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流离》月之妖影

18、第十五章（中）

　　他们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到市集，街旁有很多卖早饭的摊子，蒸着包子馒头的笼屉一揭开， 白茫茫的水蒸汽就慢慢的氤氲开来，好像整个市集都变得暖和起来。

　　午当看着紫苏老盯着那个蒸笼瞧，“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反正我们还没吃早饭呢。”

　　“嗯，”紫苏点点头，在蒸笼前看了会儿，“我要一个窝头。”

　　午当笑了笑，“你还真好养。”然后，转头才对老板说，“两个馒头，一个窝头，再要两碗鱼片粥。”

　　“冬天吃些粥，暖肠胃。”午当边说边倒了杯热茶水给紫苏，“先捧着暖暖手。”

　　粥端了上来，鲜香扑鼻，白白的鱼片配上翠绿的葱末，不禁引得紫苏垂涎三尺，看到紫苏的小馋样儿，午当觉得很幸福。这样的紫苏才是他愿意看到的——单纯、快乐。

　　午当笑着把勺递给她，“小心烫。”

　　“嗯，”紫苏拿着勺仔细的用勺尖沿着粥表面轻轻刮了一圈，然后把半勺粥送进嘴里，满足的笑了笑，“软糯香甜，齿颊留香。”

　　“喜欢再吃一碗，”说着午当就准备叫老板。

　　紫苏却拦住他，“好的东西不用太多。我觉得这碗好吃或许是因为之前饿了，再吃一碗就太撑了。也许就觉得它的味道也不过如此。那最初的美味不就被抹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总是有那么多的歪理。”午当摇摇头。

　　紫苏却突然闷声埋头喝粥。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午当觉得气氛不对，忙放下手中的勺子看着她。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紫苏拿起窝头咬了一小口，才挤出一个笑容，“那些歪理都是他教我的。任何东西都不要太喜欢，不然失去的时候会很痛；要是喜聚不喜散，那就不要聚，这样就不会有散，不会有失落；好的东西只要曾经拥有就好，不要太过贪心，那么它在你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最美好的……这些，都是他教我的。”凝墨啊，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想念你的好，没有办法浅尝则止，所以你离开了这么久，我还是那么伤心。

　　“他是很重要的人？”午当小心的问。

　　“嗯，”紫苏果断的点头，“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一滴眼泪“啪”的砸进粥碗里。

　　这还是紫苏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午当立马有些慌了，“小媳妇儿，你别哭呀！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比他还好。”

　　紫苏听了就笑起来，“你以后还指不定对谁好呢，能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就不错了。”

　　午当一听，急了，“我不要你做我的师父。慕大哥不懂得珍惜你，可是我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说完还赌气的“哼”了一声。

　　紫苏也不和他争辩，“好呀！等你的医术好过我，到时候我就嫁给你。”说完拿出绢子擦擦嘴就走了。

　　午当付了钱急忙追上去，心里早乐开了花，根本没反应过来这其实就是吊在驴前面的那根胡萝卜，看得见吃不着。紫苏的医术能是他这个半路出家的黄毛小子能超过的？！

　　两人在街上玩的正开心，拿着小面人互相打闹，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满脸怒气的慕清寒。栖梧在一旁喘着粗气，小脸冻的红红的。

　　当时紫苏脸上的笑意就瞬间冷掉，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慕清寒。

　　午当心里就不乐意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小媳妇儿哄的开开心心，他又来添堵，“扫兴！”

　　不说还好，一说清寒就更火大了。本来紫苏出来逛逛无可厚非，可是他不喜欢她老和午当在一起。都是男人，他太明白午当眼神里的情愫。“紫苏，小当还小不懂事，你是他师父，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呢？我和白轩跟钱世伯谈完事就去找你们。碰见栖梧才知道你们一大早来了市集。你怎么这么没交代，也不和我说一声！”

　　午当也火了，老说他小就算了，还一个就劲儿的训他的小媳妇儿，“丰栖梧才有必要和你交代。她凭什么要和你交代？！她又不是你什么人！”

