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纵春深》桃晚

4、第 4 章

　　容岁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看起来大概十分狼狈。

　　但眼下最重要的，当是说服左慕恒接下这道旨意。

　　她无暇顾及身上的伤痛，一时没能起身，便伸手捏住男子衣角，擦了擦脸上尘土，软下腔调，央求道：“求将军，与我成婚……”

　　话音刚落，引得男人眉头微皱。

　　只见他半跪下身，视线扫了眼被她抓住的衣角，不紧不慢将它抽出。

　　“君臣有别，”他随手掸了掸那块被她碰过的衣料，“殿下说笑了。”
　　狂傲而不屑，好似在他面前，万物皆为蝼蚁，所谓君臣，不过是随口一句应付。

　　敢对她投以这般居高临下睥睨视线之人，在从前十几载光阴里，唯父皇一人。

　　此刻阳光比昨日在南郊时要暖上许多，但容岁觉得，今日的左慕恒待她比之前还要冷淡。

　　她不大习惯被别人这样看着，抿抿唇，咬牙从地上爬起来。

　　小腿仍旧还疼，她极力试图站稳，但还是没耐住剧痛，踉跄了一下。

　　正巧，左慕恒此时已起身立在她跟前，因而这一个踉跄，容岁就歪在了他怀里。

　　她两手搭在男人肩上，站是站稳了，他怀中倒也暖和，可容岁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即便不抬眸去看他，她都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已经转而显出一丝狠戾。

　　是时，有下人入院回报车马已经备好，左慕恒垂首看她一眼，改令其在外等候，无传唤不得入内。

　　她耳根子烫的厉害，勉强支撑着从他怀里退开半步，生怕再晚一点点，左慕恒就要当场扒了她一层皮，刚好进宫领罪时也顺路。

　　“我没有开玩笑，”她悻悻找了边上一棵桂树扶着，仍旧不敢去看眼前的男子，“我……我心悦将军，想要和将军成婚……”

　　说这话时，容岁特地压下了声音，越说越小。

　　“公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抬头在桂树上找起叶间的小花，又怕左慕恒真的听不清楚，特地将声音提高了些。

　　“我知道，我说，我心……悦，那个……将军，我想和将军成婚！”

　　哎——
　　真是脸都没了。

　　不过左慕恒这回应当能听明白。

　　院内静了一瞬，适时响起几声鸦鸣 ，容岁壮起胆，偷偷瞥了一眼身侧的男子。
　　便见他眼底闪过些许错愕，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带着嗤笑。

　　想来是听明白了。

　　他不仅听明白了，还扭头，解开绑在手上的护腕，朝院外迈步，漠然扔下一句：“这里是将军府，公主再擅自闯入，莫怪我拿你当刺客处置。”

　　言语间，已经十分不耐。

　　容岁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鼓了鼓嘴，暗自腹诽。
　　大靖的郎君那么多，她当真是找了个最难搞的家伙。

　　不过也好，左慕恒这古怪脾性，她若能将他搞定，容安和太子日后岂不是拿她再也没办法了？
　　他必不会像没骨头的严欲丘那样，摇摆不定，还骗她感情。
　　毕竟左慕恒这人看上去，就和情欲二字挂不上什么钩。

　　说不定他是母妃在天之灵，派来给她驱邪避祟的福星，正等她收服，难办一些，也是应当。
　　是好事呀！

　　就这么默默排解一番，容岁心里果然好受许多，人也精神一些。

　　“将军，将军，你去哪儿，”她拖着受伤的小腿远远跟上去，“对不起将军，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气，生气伤身体。”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还敢追上去，步子一顿。

　　容岁寻了机会，跌跌撞撞跑到他身前，将人拦在院中。

　　“你若是跟我成婚，我可以给你好处！”

　　“是么，”左慕恒瞥她一眼，微微俯身，直对上她的眼睛，“我想要什么，公主都能给我？”

