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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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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你看看这些画里有没有适合这次展览的?”
第二天一早,小莫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将一本图册递给了黎人语。
黎人语今天扎了个清爽的丸子头,两个夸张的大耳环衬得一张瓜子脸格外小巧。身上的套装简洁又有设计感,看不出品牌,质地却很好。脚踩一双细带红底高跟鞋,气场十足中透露出一丝小性感。
她接过图册认真地翻看起来,小莫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黎人语今天的妆容。
也不知道学姐是怎么做到的,底妆这么清透......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朗仕宁的《乾隆像》,改琦的《仕女图》,冷枚的《献寿图》...”
黎人语冷不丁开口选起了展品,小莫赶紧手忙脚乱地抓过来一个笔记本埋头记录。
“先这些吧,”黎人语合上了画册,“还有一个月就要布展了,你先联系下各个借出馆的负责人,一会儿我给你联系方式。”
黎人语顿了顿,又补充道,“实在搞不定的,就告诉我。”
小莫连连点头,拿到联系薄后赶紧溜回工位上开始工作起来。
小莫原先以为跟这些有名的博物馆借画一定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没想到大部分博物馆看到策划案上的署名后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借出画作。只是市博物馆字画部新换了个对接人,有点难沟通。
小莫想给黎人语一个好印象,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便硬着头皮去四处找关系。终于通过选修课教授的关系联系上了市博物馆馆长,赶在布展前一天将全部展品借到位了。
虽然……副教授也是听说她在给黎人语做助理才爽快地给了她联系方式。
“学姐的人脉真是太强大了……”
小莫一边登记借到的展品一边感慨。
“小莫,我今天下午要出去一趟,你和东哥一起去仓库清点展品吧,晚上我再回来和你们一起布展。”
黎人语平时在公司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很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参加各种拍卖会和酒会。
在她们这行,策展人的人脉和社会资源就是最值钱的。小莫已经习惯了黎人语的工作节奏,默默地把验收入库、展品清点之类的工作都处理好,尽量不让她为这琐事烦心。
“东哥,你和人语姐共事这么久,有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啊?”
清点展品时,小莫又忍不住八卦了起来。她实在是很好奇,像学姐这么优秀的女生,最后会选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我还想问你呢,不是说人语在T大谈过好多个男朋友吗?”
东哥是美术馆的仓管,馆长的远房亲戚,偶尔也看心情帮忙搬搬东西做做苦力。
“没有没有,”小莫赶紧否认,“学姐在公开场合说过那些都只是她的好朋友、好哥们儿,没公开和谁在一起过。”
“嗨,人家的私人生活咱们也不清楚,不过人语这么好看,挑剔一些也正常。反正我是根本连追都不敢追,哈哈。”
小莫感觉东哥的笑声里透露着一丝心酸。她刚想安慰两句,东哥突然嚷嚷了起来:
“哎,你这幅画登记的作者不是俩字吗,怎么画上的落款是四个字的啊?”
小莫赶紧跑过去一看,原来东哥指的是市博物馆借过来那幅《仕女抱琴图》。她略略放心了一些,和东哥解释道:
“玉壶山人是改琦的号,同一个人。”
东哥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画轴,
“可这画里仕女抱着的,感觉也不像把琴啊?倒是像一把剑。”
小莫闻言也仔细看了看画面,女子怀里抱的,确实不太像常见的古琴,难道这把古琴比较细?
不过,市博物馆送过来的画,总不可能是赝品吧?而且这画风,看起来确实是和改琦的风格差不多啊。说不定是自己才疏学浅,没见过这种款式的琴罢了。
大不了,待会儿再让学姐帮忙看一眼。
小莫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继续清点起了展品。
另边厢,黎人语正在参加佳士得的拍卖会。这次的拍品她已提前在官网看过,并没有特别中意的。只不过这次请的青年才俊拍卖师是她蓝色小鱼分组中新加入的一员,便答应了过来给他捧捧场。
“人语,你也来了?”
黎人语刚在入口递完名片,便遇见了学长李艾。李艾是T市大房产商的儿子,子承父业,没事儿便在各个拍卖行刷脸,给他爹买点文物回去装装门面。
李艾惊喜地朝黎人语走过去,语带哀怨:
“昨天约你吃饭,你不是说今晚没空吗?一会儿拍卖会结束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晚餐?”
黎人语甜甜地笑了笑,
“学长,真没骗你,我一会儿还要回馆里布展呢。”
“哎,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工作这么较真干嘛,晚上还要加班。”李艾心疼地看着黎人语。
“我这儿正好缺个艺术品助理,你要不要过来帮帮我?”
黎人语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
“艺术品助理还是私人生活助理?”
然后又贴近他耳边轻声用气音说道:
“我对后者比较感兴趣哦。”
李艾被黎人语撩拨得耳朵都红了,正想再和黎人语说两句,黎人语已经入场和场内其他熟人打起了招呼,还不忘回头对他眨了眨眼:
“学长,'千年千面'展的门票,就拜托你啦。”
李艾赶紧心神荡漾地回了一句:
“包在我身上!”
拍卖会结束后,黎人语的鱼塘分组又新增了两位成员。
就像有的女生爱买包,有的男生爱买鞋,黎人语的爱好就是养鱼。
鱼塘里的鱼儿越多,她就越有安全感。每天下班后和鱼儿们聊聊天,不忙的时候挑个人出来约约会,就是她独有的放松方式。
渣吗?黎人语不觉得自己有多渣。虽然她的承诺都是说完就忘,甜言蜜语更是张口就来,但是鱼儿不也是冲着她的外表心甘情愿上钩的吗?她也给鱼儿提供了情绪价值不是么。
况且她也不要求鱼儿对她专一。一旦知道对方有了固定伴侣,她便会默默将对方从鱼塘中移除,不再回复那些暧昧的语句。
在这样的关系里,大家都可以随时全身而退。她可以在不同性格的男生中切换自如,不带任何负担地享受每一次约会。有何不可?
