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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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空旷的练习场内，木刀相撞的声响不绝于耳。
右脚因为来自手上木刀的冲击而在地板上磨蹭著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在卸力后，我没有片刻迟疑，立即侧身抬腕，冷静的挡住那把再次向著自己劈来的木刀。
“——啪！”
我的对手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绣上源氏家纹的衣袖因其手臂挥舞而甩动，银发随其主人的激烈动作而飞舞。伴随著那抢眼的一搓红，在对著脸直接打过来的木刀之间晃啊晃的，让人很想伸手去扯一下，叫这嚣张的家伙给我立刻变脸。
啊啊，这家伙——
贴身对峙、脚步互相交错之间，我对上那双泛著锐气与挑衅的红眸。
“碰!！”
在偏头闪过那直刺而来的刀尖同时，我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
“咳……！”
他不自觉弯了下腰，但下一刻，他握剑的手也狠狠的敲在我的头侧上，让我眼前一黑，差点往旁边栽倒。
“——赖光！”
“怎么，就只许你用蛮力么？”
我重整态势，怒视面前这个不甘示弱的男人。这位源氏中的最强，因其作风大胆强硬而广受族老们不喜，家族中鹰派绝对的领导者。
赖光。——源赖光。
“不要动……我这就让你的红色呆毛好好见识我的蛮力！”
“做的到就来啊——”
一旁观战的人眼看一场势均力敌的精彩剑术对练变成惯常的上手撕逼，纷纷黑线的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这两个一互相打起来就变成两只猫互挠的家伙。
结局自然是我和源赖光两个人打到筋疲力尽，双双喘著粗气握刀互相瞪视。
“……哼，看来你还没有把武技都扔进大海里。”
源赖光用危险的视线扫过我身上的每一吋，好像在等我忍不住的暴露一点破绽，让他好一剑刺过来。被他那刀锋一样的视线看得，连没有覆盖衣物的皮肤都仿佛有股隐隐的刺痛感，我立刻呛声回去：“你才是，居然没有被那群老庸才烦得脑袋裂开，我倒是十分敬佩啊？”
“哼。”
眯了眯眼，源赖光缓缓直起身。见他不再摆出战斗的状态，我也习惯性一甩刀，放松身体，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老庸才」……倒是个贴切的称呼。”
源赖光冷笑了一声，将练习用的木刀放回架子上，稍微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重新变回那个运筹帷幄的冷峻样子。
——看来是在源氏的族里老人们那边受气了，这才心情不爽的吧。
我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幼稚鬼……从小到大没半点长进。就凭赖光那张看起来就桀骜不驯的脸，根本装不出来乖巧顺从的表现，被长辈们看不顺眼也是正常的。生闷气了就想找人打架，也就一旁的这些笨蛋们才看不出来赖光在不高兴，还以为这人喜怒不形于色，有上位者风范……
赖光突然瞪我。
“不管你在想什么，立刻停止。”
我翻了个白眼。
“行吧，那你不如来说说，这次又是什么事惹你生气了？”我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刀，仔细地别回腰间。不知为何，在一旁观战的源氏族人们纷纷谨慎的低下头来，不再轻声的交头接耳。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们，我随意道：“若是对象有趣的话，陪你一起去砍了也无妨。”
源赖光没什么恶意的嗤笑一声。
“你还是老样子啊。”
2
我和赖光的初见，是在一条平平无奇的巷内。
啊，说是平平无奇，不过那是平常的样子。那一天恰巧有一些妖怪闯了进来，正恣意的大啖著牠们的无上美食——想也知道，当然不会是鸡鸭鱼之类的美好食物了。
