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默啃猫

41、第四十章

　　“时七啊，又来看你程叔啊？”

　　时七来到一家花店，买了一小束小白花。店主也是邻居，知道时七每年都来，不需要时七说，他就已经包好了花。

　　“谢谢叔叔。”

　　公墓在小公园的另一头，需要穿过整个陈家巷。时七走在巷子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严劭家，三年了，严劭家好像还是没人住，原来的房主也没回来过。

　　时七突然就想进去看看，他身上还一直留着房门钥匙，开门进去，果然，空空荡荡的，大件家具没搬走，还是上次他整理完的样子，只是积了些灰。

　　时七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没多待，就转身走了。

　　严劭一早吃过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陈家巷，返程的票是下午的，所以张晨晨和夏风选择在宾馆睡上一觉。

　　走着走着，严劭就看到了自己原先住的房子，紧接着就看见时七从那楼下来，穿着一身黑，手上还拿着一束花。

　　严劭有些疑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一大早起来脑子不太清楚，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时七走得很快，好像在赶什么事情一样，但严劭更在意的是，时七手上的花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是要去约会？

　　严劭莫名觉得火大，只能加快速度跟紧时七。

　　一路走了快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严劭一到那里就愣住了，有谁约会会来公墓这种地方。

　　不对，公墓？时七这是来看谁？还带了一束花，走得这么急，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么一想，严劭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时七登记完就直接进去了，门卫好像也认识他，两个人见面还寒暄了几句。严劭看着时七走了进去，这才溜到门卫室，问了问门卫知不知道时七进去看谁。

　　“时七的朋友？你不是本地人吧？算了，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这的人都知道，说了也没什么。时七是来看他程叔的。”门卫大哥说道。

　　严劭心想：果然。

　　“你知道程叔吗？”门卫大哥又问。

　　“我知道。”严劭点点头。

　　“三年前发生了些事，你要想知道具体的，可以问问巷里的人，我这也不方便透露太多。”

　　严劭走到路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紧接着夏风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干嘛呀？”

　　“帮我查查三年前陈家巷发生了什么大事？”严劭皱着眉头，语气僵硬冰冷。

　　“咋了？出什么事了？”夏风一听这语气就不对劲。

　　“没什么，你去查就好了，查完了告诉我。”

　　“啊？我……”

　　“嘟嘟嘟……”

　　“哎呀卧槽！又挂老子电话！”

　　严劭回过头看着公墓，拳头微微攥起，心里徒升不好的预感。

　　时七数着台阶，来到了程叔的那一排。他稍微一抬头，就看见有一个黑衣服的人正蹲在程叔的墓碑前，手里拿着一只小白花放在墓碑前的地上。

　　怎么会有其他人？时七疑惑地靠近一些，渐渐的，时七认出来那人。

　　“袁振飞？”时七小声叫了他一声，那人立即转过头，有些惊慌失措。

　　时七也被吓了一跳，袁振飞瘦得不成样子，两只眼睛都凸出来了，一瞪大就跟死鱼眼睛样的。皮肤也黑了不少，明明年纪轻轻的小伙，此刻却看上去像个快四十岁的农民工人。

　　“你……”“我……”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时七没有在登记册上看到袁振飞的名字，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袁振飞是翻进来的。

　　“你先说。”时七说道，他走近几步，袁振飞就往后退了几步。

　　袁振飞看着时七的脸，最后一份骄傲涌上心头，他没说话，直接快步扑上来揪住时七的衣领把他往地上一摔，时七没反应过来，后背着地，整个人都摔得有些懵。

　　袁振飞举起右手的拳头就要往时七脸上砸，但挥到一半手就停住了。袁振飞的眼睛里透着怒火，时七再一次看到这眼神，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懦夫！你他妈的就是个懦夫！”袁振飞冲时七大声地吼道，拳头终究是没有落下，他喘着气，喃喃道，“我也是个懦夫。”

　　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下来了。

　　“我他妈的就是个懦夫……”袁振飞瘫坐在时七身上，枯黄的脸上布满了泪水，“你他妈三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时七撑着身子爬起来，他看到袁振飞，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恨你。”袁振飞咬着牙，用手抹了把脸，忍着不让眼泪再流下来。时七就这样看着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他妈说句话啊！装什么哑巴！来看我笑话啊？！我他妈告诉你时七，别以为你现在混好了就了不起了，我，袁振飞，我他妈永远是你大爷！”袁振飞站起来继续吼道。

　　时七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袁振飞，他知道，袁振飞有他自己的骄傲，他不是一个服输的人，不然也不会这样偷偷溜进来，要不是刚好撞上自己，袁振飞只会一直这样偷偷地生活下去。时七有些希望自己晚点来的。