　　“嗯！”她重重点头，目光真挚，想了想，试探道，“将军您……想要什么？”
　　最好是金银财宝，身外之物尚且好说，她可以努力弄来，若是其他，可能会有些难办。

　　她是正经公主，可不会去做些鸡鸣狗盗，有违大靖律法的事。

　　思索间，男子忽然靠近她耳畔，轻声说道：“想要殿下滚出去，”
　　这还是容岁第一次听见左慕恒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可惜说话的内容不那么温柔就是了……

　　她巴巴儿看着他，生怕又说错什么，没敢回嘴。
　　却见左慕恒直起身，欲唤来府中侍卫。

　　“来人。”

　　他嘴皮子一动，容岁便能猜到，这人想是没打算听她狡辩，准备叫人把她丢出去。

　　若就这么被轰走，此事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最后只能是左慕恒因她白白丢了一条性命，而她，则只能乖乖等着被送去南疆，凄凉余生。

　　“我有的都可以给你，给你金银财帛，还有，还有……”

　　思及此处，她心下一急，憋着一口气，抬手抓上跟前男人的襟口，忍痛踮了踮身子，瞅准那张严肃冷漠的脸，骤然靠近。

　　环佩相撞，发出清脆空鸣。
　　少女面色嫣红，略显笨拙地攀上男人颈脖。

　　鼻尖萦绕着院中桂花的香气，容岁觉得自己整个人烫的几乎快要熟透，好在有秋风及时吹过，送上几分凉意。

　　然在她与左慕恒的唇不过三寸远时，容岁下颌忽被一只手掌制住。
　　她眨眨眼，有些茫然。

　　“还有什么？”

　　左慕恒垂首问她，语气轻佻。

　　“我……我……”容岁一时哽住，吱唔半晌，也没能说出口来。

　　男人见她迟迟不开口，俶尔垂首至她耳畔，呼吸吞吐在她颈脖上，撩拨起一阵温热。
　　“殿下莫不是要说，可以给我这副身子？”

　　他目光愈冷，手上力道加重，轻易在她白皙的下颌上捏出两道浅痕，“你愿自甘下贱，便觉得我会要？”

　　容岁止不住发抖，垂眸不敢看他。
　　她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可不过如今这般程度，她便已经后悔了。
　　如他所言，自视轻贱，这与去南疆并无二样。

　　她抓着左慕恒衣襟的手仍未松开，盯着腕上玉镯，少时，才讷讷坦白：“我……我的确不是因为喜欢将军，才求父皇赐婚的。”

　　“他们要送我去南疆和亲，可我不想和亲，情急之下，才同父皇说，想要将军做我的驸马，”她将他襟口又抓紧几分，“我知将军不喜被人摆布，亦不愿成家，可我保证，待日后你我成婚，我绝对安分守己，不扰将军清净！”

　　说话间，眸底不知何时蒙上一层雾气，借着模糊的视线，容岁才敢抬起眼睫去看身前之人。

　　男人仍旧是那副不好惹的模样，不过却并未如想象中那样暴怒。

　　自然，她亦没能看见虚扶在她腰后的那只手，在她含着盈盈泪光看向他时，微微拢了拢，险些便覆上垂在她身后的披帛。

　　“像你这等娇养在宫中的女子，我一只手便能捏死，”左慕恒目光扫过她发间珠钗，游及含波杏眼，最后落至唇上，“世人多蠢笨，宁愿赔上半辈子去守着一个女人，恕微臣不感兴趣，况且，殿下和不和亲，与我何干？”

　　少女似是被他捏的有些难受，黛眉紧紧蹙着，脸上红晕还未褪去。

　　“不……不用半辈子，一年，只要一年可好？”