被视作猎物的人们，凄厉的哀嚎和哭声非常刺耳，以及让我大老远就听见了的那种恐怖的撕裂声……我实在是很不想知道那种声音到底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但是，我还是立刻过去了。
在拔刀砍下一只妖怪的首级时，我看见了小巷对面，一道矮小的身影同样在奋力砍杀著。我们两个前后包夹了这条小巷，里头无人能逃，只能一寸寸被我们逼上绝路，一个个消灭殆尽。
在我们两个能清楚的看见彼此时，巷内已经没有其他站著的生物了。他的银色长发被血浸湿，狼狈的贴在同样狼籍的衣服上。虽然整件白色的和服都被染红，但那清晰的家纹，让我立刻辨识出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也是源氏的人吗。”
同样，那位少年也以相同的方法看出了我的来处。那双望过来的目光中，燃烧著火焰。在砍杀时火烫灼人的火，在看清现场已经再无一丝活口时，缓缓沉淀成冰冷的怒意，依旧在他鲜红色的眸中静静地烧著。
我能看出他的愤怒。对于妖怪的，同时也是对于自己的。——他们终究还是太慢，慢得无法拯救近在咫尺的生命。
我一甩刀锋，挥去了刀身上肮脏的血液后，将刀归销。向他点点头，我自报了姓名。
而少年也以自己的姓名回应。
“我是源赖光。”
他就是源赖光。
3
虽然说得好像多了不起似的，两个绝世天才惺惺相惜，潇洒俐落的斩鬼后，共同立誓变得更强什么的……才没有呢，我们其实都累爆了，但是因为有别人在，只好硬撑著假装云淡风轻，一起回源氏的宅邸。
拜托，我们还是孩子啊，手很酸的。
途中为了应付赖光各种不著痕迹的试探，我的精神受到了严重伤害，感觉比刚刚的体力劳动还要更累。据事后赖光的证词，我像条死鱼一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明明只是个小鬼，却让他试探得这么累，真是该死云云……我当时就不应该忍气吞声，而是该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让他闭嘴，还自己的耳朵一个公道。
总之我们变成了稍微可以一谈的……同伴吧？
源氏身为平安京数一数二的阴阳师大族，年轻一辈每天的功课都非常重。如我所料，同龄人中根本没有能制住赖光这个狂战士的人——他们都被可悲的打爆了，我是说自尊心方面。
但是赖光有股诡异的魔力，被他打败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变成了崇拜他的小弟。并且这个可怕的状况不会随著时间而消失，他们只会变成大龄的光吹，赖光他说什么，他们都一脸的狂热赞同。
我不寒而栗。
为了不变成那样，我每次和赖光对练时都用尽全力的抵抗他的暴行。时至今日，我也一直在不断的努力著呢！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那些小弟们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就是了。
4
天狐的烈焰暴虐的摧毁了平安京的街道和楼宇。
自天空中落下的狐火裹挟著怒意与悲伤，誓要燃尽一切。没有人知道这引起灾祸的妖怪为何而愤怒，但就算知道也没用了。倒塌的屋舍将一家人都埋在了底下，灼烫的火焰和浓烟呛的人们意识模糊，无力的倒在一旁。四处都是逃难的人群，哭泣声、惊恐的尖叫声、疼痛的哀嚎与求救……人间炼狱，不过如此吧。
这就是大妖之威。在这个人鬼共生的时代，弱小的人类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资格。
我低声喘息著，握紧手中的剑。在我身旁，源赖光一脸愤怒的环顾四周，眼见断垣残壁、满目疮痍……他猛然抬起头，目视远方。
冲天妖气惊起。
我也同样看见了那道身影。九条尾巴摆动著，在高高的屋顶上，华服的大妖怪正疯狂的释放著自己的力量，直至筋疲力尽方休。
“九尾狐……”
我听见源赖光咬牙切齿的低吼。
抬手撑开一道屏障，挡住再次从天而降的火球。我看向跌坐在附近，因为我的阴阳术而逃过一劫的平民：“立刻离开，找遮蔽物！”
源赖光突然拔刀。黑金的刀身划破空气，向著想趁隙偷袭的恶鬼砍去。他的眼里闪过愤恨与决意，在无光的夜里劈开一道慑人的光芒。
“终有一天……必将讨伐这只胆敢进犯的恶妖！”
