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秋白露华夜来裳 ...

  •   “予以温柔,追之以舟.”
      “思其悠悠,漫漫无休.”

      (一)
      可怜秋来,满庭的萧瑟秋风,吹得立在廊上的宫人纷纷缩了缩袖子。
      不似旁处到了秋来便是热闹赏枫出宫秋狝,华清宫中到了秋来倒是凄清得很。
      “昭明公主已病了四年之久。御医曾言今年若是再不见起色………”
      “那可就挺不过这个寒冬了。”
      华清宫人挺不过漫漫日子难熬,便日复一日期盼公主安好。嘴里便总是嘀咕着公主的近况。
      “公主若是未病,此次秋狝定能猎得头筹。”
      世间盛传南梁公主十几岁的年纪,未病之时琴棋书画提剑纵马,容颜更是令人见之不忘;天资聪颖胜于一众皇兄,礼仪举止更是宫中典范。颇得陛下喜爱,短短四年时间凭女儿之身得了南梁历代太子的昭明名号。与皇长兄昭明太子并肩。
      只是……
      不知何时,公主身染重疾,缠绵病榻痛不欲生。宫中御医用尽所学也未能在公主身上见到半点起色。
      又是四年时间,昭明公主便以肉眼可见的变化逐渐苍白消瘦,再不复昔年风姿。
      “如今公主病重,既然…宫中御医回天乏术,那朕便迷信一次,指个好姻缘冲冲喜。”皇帝看着女儿一日不如一日,便也寻了些迷信方子。此话一出,惹得合宫上下,妃子宫人声声感叹。
      他们已经可以预见到,一代风华万千佳人,结局也不过被指个自己不爱的人后守着病榻郁郁而终了。

      (二)
      “父皇。”天色已近晚,华清宫内,极低极小的声音轻飘飘荡出,回荡在偌大的华清宫内,极尽凄凉。
      而堂堂南梁皇帝坐在病榻前,捂着脸竟在自家女儿面前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儿臣……不知还能挺过多少时日,冲喜之事,便就此作废吧。别让我这一副病体,耽误了余家少将军的大好年华……
      “儿臣从未对郎情妾意提起过半分兴趣,况且年岁尚轻,还请父皇收回成命,莫要……莫要让儿臣在这人世上走得不情不愿……”
      皇帝擦了擦眼角:“余家少将军余迹白,风韵绰约,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样样精通,颇胜于你当年,在这世上,只有此人配得上你风华万千。你若安好,定能与他举案齐眉…”
      “不过你既出此言,那便作罢。”

