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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招魂烧(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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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幕,鹿鸣围场里逐渐充满烟火气。再尊贵的人也得食五谷杂粮,皇家贵胄、世家子弟们也不例外。
唐思多终于在饭香中,见到燕王:“王爷刚吃晚饭吗?这烤羊肉闻着不错!”
唐思多戴着黑兜帽、黑披风,一身黑衣短打、一双厚底加高的黑靴。白日穿上这身衣服,仿佛怕别人看不出他的暗探身份。
燕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坐在桌前不说话。
唐思多厚着脸皮说:“王爷,这还多出一双碗筷。空着多不好,不如……”
燕王并不抬头:“那是燕王妃的。”
唐思多扯动嘴角笑:“娘娘和慕将军一道去玩,没准早猎了野兔原地开荤,现下正吃得开心呢!”
燕王冷淡打断:“唐寺丞远在京城,对鹿鸣围场的消息倒知道得一清二楚。”
唐思多指云淮道:“云公子何时来、为何来,我不知道。”
不远处,云淮正在整理军报和案卷。他笑眯眯地说:“我乃燕王府幕僚,。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唐思多伸手朝云淮比个“牛”,眼疾手快地伸手往嘴里塞了块羊肉。
大叹“好吃”之后,他大声问云淮:“王爷不高兴?”
云淮为唐思多添上碗筷,方说:“驻马堡来报,围场附近流窜有一伙不明身份的匪寇。这伙人极大可能是南城杀人案的元凶。”
唐思多满嘴羊肉,激动道:“人抓到了?”
燕王沉着脸不说话。云淮说:“人没有抓到。陛下明旨,不许燕王插手。”
唐思多是聪明人,不问陛下为何如此决策,只阐明自己的来意:“殿下不便,我随时可出手收拾这些毛贼。”
云淮却说:“此事已交到神策卫手中。最迟明天,这伙人定能捉拿归案,到时候你可以尽情审他们。”
唐思多当即跳起来:“我可不认识什么神策卫。等他们抓到人,哪还有我审的余地!”
在场两人听出唐思多话里有话。得到燕王的许可,云淮方问:“小唐大人,你究竟为何而来?”
唐思多盘腿坐垫上,含糊答:“抓坏人呗。”
燕王心情不佳:“别绕弯子。再敢放屁,你大理寺丞的官帽别戴了。”
燕王今日穿身湖蓝色透月白麒麟纹的常服,很有书生文人气,像是特意打扮过。他说话声音并不高,唐思多听在耳里,莫名觉得浑身一凛。
“重要的事情有两件,臣先挑紧要的说。”唐思多正襟危坐,“围场的神策卫中,可有从醇山调防的北都人士?这人国字脸、细眉眼。年岁二十有一。”
云淮说:“此等样貌者太多,需得核对名册才能找出。”
“那就赶快去查。”
燕王脑中闪过个影儿,却记不清那人的具体长相:“有何不妥?”
唐思多鼻观口、口观心:“此人很危险,得赶紧揪出来。”
燕王皱眉,知道唐思多是怕落人口实所以含糊应答。于是问:“大理寺有权监察神策卫,为何不下文书,直接带人到卫所抓人?”
“大理寺只监察有官职的武将。神策卫虽为天子近臣,但官职太小,又都有些小背景。大理寺没有实证,如何敢抓。”
燕王道:“天下还有你不敢敢抓的人?”
唐思多摸着鼻子说:“这就得说第二件要紧事。臣埋在各个衙门里的探子,全被我老子干掉。这半个月,臣都是单枪匹马。腿都快跑断了。”
燕王终于正眼看唐思多:“唐三早该收拾你。”
唐思多机敏油滑,爱从暗处琢磨人。其父唐三酷吏出身,自是将这一套玩得娴熟。
唐思多难得叹息:“从前觉得北都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现在才明白,原来我连自己的线人听命于谁都不清楚。我老子这警钟敲得真好哇!”
燕王道:“这两年你成绩斐然,是因有唐三为你护航。如今他将人手都撤走,是打算让你接班。”
唐思多咂咂嘴,不答:“云公子,有酒么?我口/////干。”
云淮亲自为唐思多添酒:“小唐大人脸上的伤也是唐大人弄的?”
唐思多饮下热酒后才翻着白眼说:“除去我老子,谁敢打我又不许我还手?”
云淮仔细端详唐思多右脸上的青紫:“看来你们父子所争论的事情不小。”
燕王轻嗤:“没残没死,打一顿而已。若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他怎溜得出唐三手心?”
唐思多哽道:“王爷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
燕王身体略微前倾:“到底为何查那人,简要报来。”
“臣可以边吃肉边说么?”
“怕做饿死鬼?”
“主要是害怕王爷您本人。”
燕王轻笑,将羊肉锅子推到唐思多面前。
唐思多往嘴里塞着肉,边嚼边说:“臣最近在醇山衣冠冢附近逗留过,一直盯着宫白杨在宫家宗祠里的动向。”
云淮忍不住抬头:“小唐大人,墨笙那里有我的亲信看守,你何必非要掺一脚,还嫌上次闹得不够凶吗?”
“你那两个亲信是不是一个长脸塌鼻、个子挺高;另一个圆脸细瘦,看着年纪很小?”唐思多撇嘴,“这俩人隔三差五就会被人下药,睡得那叫一个不省人事。”
云淮惊怔:“他们一直与我飞鸽通信。从没说起过这事。”
唐思多道:“他俩盯宫墨笙挺紧,倒不像吃里扒外的样子。八成是那药的作用,让他们记忆产生了错乱,自以为一夜好梦。那药无色无味,北都不常见到呢……”
燕王用筷子打唐思多的手背:“说重点。”
唐思多“啧”道:“宫白杨跪醇山祠堂的时候,有个黑衣人总来找他。说可以帮他把南……燕王妃杀了。宫白杨不答应,后来禁不住那人游说,便说要找机会试一试王妃的目的,若发现她任何把柄,再诛杀不迟。”
云淮拍桌而起:“墨笙最重法度规则,绝不会做如此悖逆之事!”