　　栖梧一看火药味有些浓，赶忙出来救火，“清寒也是担心你们才把话说重了。”接着又走到紫苏身边小声的说，“他早上和钱世伯没谈拢，估计心情也不是很好。你多体谅体谅他，别跟他计较。”

　　紫苏也不看栖梧，只是对着慕清寒说，“你总有办法伤我的心。”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刚走进钱府，白轩就迎了出来，“外面冷吧。快进屋。我让人烧了瑞碳，屋里可暖和，喝杯普洱去去寒气。”

　　白轩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弄的紫苏有些不好意思，“钱公子，真不好意思。都怪我太贪玩，弄到现在才回来。尊夫人现在方便诊症吗？”其实紫苏就是顺毛的驴，你越是顺着她，她就越好说话。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好贪玩呢！不急，估计她还在忙着梳妆打扮呢。你先喝点茶。”一边说一边给紫苏让座，“今天市集上热闹吧？”

　　两人正说着，那三人就回来了，脸上都讪讪的。

　　“这天也太冷吧！弄的大家都一脸的寒气。快到炉边暖暖，今天可是大日子，别冻住了脸都不会笑就糟了。”被白轩这么一说，栖梧就笑了。清寒和午当也不好僵着，自去端了茶喝起来。

　　紫苏看见清寒和栖梧在一起就难受，“钱公子，要不现在去给尊夫人诊症？”

　　钱白轩扫了一眼另外三人，若有深意的笑了笑，才答道，“好。那就有劳紫苏姑娘。”

　　“小媳妇儿，我和你一块儿去。”午当把茶灌下去，丢了茶杯就跑了过来。

　　紫苏尴尬的对着钱白轩笑了笑。这午当保持静止的时候也堪称俊美，怎么一动起来就像是没进化好的猴子呢？！看来她这个师父的任务是任重而道远呀！

　　清寒和栖梧没说什么，却也跟了来。

　　钱夫人住的院落在钱府的西北角。

　　紫苏他们出了大厅，穿过西边的抄手游廊，再绕过一个小液池就到了。刚到小院门口就能闻到阵阵暗香。园子里，一树一树的腊梅、白梅开的正艳。

　　有丫鬟拿了些小瓮正在小心翼翼的收集梅花上的雪，见钱白轩进来忙停下作揖。

　　钱白轩点点头才开口问道，“少夫人呢？”

　　“夫人在花厅呢。”一个穿着湖水绿掐花夹袄的丫头答道，然后把手上的器皿递给旁人，就径直往前带路。

　　走进正室，只见屏风前跪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正在茶几前洗手准备烹茶，纤纤玉指，美若柔荑，肤若凝脂，眉目间却似有抹不去的愁容。

　　紫苏有些奇怪的看着钱夫人，从他们进屋她就已经在洗手，但是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似的。

　　钱白轩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宓儿，很干净了，不用再洗了。我给你介绍我的朋友。”说着就从丫环手里拿起巾子，细细的替娘子擦起手来。然后，才小心的搂住宓儿的腰将她扶起来。

　　“宓儿，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慕清寒。”听到这里，钱夫人对慕清寒微微一见礼，又将目光移到了紫苏身上，“这位是清寒的朋友紫苏姑娘。这一位是她的徒弟小当。紫苏姑娘的医术很高明，这次我想请她顺便给你瞧瞧。”

　　宓儿一听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我不要她瞧，我又没病。她年纪轻轻的能瞧出什么来？！”她推开钱白轩，就要往内室走，情急之下竟踩了自己的裙角，一个趔趄顺势就倒了下去。

　　还好午当身手敏捷，一把抓住了钱夫人的手将她拉住。丫环赶忙扶着她就离开了。

　　钱白轩对着紫苏无奈的皱着眉头，“真是对不起。内子不知为何自从怀有身孕以来就变的很奇怪。不愿看大夫，还总是觉得自己不干净似的，不停的洗。”

　　紫苏笑了笑，“钱公子，你也不用太担心。钱夫人应该是第一胎，所以太紧张了才会这样。你多陪陪她，给她吃些安胎宁神的补品就行。”

