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流离》月之妖影

20、第十六章

　　午当冲到崖边，只见滚滚江水，哪里还有紫苏的影子。“慕清寒！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紫苏，会对她好，原来就是这样的。好！好的很！”说着就向他一拳挥过去。

　　慕清寒整个人也蒙了，生生受了午当一拳，立刻挂了彩。此刻的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眼睁睁的看着紫苏跌落悬崖，他已经如同一具空壳，早已魂不附体。

　　“慕清寒，你就好好的搂着丰栖梧过一辈子吧。紫苏傻，她痴心错付，她死有余辜！”午当不死心，转身爬下山崖，他不相信小媳妇儿就这样离开了。她答应过的，有一天自己医术超过她，她还要嫁给自己的。

　　月流离觉得自己一时被冰雪包裹，一时又被烈火炙烤，心还疼的厉害，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她颤抖的双手紧紧的握住匕首，看着地上已经累的虚脱的同伴，突然大叫着冲了上去，求生的本能却让那个孩子强支起身子扑了过来，眼见他手里的匕首快刺中自己，小小的流离只有哆嗦着认命的闭上眼。可是，没想到他只是倒在自己身上，等了好一会儿，流离才敢睁眼，却看到他的背上狠狠的没入了一把匕首。对面一个满脸血污的男孩子一手拔下插在尸体上的匕首，一手伸向流离，“走！跟好我，可别丢了。”

　　想到凝墨，流离就觉得莫名的安心，好像背后有一股暖流正缓缓的输入体内，冰火煎熬的感觉渐渐消退，突然口中冲上一股腥甜，呛的她猛咳起来。迷糊中流离看到了那张狰狞的面具，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流离未能完成任务，请主上责罚。”

　　“你已经尽力了，先好好养伤吧。我运功替你护住了心脉，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调息了。”罔极说完就走了。

　　流离强撑起身子，“谢主上。”罔极出了门，才又重重的跌回枕头上。

　　看着罔极走进园子，暗使就跟了上来，“主上，月流离已经醒了，现在该如何处置呢？”

　　罔极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冷冷一笑，“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

　　暗使看着他这一冷笑，腿都吓软了，腾的一声跪在地上，“属下僭越了。”

　　“起来吧。慕容萧兮最近如何？”罔极负手而立。

　　“回禀主上。还是日日饮酒作乐，近日迷上了射猎，如意坊倒是去的少了。”暗使停了停，“慕清寒今天已经回京了。似乎大受打击，精神萎靡。”

　　“这样可不行，慕清寒可不能让他消沉下去。传话给蝶舞，无论如何保住他。”罔极抬头看了看天，“慕容萧兮，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才好！”

　　是夜，春风拂栏露华浓。

　　栖梧一边拿了巾子替清寒擦脸，一边默默的垂泪。回来这几日，清寒除了去裕王府，就是躲在屋子里喝的醚酊大醉。她知道他心里苦，她知道他舍不得紫苏，可是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又有什么用呢？！

　　“梆、梆、梆、”听见敲门声，栖梧赶紧擦干眼泪去开门。

　　“栖梧，参见裕王爷！”说着微微一见礼。

　　慕容萧兮径直走进屋，“不必多礼。我刚去如意坊喝了点酒，顺便过来看看他。今天怎么样？”
　　“还是一样。他心里放不下紫苏。”这几个字就如同刀一般，狠狠从栖梧心上割过去。

　　慕容萧兮听了轻轻点点头，突然看到案几上的字，“清寒呀！”他拿起来，看着那首诗，“真是愚不可及！”

　　“怎么了？”丰栖梧接过裕王手上的诗词细细看起来。

　　“看来他是想帮我完成大业之后，就会去寻死了。”他摇摇头，“他这一辈子就是太看重责任二字。救了丰姑娘，舍弃心爱的女子是因为责任；明知我无心去争什么，却还是一心辅佐，也是因为责任。”

　　“寻死？！”丰栖梧不敢相信。

　　“你看这首诗——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这是一首悼念诗，一面担忧着心爱之人在荒野荆榛之下独眠，一面想着自己将从此独自面对长日寒夜，不胜悲凉。唯有死后与之同穴，才是归属。”

　　“清寒因为应承过他爹会好好辅佐我，所以大业未成，他才没有轻生。可是，以他的性格，最后他也会去陪紫苏的。”萧兮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清寒，叹了口气。

　　“不，我不要慕大哥死。王爷，教教我，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断了求死之心？”

　　慕容萧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方法也很简单，只是不知道丰姑娘愿不愿意了。”

　　“只要能救慕大哥，我什么都愿意做。”

　　“也是，反正你们也是指腹为婚的。”他看着丰栖梧，“清寒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你说要是你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他还会撇下你去寻死吗？他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可是……”栖梧有些顾虑。

　　“对，这样也许会让他更痛苦。但是，时间会慢慢治愈一切的伤口。人是懂得回忆的动物，寂寞是因为失去，悲伤是因为分离。但是，人也会很健忘，寂寞、悲伤都会因为身边的空缺被填平而慢慢消失。”他拍了拍栖梧的肩膀，就离开了。剩下的还要她自己好好考虑考虑才行。

　　在千叶门养伤的日子，流离不是在药园子里给草药浇水，就是跑到魅园去，一坐就是一整天。

　　才到山庄的时候，他们一帮孩子都住在这里，白天跟着师父习武，晚上就偷袭同伴。魅园就如同一个大的斗兽场，每天清晨一帮孩子就要开始撕杀，每日都会有人死去，当然死的多半都是头一晚遇袭受伤的人，然后不断有新的人补进来。这样的撕杀会一直持续到留下罔极满意的人为止。
　　可是，流离没想到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三年，要不是有凝墨一直在身边护着自己，恐怕早已是尸骨无存。所以，那三年虽然不堪回首，却是流离最珍惜的一段岁月。