唐思多嘲讽道:“云公子不愧是宫铁头的知己。没错,比起暗戳戳地杀死南君意,宫铁头更想人赃并获,然后上折子、关大狱,最后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在菜市口把南君意咔嚓掉。”
云淮道:“这么大的事,谁敢替他做?”
唐思多喘口气,对云淮说:“我担忧这一点。除了云公子你,朝中上下皆避宫铁头如蛇蝎,巴不得他即刻被罢官。可这次这么大的事,监察院、大理寺包括白门,竟无任何动作。魏国侯的道观里,还常有三四家暗探盯梢呢。蹲醇山宫家祠堂的,竟只有我和你。干净得古怪!”
云淮听得心惊。燕王却问:“你为何肯定刺客藏在神策卫中?”
唐思多答:“那黑衣人功夫不错,能三番五次摆脱我的跟踪。有一次我差点捉住他,打斗中看到他脚上的靴子,那是皇城守卫配发的士兵款。我顺着这条线索去查,排除大理寺、巡城营和京兆尹府中的所有人。现在,只差神策卫没查。”
燕王眉头紧皱:“清雅,去取名册,你亲自查。”
“诺。”云淮退出去。
唐思多问:“王爷不问缘由就命云公子查名册,万一什么都查不到怎么办?”
燕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唐思多:“神策卫是父皇亲卫。除却本王与太子,无人有权翻阅名册。你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日夜兼程来我这里送死。”
“本想着王爷会说信任我之类的话,原来您掂量着我是怕死之辈。”
“你不怕死?”
唐思多干笑两声:“不怕死,却怕死在王爷剑下。”
云淮抱着一大摞名册进来,道:“围场常年轮值的军士,皆是三十以上的老兵。神策卫中年纪小于二十、留在京中没来的,也都筛掉。目前有可能的,皆在这五本名册之中。”
“燕王妃真是万金油,只要跟她沾边,殿下什么话都信。”唐思多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摊开手,“空口白牙的,臣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到时臣同宫白杨对峙起来,殿下您可得护着臣啊。”
燕王和云淮没心思同他逗话,两人表情都十分严峻。慕楚然答应燕王,要在晚饭前归来,燕王也做好要等南君意回来一同用膳的准备。
可是天色已黑,慕楚然和南君意都杳无音讯。
燕王心底又窜出那股挥之不去的急躁。这感觉跟了他一整天,天气越黑,那股燥热就越厉。
帐外,天黑一寸、风烈一尺。帐内,云淮一目十行,犹嫌太慢。
燕王忽然说:“刺客不在神策卫,查围场护卫定能找到。”
云淮手下顿住。唐思多抢先说:“巡城营我已查过,王爷果然不信臣。”
鹿鸣围场虽在北都城外。但因是御苑,围场中的看护、侍卫,皆由北都兵马司调派,除了少数驻马堡退下的残兵,多数人来自巡城营。
“神策卫乃天子盾。二心之人能轻易混进其中,北齐早已覆灭。”燕王自信道,“神策卫有父皇、大理寺有唐三、京兆尹府不足为惧。只有巡城营烂如筛子。”
唐思多驳道:“热衷清理前朝皇族的,未必没有二心。王爷太过高看神策卫,御前可有不少功夫稀烂的世家子弟呢。”
燕王说:“神策卫的选拔标准只有一条:忠君。”
“人心善变,忠臣未必一直忠君。”唐思多讥笑,“王爷真是天真,神策卫哪值得如此夸耀?”
燕王说:“天子盾是为护君,手段并非只是动武。而是能在最危急的时刻,用生命,也要挡下射向天子的暗箭。陛下还有北齐军。北齐军是天子矛。”
云淮站起身,捧着名册,极快道:“殿下对天子盾了如指掌。神策卫一半是殿下招募,另一半来自白门。”
唐思多瞪大双眼:“白门神出鬼没,竟有实名落户的时候!殿下是否见过白甜龙……”
云淮打断唐思多,对燕王说:“殿下,围场侍卫中有三人符合条件,分别是马夫张丑、侍卫袁融和徐翛然。”
话未说完,方正带一名小兵闯进帐中:“燕王妃遇袭,至今杳无音讯!”
小兵膝行上前:“慕将军发现王妃失踪,派属下回报。将军还在外面寻人。”
燕王揪住小兵的领口,将人从地上拽起:“人怎么丢的?慕楚然怎么办的差!”
小兵吓得结巴,将主帅腰牌和染血的碎布举起:“将军说段小姐骑马走失,寻人途中发现娘娘被劫走。其他属下不知……”
唐思多窜上前,揪住碎布不放:“巡城营护卫的袖子!跟着王妃的侍卫叫什么?”
“是前几日王妃救下的那个,慕将军说他为人可靠,很可能已经遇害!”
云淮倒吸口气:“我想起来了,差点被容大奶奶杀掉的人,正是袁融!”
唐思多双目含光:“遇害……他的尸首呢?”
“还、还没有找到。”小兵支吾难言,“袁融的尸身可能被水卷走……”
唐思多显然不信,他看向燕王。只见卫天凛肃杀满面,沉声道:“方正,为本王换甲,寻我的意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