　　紫苏说完就看见午当一动不动的皱着眉站在旁边，她轻轻撞了撞他，“小当，你怎么了？”

　　午当没有回紫苏的话，而是看着钱白轩，“钱公子，你家夫人真是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吗？”

　　“小当，你什么意思呀？”紫苏瞪了他一眼。

　　午当摇摇头，“不是，小媳妇儿。医书上说怀孕四个月的脉象应该是往来流畅，如盘走珠；而钱少夫人的脉象明显是搏动有力之余，却滑利不足，分明是怀孕两月之兆嘛。”

　　“小当！”紫苏立马喝住他，“你什么时候替钱少夫人诊脉了？就凭你刚扶那么一下？连我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一摸就能诊断出，你就可以了？！不要信口开河！”其实，紫苏在看到钱少夫人的时候就对她怀孕四个月的说法有所怀疑，但是她很清楚有些话是只能咽进肚子里的。

　　“钱公子，小当还学艺未精，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尊夫人只是紧张过度，才会有那些奇怪的反应。你可以给她服些玫瑰露。玫瑰露是由玫瑰花蒸取，气香而味淡，能和血平肝养胃宽胸、散郁。你也不要太过忧心。”紫苏对着钱白轩微微一让，就带着午当回房了。

　　一路上午当都喋喋不休，“小媳妇儿，我觉得自己真的没诊错。我知道你会给钱少夫人看病，所以就看了很多这方面的医书。”

　　“你说完了吗？”紫苏瞪了他一眼，就推门走进屋子。

　　钱白轩是何等人！他今天会在他娘子全无知晓的情况下把紫苏带去，看来心中早已生疑，加上午当的话只怕是坐实了猜测。只是午当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紫苏皱着眉头，有些不甘心，竟然被钱白轩给利用了！

　　午当见紫苏面色不悦，终于松口了，“小媳妇儿，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再生我气了。”

　　看着午当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紫苏笑着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她不得不承认午当在医术方面真的很有天分，如此短的时间就能诊出钱少夫人的脉象。“以后钱府里的事，都不要管。当个看客就好，明白了吗？”

　　“嗯，”午当立马应下，只要紫苏不生气，他什么都愿意答应。

　　傍晚的时候，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紫苏坐在窗前，看着远处廊下的灯笼发呆。昏黄的微光虽然照不远，但是依然能给人带来温暖和安定。慕清寒对她来说就像是这样的一盏灯笼，有他在身边，就好像凝墨没有离开一样。

　　“咚咚”门被轻叩了两下，才把紫苏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打开门，紫苏看着来人，好一阵才开口，“清寒。”

　　“我真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慕清寒站在门外，望着紫苏。

　　“怎么会？！”紫苏苦笑，把他让进屋来。“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再也不想失去你了。从小到大，我拥有的，可以说少之又少，能由自己掌控的就更少，所以我总是很用心的想要留住自己想要的。可惜，他们都像手掌里的水一样，不管我握紧或是摊开，”她倒了一杯水在自己掌心，瞬间就四散流下，“最终还是会从指缝间流走。”

　　“紫苏，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扶住她的肩，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呵！”紫苏笑着摇摇头，“可是我感觉不到呀，怎么办？”

　　“紫苏！”清寒无奈的叫着她的名字。

　　“清寒，”正在这时，栖梧也来了，“钱世伯让我们去大厅，该吃团圆饭了。”
　　紫苏看着清寒，“我不想吃什么团圆饭。我从小跟着师父，也不过什么年。我现在就想你在这里陪着我。”

　　清寒有些为难，“紫苏，听话，别任性。这里是在别人家，主人请我们吃饭，哪有不去的道理。而且今天又是特别的日子。别闹别扭，跟我们走吧。”

　　我们？！好一个我们！“那你和栖梧去吧。我本就是长在山野，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什么礼数。我不去就是不去，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那你先在房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好吗？”慕清寒觉得面对紫苏时他就好像变成了傻瓜一般，哪里都做不对似的。见紫苏没有应声，但是又不好让钱世伯他们久等，也只好先行离开。