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回到美术馆时,小莫和东哥已经将仓库里的展品清点出来放到大厅一侧的展品区,准备布展了。
展品的位置图黎人语已提前画好给到了小莫,不过还是得根据实际效果进行现场微调。这自然是需要策展人亲自把关的。
“学姐,你回来的正好。刚刚我和东哥觉得改琦这幅画似乎看起来有些奇怪,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黎人语还在放包,小莫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了上来。
“市博送过来那副《仕女抱琴图》?”
黎人语一边往展品区走一边问小莫。昨天市博物馆送画来的时候她刚好要去拜访一位艺术家前辈,便让另外一个策展人和小莫一起验收了画。
“对,你看这仕女手里抱的琴,是不是不太像一般的古琴呀?”
小莫指了指展品区最右侧的一副画担忧地说,
“不过,市博亲自送过来的画,总不可能是赝品吧。”
黎人语一眼就看出来这幅画不对。
清代的人物工笔画,大多是用的泥金纸,纸色黄,黄中带赤,经久不变质。即便是清代后期的泥金纸,失去了赤黄的特点,依然呈现均匀的淡黄色。
而这幅画用的纸张,却是浅棕色,看起来更像是在清代已差不多被淘汰了的麻纸。
虽然说清代的画家用前朝流传下来的麻纸作画也不是不可能,但据她所知,改琦的画均是用的泥金纸。
而且若是仔细看来,画风和改琦也有所区别。
改琦画的人物,表情生动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而这幅画中的女子,却神采飞扬,看不出丝毫伤春悲秋之意。
最大的bug,当属女子怀中的古琴了。连仓管东哥都能看出来,这根本就不是古琴,而是一把古剑。
小莫看黎人语的表情逐渐严肃,便察觉画可能弄错了。
明天就是内部预展了,听说馆长还邀请了上面的几个领导和领导家属一同过来欣赏。导览和周边也都印刷出来了,虽然改琦这幅画并不是重头戏,但是现在要撤掉也来不及了。
小莫想到这个月来她为了这个展天天加班到深夜,厚着脸皮到处找关系拉资源,希望能博得学姐的另眼相看。却没想到在临展前一晚出了这么一个大纰漏,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大半个月来的压力在这一刻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小莫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
黎人语最看不得女生掉眼泪,她轻轻皱了皱眉,
“现在才六点半,市博应该还有人在。你赶紧打电话给对接人,我现在打车过去换画。”
“学姐,我和你一起去。”
小莫赶紧擦了擦眼泪想要将功补过。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和东哥先按计划图布展,不然今晚还不知要加班到几点。”
说话间黎人语已经带上了手套将画轴小心卷起装进了密封袋,转身就去拿包。
“学姐等等!”
小莫追了上来,塞了个硬邦邦的东西给黎人语,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学姐,我最近下班晚,这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防狼电棒。市博那边有点偏,你一个人去带上这个,放心一点。”
黎人语点了点头,将电击棒往包里一扔,便急匆匆地出门拦车去了。
在出租车上,黎人语收到了小莫的微信:
“学姐,这是市博字画部宋先生的手机号:185xxxxxxxx,他已经在二楼等你了。”
宋先生?市博字画部之前对接人不是姓王么?什么时候新换了个对接人?
哎,看来是我最近忙于应酬忽略了本职工作,连市博换了新对接人都不知道。两边都是新手,凑一块儿去了,难怪出了个乌龙。
给保安出示了美术馆的工牌,黎人语径直向二楼字画部办公室走去。刚工作那会儿她可没少往这边跑,早就已经熟门熟路了。
市博物馆开了挺久了。随着市中心往东边迁移,原先市博所在的旧市中心逐渐没落,现在已经成了郊区。
市中心的省博开了以后,市博更加没了人气,也申请不到太多经费重新装潢,灯泡接触不良也没人去换,一闪一闪的倒是有点吓人。
黎人语远远看到个西装笔挺的高大背影,便甜甜开口道:
“宋先生,你好。”
男子转过身来后,黎人语却愣住了。
是宋晨。
这张脸,褪去了稚气,多了些成熟与沧桑,但和记忆中相比,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努力减肥,在家人的陪同下去给眼睛做了激光手术。她翻看了市面上所有的美容时尚杂志,学习如何做发型、护肤、化妆、穿搭。
变漂亮以后,她逐渐习惯了被优秀的男生追求,也学会了在不同的男生之间游走自如。
她幻想过无数次和宋晨重遇的场景——她会恶狠狠地拒绝宋晨,告诉他现在的自己有多受欢迎,让宋晨也尝尝被人弃如敝履的滋味。
但是见到宋晨的这一刹那,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幻想原来都只是幻想。她自信的面具瞬间被狠狠地击碎。胸腔中的酸涩感再度如潮水般涌来,呼吸间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散发着霉味的杂物间,而她还是那个又黑,又胖,又不被爱的女孩。
黎人语在落泪的前一秒落荒而逃。
“人语,等等,你别跑!”
宋晨一边追一边喊。黎人语知道宋晨认出她来了,脑子里嗡嗡响,更加没头没脑地往楼下跑。
“人语,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黎人语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她要逃走,要回到自己的安全区域。
“啊——”
慌乱之中,黎人语的高跟鞋卡在了楼梯的缝隙里。鞋还留在原地,她整个人却随着惯性往下坠去,手里的画也冲破密封袋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了个漂亮的弧度。
宋晨听到黎人语的叫声连忙快步冲向前。
空荡荡的二楼夹层,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红底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