我向著远方那道绝望发狂的身影，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就是，这个人鬼共生时代的光景么。
我记住了。
挥刀砍翻一个妄想近身的妖怪，我随意地说道。
“等你哪天要去的时候，再叫我一起吧。”
5
盘踞平安京的源家有著隐藏至深的污垢，这点我还是稍微有点预料的。
但是，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从四周围传来蛇类隐约的嘶嘶声，我抬头看著眼前翻滚的黑暗深处。
血腥味。这里，很压抑……有一股令人难受的怨气。
也难怪了，毕竟，这里是……
“给我冷静一点。”
源赖光突然低喝。
我微微一震，立刻垂下视线。
……差一点就要冒出不该有的杀气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愚蠢又懦弱的家老们……牺牲别人的性命，就连一点点愧疚都没有吗。
既然是恶物就要斩除。不思灭杀反而以贪欲饲养，直至今日，竟然已经变成这么庞大的恶意……甚至，我几乎都感到有点窒息了。
这种东西、这等恨意……终有一天会覆水难收吧。
“没想到你对那个如此敏感。是因为对灵力的感知过于出色吗？”跪坐在一旁，源赖光觑著我：“但是阴阳术的造诣却十分不忍卒睹……这天赋在你身上真是有够浪费。”
自离开那个祭坛后就不是很舒服的我闻言翻了一个白眼。我的阴阳术哪有很烂？
看向身旁的黑色武士刀，源赖光沉声说道：“人类的明日，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将希望寄托于邪神，妄想求得人类的繁荣和安宁，是绝对不可能的。必须时刻抱持铁血般的意志，不可懈怠贪婪，否则只会坠入无尽的万丈深渊。
“为了人类的荣耀与胜利——终有一天，必诛……邪神！”
为此，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那双猩红色的、燃烧著深切野心的双眸看向我。
“唯有人类掌握力量，才能守护人类未来的道路！”
安静地凝视他的目光片刻，我笑了一下。
……很热啊。在这个时代，我好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灼热的目光了。仿佛明亮的血色日冕……相比起来，其他人的眼睛，简直连萤火虫一闪即逝的光芒都不如。
“是想要我的效忠吗，赖光？”
年轻一辈中，唯一稍微能和你并肩的人。你认为我的力量，也是实现你的野望、推进人类脚步所必须的吗？
如果你是想用这番话来激将的话，那你还是不用费心啦——
“早在许久以前，我就决心要斩尽天下恶鬼了。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能更好的达成这个目的的话——”
赖光，你是人类一方的绝对守护者。为了达成目标，你可以牺牲任何东西吧。
这就是你的正义吗？
“帮帮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喔。”
6
源家和妖怪，向来是势不两立。
“够了。”我冷声喝止。
向著樱花树砍去的刀锋顿住，那位源家的阴阳师回头看著我。冷漠的看了一眼那颗有了妖气的樱花树，我喝斥：“连妖怪有没有血腥气都分辨不出来吗？想要功劳也给我找准对象！对著弱小无害的妖怪下手，像什么样子？”
那位阴阳师有些尴尬，但还是乖乖收手了。
这个时代的妖怪实在是很多。要是看到个小妖怪就不由分说乱刀砍死，源家和妖怪的关系恐怕会降至冰点。若是和所有妖怪结成死仇，不论是收服式神或是处理事故都会绑手绑脚。
源家的形象已经够糟了，还上赶著帮自己抹黑……
我不高兴的想。
赖光那家伙，倒是一副和妖怪不共戴天的样子。也难怪小弟们都有股冲动劲，看见个妖怪就先打再说。
必须要好好矫正这群蠢材才行。
阻拦了人类利益的妖怪才有杀的必要。要是脑子无法明白，那就用身体来明白好了。下次再犯就先打一顿吧。
我默默心想。
一旁的阴阳师打了个喷嚏。
7
源赖光常常偷偷溜出家门。
没办法，家里的大人都觉得他太嚣张，而赖光本人也觉得他们很烦。他又是个闲不住的，有事没事就想要练个刀什么的，还说不见血的刀会逐渐迟钝，所以要常常实战……
明明就是无聊了吧。
走在前方的源赖光突然转头看我。
疑惑的看回去，我瞄了瞄四周，将手搭上剑柄：“有状况？”