      (三)
      几日过后,秋景也是愈发寒凉,冯昼汐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不知怎的竟蓦然想出去坐坐。
      便被侍婢搀着,坐到了庭前的躺椅上。
      华清宫那几株红枫日日掉着叶子,红叶零零散散随着秋风打旋儿,为华清宫里添了些景致。
      “今日可是要合宫夜宴?”冯昼汐抬头瞧着透蓝的天,穿了身素净的衣裳,未施粉黛的脸显出几分苍白,眉头微蹙,“从前的夜宴都有各家的公子小姐,才者功将来参宴,不知近几年宫制是否有变。”
      “我这命啊,就像织金紫缎上,团团云纹里绣的鸟儿,牢牢地被锁在病里,就算是死了,烂了,也得烂在病中。”
      “飞不出去了。”
      “夜宴如此无聊,竟还有人为去不得愁古伤今的,可真是难得一见了。”
      冯昼汐抬头望去,宫墙头有个少年,一袭白衣,黑发利落地被扎起,丝毫没有通常公子的贵气花俏,双手垫着头,正双腿交叠着侧坐在墙头看着天,见着她时嘴角一扬,通身散发着笑意,竟令冯昼汐突觉身边暖了许多。
      “你就是那个公主对吧?”那少年轻轻一斜身子,利落地翻身跳进了红墙“传言果然不假,南梁昭明公主容貌真是姣好呢。”
      “今日夜宴,你却在晨起之时能翻进我的宫墙,想必是提早赴夜宴的公子才俊,且地位颇高。我可有说错?”冯昼汐抬手止住了身后宫女刚要叫喊的势头,直起身来看着面前十分英气隽秀的少年,“皇宫之内,有万千奇景,个个玲珑精致,这位公子若是无事就莫要在我这药罐子身边打趣了。”
      “况且,我如此苍白无力,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容貌姣好的?”
      “公主风姿万千,即使是苍白无力也是胜过那庸脂俗粉的。少年一摇头,走到冯昼汐身侧坐在宫阶石台上,“这夜宴说白了就是达官显贵的名利场,女子想被才俊贵胄看上眼做王妃做夫人,男子想攀附上权臣达官谋职位谋钱财甚至人命。看着他们尽力显示自己,真的无趣得很。我独自一人倒是落得个空虚寂寞。”
      “况且,两个孤独的人碰到一起,便是两个顶快乐的人了呢。”
      冯昼汐看了看他一脸无奈的笑容,心里不知怎的总像有什么在胡乱搅和着。良久,她一颗心便完全软了下来,嘴上却还是说:“谁孤独了,我可是好得很呢,每日有不知多少宫婢与我说外面的故事,日日都是新鲜得很。”
      “那为何方才我还听到公主愁古伤今的墙角啊?”
      “我看你啊,拧脾气,活像头小花驴。”少年捂着嘴调侃。弄的冯昼汐平日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来。

      (四)
      自那时起,冯昼汐也就经常能看到那少年身影,最频繁时日日都可见到,每次那少年都给她带来外面集市上时兴的女儿家的玩应,有时还学了流传的妆面来给她画上,日子长了,她也习惯似的总想给他找些玉佩,绣个香囊,也不再是抱着病体在榻上度过一日又一日,有时会打扮几分去宫院里等着,有时会扶着宫门看着长长的路尽头,心里盘算着等他拐过来跑向她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可也许好景总是不长的。
      不知是出于制衡余家还是想让女儿死前嫁过一回圆满一生,皇帝没有征兆,没有商议,一道圣旨铁律便传进宫内而直到那时冯昼汐才从自己满腔的不情不愿中体味出,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而圣旨不可违。她也只能带着满腔愤懑和凄凉去见余家少将军。
      而在大殿上少年身立形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说:“公主金枝玉叶风华万千,臣倾慕已久,即使公主病体难愈臣也绝无二心。此生只公主一人,青丝到华发,用命护公主一世。”
      冯昼汐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那道坚决的、铿锵有力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令她莫名有些晕眩…在大殿里冯昼汐从始至终呀都像是坠入了云雾,周围臣子嘈杂之声,父皇说了什么,在她听来像是深水里耳朵周围一片片的虚无和刷拉拉的水声。

      “你……你是余迹白?你你………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拒了你的婚约…你……”冯昼汐就这样晕乎乎出了大殿,脚下软绵轻飘像是踩着棉花,而看见余迹白的身影却又有许多压制在心底的疑问涌上心头……
      “公主为臣思虑周全,臣不胜受恩感激,只是如今你我还是君臣,大殿之上莫要太过直白,免得公主落人闲话。”或许是因为方才陛下刚刚赐婚之事,此时余迹白带了些君臣之间的礼数来
      “臣在宫门外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人,可经不起半点流言蜚语。”余迹白这句话倒是说得云淡风轻,而冯昼汐却红了眼边。