　　雪已经铺满了庭院，紫苏伸出手去，指尖微凉。她不喜欢在下雪天杀人，因为凝墨离开的那天就是大雪弥漫，他吐出的血滴在雪地上，那么的刺眼，像是盛开的地狱之花，扎根在了紫苏心上，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疼。

　　紫苏拿出小木人，轻轻抚着它，“月儿的心现在很乱，你知道吗？你说过让我好好活着，可是现在的我想成全自己的爱情，清清白白的死去，你会怪我吗？浪费了你用性命为我换来的苟且于世的机会，你会怪我吗，凝墨？”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午当背着大包东西跑进院子。

　　听见声音，紫苏立马把小木人塞进袖子里，“没什么。”

　　午当看着紫苏的眼睛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紫苏笑了笑，“你想多了。是冻的。谁能欺负我呀？！”赶忙岔开话题，“你这大包小包的都是些什么呀？”

　　午当握住紫苏的手，“这么大的雪，出来也不知道多穿点。看手冰的！快进屋。”他刚把包袱放下就伸手去小炉上取茶壶想替紫苏倒杯热茶。

　　“小心烫手！”紫苏话音未落，午当已经烫的跳起来，捏着耳垂哇哇乱叫，惊的紫雪貂也从布袋里探出头来“吱吱”闹。

　　看着午当这副狼狈样儿，紫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午当很郁闷的看着这个笑的前俯后仰的女人，八“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呀？！我都烫成这样了你还笑的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估计真是烫狠了，紫苏这才收起笑意，“快给我看看，疼吗？”

　　“烫红了！”午当咧嘴一笑，把手伸到紫苏面前，“你要是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紫苏嘴角边漾开一丝奸笑，猛的张开嘴，一口就要咬下去！

　　午当“嗖”的抽开手，“我不躲开，你还真咬呀？！啧啧，难为我大雪天的还想着给你准备好玩好吃的。”说着就打开包袱。

　　“难怪一个下午都没见到你，原来是去买这些了。”紫苏拿出一个小竹筒样的东西，“这个是什么呀？”

　　“烟花！”午当得意的摇着手中的东西，“没见过吧？可漂亮了，等下放给你看。先尝尝这个，”他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整齐的放着一块儿一块儿晶莹剔透的东西，中间还嵌着几颗枸杞，“这个叫水晶菊花膏。”

　　紫苏拿牙箸夹了一块儿放进嘴里，“恩，很有嚼劲儿，甜而不腻，满嘴都是菊花的清香，”说着又夹一块儿，“你在哪里买的呀？今早在市集上都没见着。”

　　午当得意的一笑，“好吃吧？是我做的！我可是费了很多功夫呢。”

　　紫苏皱着眉头，“这大冬天的你去哪里找的菊花？！你不会是把自己入药的菊花蕊拿来给我做这个了吧？！”她越想越像，“这回京城还要耽搁好些天，要是你病犯了，到时去哪里找菊花蕊给你救命呀？太胡闹了！”

　　“不会的，我都算好了，肯定够。我从谷里带了很多出来。唉！”午当叹一口气，坐在桌旁，“你别生气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做了。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的。”

　　看到午当像个委屈小媳妇儿似的表情，紫苏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到时真要找自己也还是有办法弄到的，想到这里语气就软了下来，“算了，反正都做了，难为你还做的这么好吃，我也送你件礼物吧。”说着把自己随身带的一本小册子给拿了出来，“这是我这些年记下来的一些心得，送给你。有空多看看，上面记载的所以草药和药方都有两面性，可以救人也可以致命。”紫苏把最后两个字说的又轻又慢。

　　“你慢慢教给我就好，干嘛也弄个册子给我呀？”对于午须子的死午当还是耿耿于怀。

　　“午当，有些事不是你不愿意面对就可以躲的过的，比如生离、死别。”看见午当不乐意了，紫苏苦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走，我们放烟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