定定的盯著我几秒，源赖光若无其事的道：“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这里已经算是大江山的势力范围了。也就赖光艺高人胆大，敢独身一人就和我一起来踏青——
我倏然看向远处的高草丛。
源赖光也顺著我的视线看去。几秒钟后，一只雪白的兔子慢吞吞地跳了出来。
我喃喃自语：“午餐。”
兔子看起来惊呆了。
源赖光平静的驳回：“我们有带干粮。”
兔子松了口气。
“不过倒是缺一双手套。”
兔子像看渣男一样的看著源赖光。
我也因为他的抖S发言而无语了。兔毛手套？你不是最爱你那双露指手套了吗……而且还微妙的只戴左手。所以只是想玩玩这只可怜的兔子？
“行了，走吧。”我懒洋洋道。“不是还要探探地形吗？要是有血腥味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源赖光瞥了我一眼，转身重新迈开步伐。
而我跟上他的脚步。
离开前，我最后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兔子已经消失了。而草丛安静的就如同一开始那般，再没有任何动静。
8
长年跟著赖光四处退治恶鬼，似乎给我带来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那一位啊……”
我曾经偶然听见过源氏族人的窃窃私语。
“看起来冷静，实际上砍起鬼来简直凶残！”
“咦？那一位吗？平常完全看不出来……”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压低声音：“我曾经跟著他一起退治过几次。那个场面真的非常可怕，有几个年轻人直接就吐了……我也是拼命忍耐才没有失态。那肠子都在地上——”
“……”
我目不斜视的走过。
什么嘛，年轻人就是欠锻炼。砍个妖怪就大惊小怪的……明明跟著我，我都会尽量照顾大家的啊，比赖光负责多了吧！
“唰——”
一甩刀刃将刀锋上沾染到的污秽甩落在地，我漫不经心地道：“说出来吧。说出你的巢穴在哪里，我可以赐你一个痛快的死亡。”
倒在地上的妖怪浑身发抖：“你……这个……恶鬼……”
“错了吧。恶鬼，难道不是你吗？至今为止，你吃了多少个人呢？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我垂下剑尖，轻轻抵在妖怪的腹部中间。
妖怪惊恐的蠕动，却无法远离我的剑。啊啊，他当然是走不掉的。……因为，我已经先砍了他的四肢啊。
不然要是逃走了怎么办？
我手腕微微施力：“快说吧。你的同族在哪里……我的耐心很有限，不好意思呐？”
“嘎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的是源赖光在几分钟后探测出了妖气的来源，让我白废了一番功夫。唉，阴阳术什么的，学起来真的很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回来后，年轻人看我的目光更害怕了。
9
我一寸寸检查著赖光身上的轻甲。
端肃凛然的跪坐在垫子上，源赖光背对著我。腿上搭著那把他钟爱的宝剑，而那只戴著手套的手，正规律地轻轻抚摸著刀身。
拨开他那头粼粼流泄而下的银发，我将所有绑带都确认过一轮后，直起身子：“行了。”
赖光微微颔首。
我们一同走过长廊。一旁的拉门之后，隐约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歌妓的乐声、娇俏的笑声，与中年人的交际应酬……
我和赖光都没有给那个方向哪怕一个眼神。
只是一门之隔，却犹如万丈天堑。人们每天为了环伺周围的妖怪担惊受怕，而这群老人们却饮酒作乐，不思进取。哪怕稍微有一些骨气也好、一点点为了黎民而著想的心思……
『啊，赖光？不知道啊，那小子又跑去哪里鬼混了……』
我靠上大树稍作喘息。面前，源赖光指挥著族人冲锋，将恶鬼的包围圈撕开一道裂缝。
『难得今天因为家族庆典，邀请了京城有名的舞姬来献舞……真是不知好歹的小子。』
按住赖光不断流血的手臂，我撕下衣袖为他包扎。
『不过是一群臭小鬼，气焰也太嚣张了吧？——』
在如雨般落下的鲜红盛宴之中，我斩下最后一个恶鬼的头颅。
血、疼痛、杀戮。
歌舞、觥筹交错、娇笑声……