　　突然，流离觉得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微微一转身就接住了射来的暗器。回头一看，居然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竟敢偷袭我！”

　　小孩警惕的看着月流离，“我见你常来魅园。你是新来的师父，还是？”

　　流离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他是怕自己是新进魅园的人，所以先下手为强。“小子，你觉得我会是新进园子的人吗？！我早在十二年前就从这魅园出去了。”她把暗器扔回给他，“既然我是前辈，那就教教你。以后在不了解对方实力的时候，可别贸然出手，不然最后死的是谁，可就难说咯。”

　　流离话音未落，小孩已经被暗器刺中眉心，倒地身亡。流离转身，就看到罔极走了过来，“流离参见主上。”

　　“我看你是不是也该再回这魅园练习练习了。”罔极眼波流转，冷冷扫了她一眼，“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他如今是小，可难保有一天他不会强过你，到时他若是再要杀你，你该如何？不要忘了，‘半夏’可是活生生的例子。”

　　“流离谨遵门主教诲。”

　　“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罔极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流离微微颔首，“谢主上关心，已无大碍。”

　　“如此，你就随我去个地方。”

　　今天的长宁街上异常热闹，聚了很多人。马车不得不走走停停，弄的流离都不免有些好奇。罔极正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却忽然悠悠的开口，“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吗？”

　　月流离摇头，“流离不知。”

　　“也难怪，你这一个月都在山庄内养伤。”罔极呷了一口茶，“今天是裕王嫁义妹，京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喜事了。裕王行事向来奢侈，这个婚礼必定豪华非凡，这条街是迎亲的必经之路，难怪会惹来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流离心下生疑，罔极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个？！

　　“其实，裕王的义妹，你也认识。”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丰栖梧。今天是慕清寒和丰栖梧的大日子。”

　　“呵，原来是这样！”流离心里一阵冷笑，原来这就是罔极今天带自己出来的目的。可是，这几日在魅园，流离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自己从来喜欢的人都不是慕清寒，他不过是凝墨的一个影子罢了。从慕清寒舍弃自己的那一刻，她早就已经清楚，他不是凝墨，他不会像凝墨一样来护着自己。她伤心、难过，不过是因为这一丝可以和凝墨相关联的线就这么断了，“主上，如果是想让流离杀掉慕清寒的话，大可不必如此费周折。只要主上一声令下，流离必定取下他的首级。”

　　罔极把杯子放到茶盘里，“我现在不想要慕清寒的命了。”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

　　马车出了城，直奔西郊，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在一座山脚前停下来。流离跳下马车，打量着四周，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不禁有些纳闷。

　　罔极走到一块石头旁，有节奏的敲击了几下，突然一个洞口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流离从随从手里接过火把，和罔极两人入了洞窟。不过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流离没想到此处竟然别有洞天。

　　“流离，这里是我研制尸蛊的地方。之前半夏研制的尸蛊有些缺陷，通过午须子的方子才弥补了。”罔极拿出一只短笛，“现在，我来试试这尸蛊的效果。”

　　旋律从笛子中传出来，躺在台上的毒尸立刻“噌”的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流离团团围住。突然笛声一变，毒尸就向流离袭来。这些毒尸出手狠毒，招招索命，琉璃幻针打在他们身上如同泥牛入海。流离不禁心下一惊，这些怪物难道就没有弱点了吗？！忽然，她想起了午须子的话，抓起旁边的刀，用尽全力砍下了毒尸的头。

　　这时，罔极才停下了笛声，“看来这些毒尸还是有弱点。”他有些失望，“流离，你说该如何是好？”

　　“流离愚钝，要从药方上改善，怕是做不到了。恐怕只能借助外物才行。”

　　“外物？”罔极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京城也没你什么事了。明日就启程去封州吧。这次你的身份是封州杜家的二小姐，杜夕颜。到了那边会有暗使告诉你任务。”他拿出一个锦盒，“这是这个月的玉露丸。”

　　流离接过锦盒，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红烛过半，喜娘已经来催过好几次，慕清寒还拉着裕王喝酒。

　　慕容萧兮仰头喝下杯中的酒，“好了，这是最后一杯。今夜可是你的小登科，别再喝了。今日你能喝醉，难道以后日日都用喝醉来逃避？！”他拍了拍慕清寒的肩就走了。

　　慕清寒走进房间，挥了挥手让喜娘和丫环都出去。门“哐”的一声被关上，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烛影摇曳，晃的他的心也静不下来。这些日子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看到紫苏，听到她一遍一遍的质问自己——说好陪在她身边的，为什么还是放了手？

　　“清寒，”最后还是丰栖梧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还放不下紫苏，没关系，我愿意等。”

　　“栖梧，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紫苏才……”慕清寒站起身来，“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先去客房睡。”

　　“清寒，”丰栖梧叫住正要出门的他，“你还没有揭盖头，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还不算真正的夫妻。”

　　慕清寒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捏了一把，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妻子只会是紫苏，那个笑起来可以为自己驱散一切阴霾的女子。可是，如今竟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她。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栖梧身边。迟疑一下，才缓缓的揭开盖头。

　　此时，栖梧的眼睛早已蒙上了一层水汽，她不敢抬头，怕一看到清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伸手接过清寒递过来的合卺酒，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啪”的一声滴进酒杯里。栖梧轻轻挽过清寒的手臂，仰头喝下了这杯酒。看着清寒离开的背影，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刚喝下的酒好似银箭入喉直刺心脏，生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