　　“你骂吧。”时七淡淡地说道。

　　“你他妈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袁振飞瞪了他一眼，就转过身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

　　时七慢慢靠近他，把手放在他微微颤动的肩膀上，心里一阵绞痛。时七把他揽进怀里，他一直推拒着，但时七用力控制住他的肩膀，把他死死地压进自己的怀里，任凭他用拳头锤自己的胸口，直到他累了，卸下一身防御哭得像个孩子。

　　时七的眼眶也湿润了，袁振飞当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拿钱去玩，也不知道钱是哪来的，更不知道他爸在做着什么勾当。只怕每个月给他钱让他去玩，就是为了支开他，将来事情败露，不至于牵扯到他。

　　说到底，这也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啊，只是这样的爱，是不负责任的，是不计后果的，是失败的。

　　“在巷里找个工作吧。”时七说道。

　　袁振飞摇摇头，冷笑道：“我可是毒贩的儿子啊，你想让他们看我的笑话吗？”

　　时七微怔，继续说道：“你爸犯下的错，不应该全由你承担，大家从来没有怪过你。”

　　袁振飞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时七，时七认真地点了点头：“跟我回巷里吧。”

　　袁振飞扭过头揉了揉眼睛，再转过头瞪着时七：“你要是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时七笑了，两眼微微弯起，袁振飞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拍了下时七的后背骂道：“笑屁！我去外面等你。”

　　时七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时七这会儿才想起来正事，赶紧把花放在程叔墓前，拿出兜里的毛巾细细擦拭着墓碑。

　　“不好意思啊程叔，让你看笑话了。”时七边擦边说道，“书店那边我都整理干净了，彦明总是把书放错地方，我都给你理回来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小时七越来越能干了呀？”

　　一滴泪滴到墓碑上，溅起一小朵水花，时七揉了揉眼睛，对着天呼了口气。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到烟海工作了，好大的一个城市，我还在一个大酒店里工作，现在在一个西餐厅里，同事们都特别好，还有一个特别好的老板……

　　“程叔，我碰到严劭了，他回国了，就在烟海。而且昨天我还和他一起在大学里玩，他还给了我一个娃娃，虽然是我偷偷拿回来的，嘿嘿……”

　　“你看看我，”时七手指摩挲着程叔的照片，“他们说我长胖了一些，我自己没感觉，你说呢？胖一点是不是好看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你减肥，但是你却看不到我长胖。”时七低着头喃喃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汇成一小摊水渍。

　　“不说了，下回再来看你。”时七默默墓碑，对着程叔微笑了一下，擦掉眼泪起身离去了。

　　“我查到了，三年前差不多这时候，陈家巷发生了一个大案子，那时候我们都在外地，你还记得吗？就那会儿你说要去美国之后，大家陪你去的那时候，你还说要和时七分手，张晨晨差点把你砍了的那个时候。”

　　“别废话。”严劭瞪了他一眼。

　　夏风赶紧回归正题：“好像说是端了一个大毒贩的老巢，动用了很多武警，好像还有一个卧底牺牲了来着。哦对了，那个卧底好像跟时七挺熟的，你看……”

　　“我知道了，有新闻吗？”严劭回到宾馆，夏风就已经在帮他查了。

　　“有，你等会儿啊……来，这个。”

　　严劭接过电脑，翻看着网页上的新闻。

　　“程汉清……是程叔吗？”严劭自言自语道。

　　“到底咋回事啊？你这一大早的又发什么神经？”夏风看着严劭一脸严肃的样子，不敢凑近打扰，只能端了杯水坐在后面远远观望。

　　“时七……时七是骗我的。”严劭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他是骗我的。”

　　“什么骗你的，时七骗你什么了？”夏风一脸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个电脑，只见严劭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许多，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哟，还真是神奇。”

　　袁振飞跟着时七，一前一后到了陈家巷。

　　“这是谁啊？”

　　“诶这好像是袁振飞诶。”

　　“就袁志强的那个儿子？不是说失踪了吗？”

　　“是啊，怎么这副样子了？”

　　“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

　　袁振飞把头微微扭过，时七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护着他的身侧，两个人在邻居们的目光中穿过小巷，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张婶。”时七来到一家店铺门口，叫了一声正在收拾桌面的张婶。

　　张婶抬起头：“时七啊，诶这是……”

　　“袁振飞。”袁振飞快速地接了下去，短短的三个字说得一点也没拖泥带水。

　　时七咳了两声，笑着对张婶说道：“张婶，您之前不是说缺一个帮手吗，我这就给你找来了。”

　　“老袁的儿子啊？”张婶眯着眼凑近一些看了看袁振飞，“小时候挺结实一小伙啊。”