“坐在宴会厅中喝酒、欣赏歌舞当然会轻松得多。”
“……难得你会多嘴……唔。”我因为腹侧的疼痛而颤了颤。将绷带打了个完美的结，赖光优雅的将手洗净，然后用一块布料擦干它们。
躺在被褥上，我侧过脸去看他。经过修整，赖光已经将自己那一身的脏污打理干净、换上宽松的浴衣，还难得的把他那头白发绑了起来。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的退治异常凶险。连赖光都被伤了手臂……我的肚子都被那该死的妖怪戳了一下，差点拉出一道大裂谷……最终我们还是顺利的突破包围，斩杀了为恶的首脑。
我被体内侵入的妖气弄得浑浑噩噩，直到回到源氏的宅邸，我才稍微能放松一些，去处理身上的伤口。
今天是，家族祭典的日子。
啊啊，用美酒与歌舞遮蔽双眼的话，人生确实会舒服很多。但是，你叫我怎么在听过那些人们的哀嚎声后，还能面不改色的坐在屋子里喝酒取乐呢？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不要叫别人做啊。”我懒懒地责备。
“哼，我想也是。”赖光跪坐在我身旁。就算是在私底下，他的跪姿依旧端正笔直，尽显大家族的优雅及严格的自律。
——无一刻松懈。
“……赖光。”片刻，我低声问道：“你最近，在抓妖怪吧。”
源赖光平静的低头看著我。
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
……该说些什么呢。责怪他明明知道交易极度危险但依然去做吗？还是不满他明明要求我的忠诚，却又隐瞒我这种事情……
但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也明白。
……笨蛋。
残留在体内的妖气令我昏昏欲睡。意识开始模糊，我按住赖光要帮我盖上毯子的手背。
因为太累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将那些话真的说出口来。但是……恐怕这家伙也多少明白吧？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
身体，血，灵魂。
如果你认为需要的话，我……
10
“预言？”
擦拭刀锋的手一顿，我皱著眉头看向靠在门边的源赖光。
“「源赖光会被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所杀」——大概是这么说的。”看起来蛮不在乎，源赖光噙著一抹看了就令人不舒服的嘲讽笑意，居高临下的俯视我。
“喔？”我慢吞吞的放下拭纸，拿起刀仔细看了看。
“哪个人说的？”
或许是我的意思太明确，源赖光可疑的停顿片刻。
“……给我克制一点，你的刀不是让你随便出销的。”
想去砍了那个大预言家的意图被识破了，我也不太在意：“这哪里随便？对于下一代的源氏族长无礼，这可是事关家族荣誉的战斗。”
“你对我倒是自信。”
我只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
源赖光嗤笑。
“啊……家族里的那些老人，还是早点让他们退下吧。”他道：“这也是个快速获得名望的方式。等到讨伐了鬼王——”
能够打破天定必死预言之人，难道不是最适合接任族长之位的人选吗？
我收刀归销。
……没想到啊。源赖光，被预言会死于鬼王之手吗？
源家跳梁小丑的最后一搏……
“你要何时讨伐大江山？”我问。
赖光看向我。有一瞬间，他的目光平静深邃，定定地凝视我的眼睛。随后像是我的错觉般自然滑开，只是像平常那样看著我。
“准备完成后，即刻进攻。”
他道。
11
——比想像中还要难缠。
锵的一声，鬼手撞在我的刀身上。扭转手腕避免被直接折断刀身，我怒喝一声，提刀再次向著面前的恶鬼刺去。
张扬的狂笑声响彻云霄，白发的大妖毫不吝啬的爆发出一股冲天妖气。一旁的族人中，当即就有几个因为冲击而受不了的口吐鲜血被击飞出去。
很强。非常……
剑锋几乎要舞成一片光带，尖锐的刺击声响成连串的急音，如飞流般激泄而下。准备如此之久，好不容易等到的时机……此刻，定要在这里留下茨木童子的首级！
“哈啊——!！”
沸腾的战意烧上脑袋，眼中的一切放慢。血水与汗水在激烈战斗的双方间飞溅开来，痛觉的神经麻痺，就算被割裂得皮开肉绽也没有任何疼痛感。在近距离的鏖战之间，我和这位白发的大妖怪视线胶著，都明白彼此的目的——杀死对方，不留余地！