      (五)
      日子依然和往常一样,一天一天如水缓缓淌过,终于,冯昼汐等来了冬日,余迹白要去北方征战,她心里并没有担忧,她觉得余迹白上阵冲锋,此仗必胜。而等余迹白凯旋而归之时,便是她出嫁之时。
      临行前余迹白还是日日给她气色欠佳的脸画上俏丽的妆面,并每日都告诉她:“等我。”
      冯昼汐心里明白余迹白不只是在对她说,还在对她的病说。
      虽说遇见了他之后,每日有了盼头,精神也见好转,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冯昼汐还是能感觉到的。
      自己时日无多了。
      “听说了吗!余家少将军此次出征凶多吉少,西凉州人可是派出了全部兵马,誓要拿下南梁西面的城池呢。”
      “我看啊,西凉人就是痴心妄想,余家少将军年纪轻轻七战七捷,西凉人哪里是少将军的对手。况且陛下允诺少将军凯旋了便将咱们公主许给少将军的,少将军那么心疼公主,定是要全胜而归的。”
      “我阿姊在西凉卖中原布匹,听闻西凉尽是顶好的药材,若是有西凉的药材给公主治病,公主一定能好起来的。”两个宫人躲在殿后悄悄说着话,冯昼汐听了,便咳嗽了一声,那两个宫人便低头快步走了去。
      冯昼汐扭头看着身后的余迹白,并未开口问什么。余迹白抬头淡淡笑了笑:“此战确实有些凶险。”
      “不过,等我。”少年倚在廊柱旁边,风吹过带着正午的阳光斜斜地密织在少年的身上,玉袍黑衣,倒是英气勃勃又清秀温柔。
      冯昼汐一颗心莫名被不断地提起,又被放下。

      (六)
      大雪纷飞。隆冬已至。
      余迹白出征已是很久了。此次战役可能是他出征以来用时最长的了。
      在西境飞扬的大雪里,少年在战场上意气风发地笑着,而皇宫红墙的雪梅之下,冯昼汐仍是每日守在门口等余迹白整整两个时辰,与墙外的麻雀交谈甚欢。
      终于她等到了。
      时间如此之漫长,她等他从深秋到隆冬,而如今冬日即将过去,边境才传来捷报胜仗的消息。
      那天她第一次穿上红披风,带上他送她的银花簪子,与众位大臣一同站在冬转春乍暖还寒的强风中,看着一队队人马从城门进宫。
      而当冯昼汐看到余迹白的身影时,她浑身一寸寸,从发丝到足尖都充满了僵硬。
      余迹白坐在通信兵的马上,浑身是血地靠在通信兵的身上,手中捧着白色的布袋子,昏迷着被抬了回来。
      冯昼汐浑身战栗着走向他,不知是风冷还是心凉,她总觉得自己被打入冰窖一般。
      “听外面的士兵说啊,他们早就大获全胜了,可是少将军独自一人潜入敌军粮草库,说是要找什么药材。被发现以后拼了一条命一个人杀出重围浑身是伤地回来,回来就晕过去了。”
      “要我说啊,这个公主就是在拖少将军的后腿啊。”

      (七)
      余迹白醒转之后已是三月,阳春桃花开得正盛,冯昼汐也就这样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在华清宫照顾他直到三月。
      这期间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你傻吗。”冯昼汐见他醒了,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话。让余迹白有些哭笑不得。
      “你吃药了吗,身体好了吗。”余迹白看了看冯昼汐,问的第一句话是这话。
      “已经和从前一样了。”冯昼汐抬手理了理发间的步摇坠子,“现在咱们两个算是换过来活了啊。”
      “我不知何时才能把伤养好,就不耽误……”
      “这病养着就能恢复,如此无聊之事居然还有人如此愁古伤今的。真是难得一见啊。”冯昼汐坐在椅子上,学着当初余迹白的样子,满面笑容的给余迹白看。“余家公子还真是风流俊秀啊。”
      余迹白看着冯昼汐这副模样,也笑得灿烂。
      良久,冯昼汐开口:“我等你,一辈子。”
      “江山如此之好,我却只为你折腰。”余迹白抬手握上冯昼汐的手,两个人就像是定格在时光里的水墨画,“一如当年满庭风景风华,我仍往你宫苑里行。”

      只因满庭风华不及你。
      你是我永远的白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