　　她说得口齿不清，却格外认真，提到“一年”时，本噙着泪的眸子还高兴地扑扇了一下，宛若抓到了救命稻草。

　　“我知道将军不惧生死，可将军你看，此刻圣旨就在府外，你若因抗旨而死，于你，于大靖，都太过可惜，我将你拉入局中，心亦难安，你……你便接下这道旨意，我予你一年期的和离书，到时父皇若有责罪，全由我自己担着，”少女说着，还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眸子闪着星点碎光，满含期冀，“可以么？”

　　左慕恒一时晃神，稍稍松了手中力道。

　　这头容岁瞅准机会，从他掌心抽身，后腰处忽而靠上一只有力的手掌，愣了一愣，下意识望向眼前的男子。

　　他适时收手，别开脸。

　　不过此刻她心里已无暇再想其他，只当他意愿有所松动，连忙又道：“况且，我也没有将军想的那么娇惯，我会骑马，还会射箭，可厉害了！”
　　不谈实力，只说掌握与否，那她说的便都是事实。

　　然左慕恒闻言却是蹙眉，再看向她时，眼底满是质疑。

　　“你？”

　　“我，我当真会，”容岁挺挺胸，忽然想到什么，捏着裙摆一瘸一拐挪至院中兰锜前，找出左慕恒方才射箭的长弓，欲引他上钩，“那我便和将军打个赌，若我能射中靶心，将军便应下这道旨意；若没射中，我随将军一道去宫中领罪，如何？”

　　左慕恒看了眼不远处提着长弓的女子，挑了挑眉。
　　钩直饵咸。
　　不过看她的模样，大概连拿稳弓箭都费劲。

　　“不必。”

　　容岁心底顿时一凉，满目委屈，巴巴看着他，刚想再争取一番，又听他懒懒道了句。

　　“不脱靶，便算你赢。”

　　他说完，慢步踱至她身边，眼中虽仍有不屑，可不知为何，容岁总觉得，他对她的嫌恶，于此刻褪去许多。

　　莫非是因为他尚习武，而她说她会骑马射箭？又或是因她方才乖乖坦白此行目的？
　　嗯，当是出于坦白从宽的缘故。

　　总不能是因为她方才轻薄了他吧……

　　思及此处，容岁脑袋一阵混乱，甩甩头，复提起手中弓箭。

　　长弓沉重，箭羽搭上弓弦的一瞬，她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刚刚口出狂言时，她似乎没能想到，左慕恒用的弓，跟她在公主府拿的小弓，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把弓的弓弦，拉起来着实太费劲了些，幸好左慕恒主动给出宽限，否则……

　　她抿抿唇，偷偷瞥了眼身侧的左慕恒，却恰好对上他玩味的视线，一阵心虚。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逮个正着……

　　“奉劝公主，不必勉强。”

　　他说得不紧不慢，一副看戏的模样。

　　然下一瞬，箭矢飞出。
　　不如他持弓时那般精准苍劲，软绵绵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跑了去。

　　容岁腿站不大稳，手也因用劲太甚脱力，但她顾不得这些，咬唇死盯着箭羽飞出的方向。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箭矢落在靶子边沿，歪歪挂住，摇摇欲坠。
　　再偏一寸，便会脱靶。

　　“中了中了！”容岁生怕再晚说一刻，箭就会落到地上，忙扑到左慕恒跟前，指着箭靶粲然道，“将军你看，我赢了，你得同我成婚！”

　　左慕恒望着攀在他臂上的手，无言。

　　她反应过来，连忙退开。
　　便见男子从兰锜上抽出长剑，剑刃锋利，在明媚日光下映射出一道寒光。

　　容岁下意识惊呼一声，躲到兰锜后警惕地看着他，嘟囔抱怨，“你做什么，要说话算话，不可以急眼的……”

　　左慕恒挑唇看她一眼，却是持剑走到靶前，随手斩断箭身，将箭矢拔下，握在掌中。

　　“以此为契，我与你成婚，订一年期和离书。”

　　他一字一顿说着。

　　“若敢违约，我会用此箭矢，亲手拿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