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了。所有的意念，都灌注到手中的剑锋上吧。拼上这一身热血，以及至今为止每一次的修行——
不能让鬼王的手下，去妨碍源赖光!！
“区区人类，倒是有种啊——！”浴血的大妖兴奋嘶吼：“把你们全部打碎，也只需要一瞬罢了！化成飞灰的死去吧!！”
“做得到就来啊，茨木童子！下一刀就把你的四肢都给砍下来!！”
剑身与鬼手无数次相击，同样无数次不分伯仲的将彼此架开。宛若野兽的嘶吼著，我的眼前也被血色所染红。——这是谁的血，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最后一击，我的剑锋贯穿了茨木童子的肩膀，将他打倒在地。我的瞳孔紧缩，用尽全身力气抽剑，想要给他致命的攻击——
我感觉到胸口一凉。
……
什么……感觉。为什么……
“……大人——”
我听见他人凄厉的呼喊。
我低下头，看见胸前透出的，是一截妖怪锐利的指甲。
在我几乎筋疲力尽之时，骤然发动突袭的，是……
『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是你……”我咬牙：“……果然当时不该放过你的。”
那位陌生的妖怪轻声道：“对大江山出手的，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我冷笑一声。胸口的疼痛渐渐浮现出来，我在他抽手后退时，也不禁踉跄跌倒在地。
刚刚的战斗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力气……现在，模糊的视线，已经让我连握剑的手都快看不见了。
世界天旋地转。四肢冰冷，意识开始涣散。我压住胸口，看著那位陌生妖怪拖著茨木童子离去。
“咳、咳……这也是……命运吗……”
赖光……
我失去了意识。
12
……好热。
身体很痛。感觉吸不到空气……怎么回事……
我……
“——……”
有谁……在说话……
“——醒……”
“去找……光大人……来……”
……有谁的声音，在……
“——你要一直睡到什么时后？”
我睁开眼睛。
意识回复的瞬间，一股难言的剧烈疼痛感重重压在胸口上。忍不住疼得浑身抽搐了一下，我努力聚焦目光，寻找对我说话的那个人。
一只手摸著我的脸，将我的头转到右边。那个熟悉的脸孔低下来，用他沉静的血红色眸子，静静凝视著我。
“……”
……太好了，你没事。没因为我失败，而……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勉强动了动嘴唇。明白我想问什么，源赖光道：“鬼王听说茨木童子重伤，拼著自己受伤也要立刻离开……我没成功杀了他。”
这样吗。
“……抱歉、唔。”
好痛……有点，看不太清楚赖光的脸了。
连呼吸都像是有刀子割在胸口上。
我会……死吗？
什么都还没看见，什么都还未做到……像是一只蜉蝣一般简单死去，在这个世界上留不下任何东西。
……好累。
“……你给我撑著点。”
脸上的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比起胸口的痛感，那个力道简直像棉花在动……但是，我还是尽力维持意识，想听听他要对我说些什么。
“要是敢这么死掉，我绝对不会同情你的。”
赖光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说话，好让我能清楚听见他的嗓音。
“我还没把你利用个彻底。不准你这么随便的就去死，明白吗？”
我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说话还是这么混蛋啊，赖光……
……
……这种事情，我也明白啊。
我的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中。
13
说实话，没什么实质上的感觉。
痛到极致后，反而开始习惯了……伤势反反复复，我的意识也沉浮不定，时好时坏。
有时候能知道身边的是谁，有时候我只是睁开眼睛，但什么都看不见。
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其实在受伤的那时，就有点感觉到了吧。在这之后，都只是等待的过程而已。
