,地上凉。”语气里透了丝丝宠溺。
      “是。”我低着头起身,不想同他对视,以免内心再生波澜。
      张德妃似乎有些等不急了,“臣妾要告发皇后谋害皇嗣。”
      当时她也是这样子,在我面前一败涂地。
      她自以为串通了莲心就抓到了我的把柄,殊不知她才是我要对付的猎物。
      我早就知道莲心是她的人,我让莲心去陈淑妃的膳食里下药,其实下的只是普通的开胃药,并无大碍。
      我告诉莲心,那是活血化瘀的药,能令陈淑妃胎象不稳。
      张德妃比我还着急,还往里面加了足量的红花,足以让陈淑妃堕胎。
      可惜,她并不知她的贴身侍女被我收买。那些红花被我让人弄走的大半,如今陈淑妃的胎仍旧好好的。
      张德妃以为是陈淑妃腹中胎儿命大,并未怀疑。她可以先放过陈淑妃,但她容不得我。
      当年我亦容不得她,在福明殿上,她的贴身侍女出来指证,张德妃谋害皇嗣,最终被赐死。
      而我早已洞悉她的阴谋,为衡帝保下了皇嗣,赢了短暂的贤名。
      一个月后,陈淑妃的胎仍旧没保住,是我做的手脚。
      由于我曾经保过她的胎,加上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无人怀疑到我头上,只道是之前被张德妃伤了根本,才保不住这个孩子。
      当我从前世的回忆中抽离,张德妃和莲心已经说完了话。
      上面的目光灼灼,盯得我很不舒服。
      前世,我机关算尽,下场凄凉。
      今世,我打算认罪。我是皇后,最多也就是打入冷宫。我才入宫两年多,与衡帝并无肌肤之亲,容貌也算不上绝色,于他可有可无。
      我走了,闻家旁系的适龄女子多的是,他自可以找她们来把控闻家。
      而我入了冷宫,日子一久,衡帝想必就会忘了我。到时候,我便偷偷出宫,逃出这个困了我一辈子的牢笼。
      我跪下,“臣妾认罪……”
      我抬起头,同他四目相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我想我定是眼神不太好,竟觉得他眼神中带着悲愤。
      “皇后要认什么罪?”
      我正想开口,张德妃的侍女玲芝就跪了下来。
      她说的话和上一世说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我都打算认罪了,她为何要出来替我辩解?
      我是不信玲芝会这么好心地帮我做事做全套。
      张德妃惊讶和愤怒交杂的骂声一点点地变小,耳旁响起陈淑妃的声音。
      “初春正凉,皇后娘娘别跪着了。”
      明黄龙纹锦靴晃到眼前,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衡帝一把拉起。他力气很大,手被他勒得生疼。
      “皇后明知张德妃谋害皇嗣,未及时上报,治理后宫不力,罚俸三月。”
      龙涎香的味道充斥了周围,熟悉又陌生。
      我仍旧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上方的刀锋似的目光,只一抬头,我就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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