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鬼》顾北川

5、一日看尽长安花

　　近日魔族迎来件足以让人惊心骇瞩的喜事。还不知喜在何处，众鬼就在几个好事的孤魂口中道听途说了七八种可能。总之，本就繁盛的云都城被些小鬼闹得更是鸡犬不宁。
　　不论传闻被他们吹捧得多么天花乱坠，事实总结起来不过一句话——魔尊要娶妻了。
　　.
　　绕篱铃兰缀枝垂，凤袍霞帔鸳鸯袍。
　　七月十五，也就是今日。城外艳阳，平日清冷的月翊宫此时百族齐聚，魔族帝君的婚宴自是天人同贺。芳香自银钗金珠屏飘过，侍女小厮忙活着添红烛，奏古琴。一派锣鼓喧天之景。
　　风月芳菲，锦绣妍妆，花灯流转。案前二人小斟着半盏清酿酒，许久方才有一人淡淡开口。
　　“洛云，你确定要娶他。”白衣男子微低着头，浅尝辄止。见洛云仍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精致酒壶，并未作答，便不以为然地换了话题。“我算是今日才知，铃兰竟也能酿酒。”
　　“铃兰花茎皎白，入口时苦中带甜，这你应当最为了解吧。”洛云垂眸，看不出心里所想，随即露出一抹笑意，半带调侃地打趣：“宋师兄，近些日子你很是反常啊，你与本帝那晚当真甚是愉悦。”
　　宋尘独闯月翊宫那夜，二人的经历属实不堪回首，此刻提出无疑是无事生非，说白了就是没事找事，刻意惹他恼怒。
　　可宋尘没有如他设想那般恼羞成怒，反倒神色淡漠，冷声道：“那天是我自负，扰了你清净，可你也强迫我……恰巧扯平。”
　　洛云见挑逗不成，烦躁地撇嘴，有些晦气：“你大可放心，本帝对你无意，而今我们算是盟友，允诺你的事，”
　　“本帝自会办到。”
　　“时辰应当到了吧。” 宋尘抬头，眸底的黯然一闪而过，望着斜坐在自己对面正垂着头，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檀木桌面的人，轻声提醒。
　　“知道了。”洛云停止了状似无意间有节奏的敲击，须臾起身，目光也再没分给他一星半点，扬长而去。
　　宋尘不咸不淡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苍白指节不经意攥紧，忽而觉得心像被刺了一下，懊恼地啧了声：我这是怎么了……
　　礼堂。
　　顾城半掀起头顶红纱，望着数十里的红妆，悬挂朱红丝带的枝头，心头涌上一半苦尽甘来的喜悦，一半怅然若失的哀伤。
　　——“阿城，今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我会护着你，不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无边炼狱，都会陪着你。”
　　——“待我登上这帝位，就来娶你可好？”
　　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他还是那个仙剑阁首席的时候。洛云曾答应过自己，他会娶他。本以为誓言都淡忘了，如今竟已这种方式做到了，也真是讽刺。
　　顾城正怅然，蓦然自耳边传来阵尖叫：“帝后？帝后娘娘到啦。”
　　只见几个贼眉鼠眼的青衫小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那个最矮的抱着臂，抚摸着根本不存在胡须，眼睛瞪得溜圆，啧啧称奇地打量着他：“帝后您真是倾城之姿。”
　　顾城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所指的是自己，登时愕然地手足无措：“我是男子啊……”
　　“男子不能称其为倾城之姿吗？”那油嘴滑舌的小鬼目露精光，笑眯眯地就要往前凑。顾城见状正要躲避，却被一双清癯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本帝的人自然是绝色容颜。”洛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眸中冰冷让人不寒而栗。他紧紧地把顾城搂在怀里，清淡的声音却充满警告。那小鬼也是畏强欺弱的主，打了个哆嗦就忙不迭缩到一边去了。
　　洛云看上去面无表情注视着怀中的人，实际心底早已沦陷，他遐想了千百次顾城身穿鸳鸯袍的模样，可都无眼前这般惊艳。
　　一身凤袍霞帔，墨色的发丝轻轻挽起，头戴凤冠。朱唇微红，凤眸似是氤氲着水雾，惹人疼惜。当真不愧于“绝色”二字。
　　洛云眼底透露出无穷宠溺。这身都是他为他挑选了五年的，而它终将被穿在自己心爱之人身上。
　　“时辰到——”二人相视一笑，比肩走进了殿堂。正殿顾城总计就去过两次。上一次，不欢而散，这一次，二人将此生相拥。
　　“一拜，天地。”
　　唢呐一生听两回，红衣翩翩，与子永携，洞房花烛，起舞片片。白衣当头，与世隔绝，奈何桥边，烛影帘帘。
　　无疑，他们正处于此生最甜蜜的时刻。
　　“二拜，高堂。”
　　二人皆手持三根香烛，郑重行了一礼。
　　“夫妻……呃，夫夫对拜。”顾城刚弯下腰，一双有力的手就揽住了他些许酸痛的腰，他微微抬头，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可那双眼却不再平静，亦没有往常的戏谑，有的只是炽热到即将迸发的情。
　　顾城微微愣了下，慌忙地想推开他的手。那个眼神只会在那无尽黑夜的梦中存在，他恐惧，他怕，只因一觉醒来，梦就会碎。
　　可接下来的一番话，证实了这不是梦，这是现实，这属于你。
　　“阿城，我爱你。”似是带着些许无奈，这场他与自己深爱之人的赌约，他终将妥协。
　　“喜欢你，不是心血来潮，也绝不是一时兴起。不论遇到什么，不论犯了何种弥天大罪。你要记住，还有我陪着你，我和这月翊宫，将永远是你的归宿。”他定定地凝视顾城，仿佛那是他的一切，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彻底愣住了，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那是他的夫君，是他茫茫世间唯一的依靠。他再也控制不住眼角的泪水，滚烫的液体簌簌地流淌而下，直到再一次被拥入了个温暖的怀抱。
　　他也强忍着泪，紧紧搂住顾城，似是发毒誓般，继续说着：“你的罪孽，我会替你担。你只需做万人之上的帝后，极尽奢华之事。这，就够了。”语气有些抽噎，可以这并不波及话言语中的无尽深情。
　　顾城闭上眼，喜悦、甜蜜、酸涩，一齐涌上心头。他心底渐渐浮现一段记忆，那好像太过久远，已经快要记不清了。但那句话他记得尤为清晰。
　　好像……也是许多许多年前了，他也曾这般对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