“嗯……”
被换绷带的动静给惊醒，我看见了绑著马尾的赖光。猩红的瞳因为我的反应而瞥过来，他捏著绷带一角，缓缓揭开。
虽然已经麻木了，但看他的眼神，伤口应该状况不太好吧。
在这个时代，医疗资源有限……这也不难预料到呢。
——有些事情，不是靠意志能改变的。
“你竟然在发呆。”
赖光眨了下眼睛，轻轻哼了一声。
“我是在看你的伤势。”
……特意解释反而更可疑了。
没有刻意揭穿他，我呼出一口气：“……不太好，是吧？”
“怎么，很痛吗？”
“不……”我低喃：“什么都感觉不到。”
赖光握著干净绷带的手一紧。
我闭上双眼。
“赖光……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把这副身躯拿去用吧。”
我的身体，我的血，我的意志，我的存在……
会来到这个时代，这个结局……也是命中注定吗？
我想要看见那个未来。……我想要再次迎来，那个只有人类存在的未来。我是这么相信的……是你的话，一定会带领我们成功。
恶鬼式微，人族崛起。人们不必与妖怪争夺生存空间，能够一生和平安稳。
你遥远的愿想，一定会实现。
终有一天，大地必将插满人类的旗帜。
……我相信你。
14
冰冷的身躯再次泛上热意。
无法呼吸的那瞬间，我的思绪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知道了。无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在漆黑之中，像是漂浮在无垠的海水深处，感觉不到任何事物。
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但是，抓不住……
好像有什么人。那是，人吗？……人……我……
……
……我是，谁……？
“……睁开眼睛吧。”
有人在叫我吗……？
睁开、眼睛？
意识到的瞬间，我真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站著一个银色长发的男人，正静静地看著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我茫然的抬起头仰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于是我下意识开口询问。
“你是谁？……我又是谁？”
眼前的男人闭了闭眼。片刻后，他才用平淡的嗓音开口。
“我是源赖光。至于你……”
他向我伸出手。疑惑的看著眼前的手心，我迟疑著，轻轻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你的名字是鬼切。源氏……最强的利刃。”
叫做源赖光的男人这么说。他握紧我的手，将我自坐在地上的姿势拉起。
“鬼……切？”
好陌生的名字……我是，鬼切吗？
我站直身子，乖乖接过他递来的衣服。
“啊。”源赖光应了一声。猩红色的瞳深深地凝视我，像是在看什么失去了又重新找回来的东西……随后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我歪头看他。
他看著我的反应，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
源赖光把一把剑递给我。感觉到自己和这把武器的连结，我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它。心里有股难言的安心感，我珍惜轻柔的抚摸了一遍刀销，将之小心翼翼地别在腰间。
抬起头，我试探性的唤了他一声：“赖光。”
“嗯。”
“赖光……是主人吗？”
“你要怎么认为，都随便你。”他说：“只要你留在我身边，留在源氏……”
“再次成为我最强的武器吧，鬼切。因为这是你的要求……这一次，不许你再随意的离开。”
“——与我一起，斩尽天下恶鬼，守护人间的和平。”
我安静地注视著这么说的他。
“好。”
我道。
15
身体，血，灵魂。
如果有需要的话，就通通拿去吧。
因为你一定会好好使用在正确之道上的……对吗？赖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