　　袁振飞低了低头，眼眶有些微微发红，现在的他和三年前的小恶霸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小袁啊。”张婶叫他，“我儿子比你们大一些，在外工作，家里就我们两老，你叔叔又干不了活，正缺一个帮手呢，要不你就来给婶婶打打下手？放心，包吃包住，工资好商量啊。”

　　时七看向袁振飞，见他不说话，就急忙推了推他：“说话呀！”

　　“啊？哦，好。”袁振飞回过神来赶紧点点头，冲张婶笑了笑。

　　“这就对了，来，帮我把这个搬到里面去。”张婶笑着说。

　　“好。”

　　“回头啊，你去把你的东西都带过来，就放在……”

　　时七松了口气，看着袁振飞跟着张婶进了店，便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张婶的店铺，回到书店，收拾下午返回烟海的行李。

　　“路上注意安全啊，到了给我打电话。”彦明说道。

　　“知道了，啰嗦。叔，婶，走了。”时七冲身后的人挥手，上了公交。

　　时七坐在公交座位上，看着路边经过的大街小巷，变化真挺大的。他常常在想，出来打工的意义到底在哪，仅仅是为了打工挣钱，证明自己吗？不，经历的多了就会发现，其实人们都是在不同的环境里找自己。

　　一切的漂浪都会回归最初的模样。

　　“不好意思，让一下。谢谢啊。”时七提着行李随着人流挤进高铁，他是掐着点进来的，一路匆匆忙忙可算是没迟了。

　　“9……F，这儿。”

　　时七把箱子抬起来，想要放到上面去，却不料左边跑过一人，直接撞了上来，时七一个没站稳，行李箱就快要掉下来了。

　　下一秒，行李箱被稳稳地接住了。

　　时七：？？？

　　他抬头，一双深邃的棕褐色的眼睛撞进了时七的眼里，让他呼吸停滞，心跳却在加快。

　　严劭没多说什么，直接接过行李箱帮他放了上去。刚刚撞时七的那个人一个劲地冲时七道歉，时七刚想说没关系，就被严劭抢了先：“以后注意点。”

　　那天生不好惹的气场把那人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两人是认识的，赶紧又向严劭赔不是，时七有些尴尬，笑着忙说没关系，这才了结了这个小插曲。

　　时七看严劭没有要走的意思，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呃……你……”

　　“9D。”严劭接道，然后靠在座位靠背上看着时七。时七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坐进去。

　　时七：严劭今天好奇怪哦。

　　时七瞟了瞟严劭，严劭虽然和平时一样没有看他，自己打下了小桌板拿出电脑开始办公，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像……亲近了一些，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了。

　　时七拿出手机，在微信里给彦明发了个“已上车”的消息，然后就安安静静地靠在位置上，把窗帘拉下来，准备睡一觉。

　　刚准备睡下，就有点口渴，翻出小包包里的水杯，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时七：不是吧，忘灌水了？！

　　过了一会儿，严劭就关掉电脑起身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个一次性杯，里面装了水。

　　严劭把一杯放在自己的小桌板上，人再坐进来，把另一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时七的小桌板上，随后说道：“顺便。”

　　时七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谢谢。”然后赶紧把水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噗！”时七猛地咳了出来，“我去，这么烫啊。”

　　严劭神色微变，急忙放下手中的水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时七。

　　“谢，谢谢啊。”时七接过餐巾纸，没想着哪不对，擦完了嘴总算脑袋清楚一些，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用的是严劭的餐巾纸啊！他还用严劭的餐巾纸擦嘴啊！他微微转头看向严劭，只见严劭跟个没事人一样又开始打开电脑办公。

　　时七：唉，果然是我想多了吗？

　　水杯：喝了半小时了，你怎么还没喝完？！

　　时七：严劭倒的水，舍不得喝，要细品。

　　水杯：可你把我叼在嘴里半小时了啊！

　　时七：我还可以再叼半小时。

　　水杯：朕累了……

　　时七扭扭捏捏地总算喝完了杯里的水之后，却看见包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他把包再打开一些，看见一个信封。

　　信封上面写着：我不用你给钱！

　　难怪时七看着这信封有点眼熟，原来是中午自己偷偷塞给袁振飞的两千块钱，竟然被他发现了，还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本想着帮一点小忙的，这下好像犯了点小错，还了就还了吧。

　　时七想着他那张瞪着眼睛不服输的样子，竟有些欣慰，不知不觉就笑了出来。

　　严劭看了一眼时七，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拉了上去，时七看着窗外，玻璃窗上依稀能看见时七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的若隐若现的笑容。

　　严劭在他背后，也微微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