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爵》余有长青

1、第 1 章

　　容隽苍白聪慧的面孔和无比镇定的大脑总是让人轻而易举忘记他是阶下囚。身形削瘦，眼窝下凹，颧骨微凸，手指颀长又骨节分明，全身都不过是皮包骨，像是风烛残年的行将就木之的老人。

　　“明日就是你我大喜之日，莫要再做这副丧气惹人厌烦的模样。”说话之人浓眉大眼，五官凌厉，肩宽体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咳咳咳咳咳，我知道了。”容隽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熟练地将手帕里捏紧，他不想让人看到他这一副鬼样子。

　　周岩握拳，微阖双眼。“你的衣服我已差遣下人送来，明日你记得穿上，不要露馅。”

　　“嗯”

　　周岩起身就要走，却听到容隽说道：“玉崖，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

　　容隽摸着送来的衣服，低低笑出声，每一根发丝都在颤动，最后笑着眼泪都出来，连着胸腔都在起伏，凤冠霞帔。过了有小一阵子，夜色暗沉，屋子里尚未点灯，昏昏暗暗，容隽坐在床沿，沉默着将送来的衣物叠好，放在床头，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瓶子，仔细看，瓶子还有一个容字。

　　“将军，这实在太过冒险，你偷偷救下把人藏在府邸为他细心谋划报仇也就算了，你执意不接赐婚圣旨也就罢了，可你前脚伤了陛下和九公主的颜面，后脚就和容公子成亲，就算容公子同意以女儿身嫁你，但万一被人察觉一点端倪，你也得遭殃啊！”

　　“我既爱他，便将生死度之门外。”周岩穿着喜服，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欢喜，淡淡说道。

　　……

　　容隽右手攥着瓶子，靠在床沿，左手提着酒坛，飘香肆意，他想了很多。譬如和父亲在武场比武，譬如在母亲面前撒娇卖乖，譬如带着小妹纵马长安街，譬如从前贵为世子的风光、呼风唤雨。直到噩耗惊临，一切都变了，父亲入狱，母亲自杀，小妹失踪，他被送进一个断送人性命的地方，废了武功，喂了毒。等到周岩来救他，他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后来才知道，他父亲成国公被揭发勾结外敌，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诛九族。容家就他一人活了下来。他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的父亲和失踪的小妹和容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在东街被侩子手斩杀！勾结外敌？他父亲保卫大夏几十年，历经多少生死才活下来，最惊险的那一次，断了一只手臂也没让大夏少一寸土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想，周岩既然来救他，必然是有求与他，所以，他唯一一次自做聪明就是和周岩合作。他给周岩出谋划策，助他成为皇帝心腹，他为他调查真相报仇雪恨。是他迷了心智，看不出周岩的心思，将他推倒了风口浪尖上，如今大仇得报，他也该走了。

　　铜鼓锣声震天撼地，周岩满心欢喜地推开门，入眼的却是容隽的尸体，很美，穿着新娘福的容隽真的很美。他似悲似喜，冲过去把容隽的尸体揽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容隽嘴角早已干涸的血迹，他发现擦不干净后，猛地一愣，开始狂笑，笑着笑着开始大哭，他抱着容隽号啕大哭，撕心裂肺，门外之人不明所以，想要进来，“都给我滚出去！滚！”众人慌忙离开。

　　很久，很久，周岩缄默了很久，他呆呆地抱着容隽，突然，他开始动手把容隽头上的凤冠取下来，从怀里摸出一把梳子，给容隽束发，把容隽平放在床上给他更衣，是世子服，云纹竹绣，清冷高贵。

　　“霁兰，我从小就心悦你，你从文，那我就学武，我只你不爱男色，好在，你也缺根筋。”周岩一边给人擦脸，一边回忆，“那时候，你就如天上骄傲的太阳，众星拱月，我只敢悄悄在背后看着你。”说到这里，周岩突然停下，低头亲吻了容隽的眉心。“我花了很久的功夫才找到你，我以为没了世子称号和容家，我就能拥有你。但我没想到，你性子会那么刚烈。那时候你刚醒过来，睁开眼，同样的面容，我却认不出了。你说你会助我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知道你的本事，霁兰。可是我不想要这滔天权势，但我知道，没了权势我终究保不住你，你的尸体会被有心之人查探，既而追查。我不愿你察觉我的心思，我不敢去想你会为了报仇和我亲近，所以我只能厌恶你。”说到这里，周岩握着容隽的手，温柔地看着他，“我爱你，可我不敢爱你，你信了，相信我只是为了权势。我如履薄冰，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权势有了，你的大仇也得报，我想我忍不了了。”周岩的眼睛开始泛红，“我错了，我不该逼你，霁兰，你怎么忍心，唯一一次你唤我玉崖，就是你我死别之日。容隽！你如此狠心，五年，这五年，你真的看不出我的心思吗？”

　　容隽走了，以周岩夫人的名号走的。那场婚礼仍然是完成了，在场宾客不是滋味，惊悚又感动。皇帝给容隽赐了谥号——穆献先生。

　　文康十三年冬，周岩被封为摄政王，这是容隽离开的第八个年头。大雪压枝头，铺满墙。新帝请周岩迁居摄政王府，周岩拒绝，还是留在当时的将军府，住在容隽的院子。临近不惑之年，周岩府中未曾有一妻一妾，只有管家和几个奴仆，容隽喜静，周岩也喜静。

　　“大人，这儿有一封信。”管家双手捧着信，来到周岩身边。周岩站在楼阁上，从前容隽喜欢在这里俯瞰皇城。

　　“丢了吧。”

　　“大人，那给信的说，这是容先生的信。”

　　周岩转身，“你说什么？”

　　管家上前几步，有些激动，“大人，是容先生的信。”

　　周岩一把夺过，信角署名让他热了眼眶，周岩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周岩安好，玉崖安好，夫君安好。

　　寥寥数语，让周岩蹲地痛哭，像一个丢失了糖葫芦的孩子。他想，容隽这个人，真的坏死了！

　　文康二十五春，摄政王因旧疾复发离世，享年四十四岁，谥号武昭王，葬与穆献先生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