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灯火阑珊处（gl)》卿若如斯

1、（一）秘密的玫瑰

　　2007年，陆燃14岁，上初二。
　　那时候的陆燃一张小圆脸，双眼皮儿大眼睛，留着齐耳短发。穿上校服看起来乖乖巧巧，可可爱爱，实则在家能闹腾的鸡飞狗跳,学校里搅和的乌烟瘴气,恨不能上天入地的作。
　　陆燃所在的十五中,是湘江市的重点初中。师资力量雄厚，硬件设施先进，拿到整个北省比较，实力也排得上第一梯队。陆燃能上这所学校，全凭着她爸的单位改制，分房恰好分到了十五中这个学区。
　　然而在这样一所好学校里，陆燃也没能学出个好来。
　　陆燃妈妈赵丽果同志仅在初一这一年，就接待班主任唐老师上门家访三次，家长会单独留下三次。每天晚上都要准点接唐老师电话，听唐老师控诉陆燃这一天在学校气哭了哪个任课老师，和哪位同学打架被教导主任记过扣分等，斑斑劣迹，数不胜数。
　　每天放学陆燃都会和她的死党卫图拖到最后封校才出门，路上买一包辣条，边吃边单手扶着自行车把，慢慢悠悠蹬着拖延时间，争取磨叽到爸爸下班到家后她再回家。这样赵丽果打她的时候，好歹能有个人拉着。
　　可要是哪天回去得早了，迎接陆燃的必然是一顿实打实的揍。
　　卫图的爸爸和陆燃她爸是一个单位的好同事，所以俩人从穿开裆裤时候就在一起玩。卫图一双大眼睛、蘑菇头，看起来比陆燃还要乖巧老实。可究其骨子里,俩人都是一样的混世魔王，陆燃惹下的祸事百分之一百都有卫图的助力。陆燃她妈和卫图她妈常凑在一起喟叹,不知道自己闺女有这么一发小是缘分还是冤孽。

　　北方十月的秋风凉意浸骨，这天下午放学铃声响起，班主任把陆燃留了下来。
　　虽说陆燃这一年多在十五中恶迹斑斑，创造出无数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但是她扪心自问，从上次挨揍后，这几天真的是老实本分，实在掂量不出有什么祸端值得被留校教育。
　　陆燃的班主任姓唐，因为说教能力突出，被取绰号“唐僧”。陆燃踏进办公室，面对的就是唐僧高深莫测的一张冷脸“有件事适合你去做。”
　　一旁的语文老师笑眯眯朝她招手“陆燃，下个月我们学校举办朗诵比赛，你愿意代表班级去参赛吗？”
　　陆燃一愣，慢腾腾挪步过去，心里开始盘算着打腹稿，思考该怎么推掉。
　　她在学校人烦狗厌，除了语文老师，没有一个老师待见她。其实语文成绩也算不上好，但是因为作文写得好，常被当成典范在级部里传诵，所以语文老师格外喜欢她，平时碰见她总会冲她眉眼弯弯地笑。
　　要拒绝这样一位温柔美丽善良大方的老师，陆燃有一点为难。但是要让她穿着校服板板正正站在台上，字正腔圆地拖着调子朗诵，实在太傻，她不爱干。
　　正酝酿措辞，语文老师拉过了她的手“陆燃啊，这次比赛不只是代表班级展现集体风貌，对你自己，那也是一次上进和自秀的机会。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压力，咱们班敲定了你和裴娴静同学，老师觉得你们两个人搭档，一定没有问题。”
　　陆燃闻言喜出望外“真的吗！那我愿意！”

　　要说跳脱张扬、潇洒不羁的陆燃有什么心事，那就是裴娴静。
　　裴娴静人如其名，娴静温柔。在家里是懂事乖乖女，在学校是老师捧在手心里的三好学生，成绩优异，文明礼貌，团结同学，乐于助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实在太完美了。
　　陆燃最爱看她笑，她笑起来露着两颗小虎牙，又甜美又可爱。
　　陆燃从升初一就喜欢裴娴静。然而两个人云泥之别，平时在班里除了收作业，基本没有交集。所以这场暗恋进行了一年，两个人还没说过三句话。
　　这次的朗诵比赛搭档，是陆燃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情。

　　卫图在校门口等半天，快封校时才看到了和语文老师一起出来的陆燃。陆燃仰着脑袋和语文老师说话，乐呵呵笑得像个憨瓜。
　　卫图看猴戏一样瞧着陆燃眉开眼笑地和语文老师亲切分别，待她走近了才问她“你怎么了，呲牙乐成那样，有病吗？”
　　陆燃低头娇羞道“我病了，病入膏肓。”

　　第二天早上下了第一节课，陆燃就开始找裴娴静商量朗诵比赛事宜。直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声响起，俩人还没商量完究竟读什么。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陆燃托着下巴歪头看着裴娴静遥远的侧脸，半节课课本也没翻一下。后来实在忍不住想和她说话，给裴娴静传纸条。
　　裴娴静将小纸团握在手心里，再三确定老师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慢慢舒展开被陆燃揉出毛边的纸。
　　“我想了想，要不我们用语文老师推荐的最后那篇外国诗？”
　　裴娴静稍一思忖，在下面问她“叶芝的《秘密的玫瑰》吗？”
　　陆燃从邻桌手里飞快接过纸团，小心翼翼地打开。裴娴静娟秀的字映在眼前，她在这一刻开心到想要笑出声。
　　陆燃想：这一定是身为好学生的裴娴静第一次上课传小纸条。

　　裴娴静初一就在学校广播站读稿子，陆燃声音底子好，俩人在朗诵这方面的确能搭档。从这天开始，她们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会留在教室里练习，语文老师偶尔会留下来给他们指导，更多的时候，是陆燃和裴娴静两个人相互订正。
　　开始的时候陆燃满心满眼都是裴娴静：她和她离得那么近，她会对着自己笑，还会嗔怒自己读的不够认真不够好。
　　几天后，陆燃开始真心实意对朗诵比赛这件事上心了。
　　她希望她和裴娴静第一次同台，能够有一个漂亮的成绩。

　　周六周末本来定下要在裴娴静家里排练，但是去了两次陆燃都不太自在。裴娴静父亲是市政要员，母亲端庄优雅，温柔里却总带着一些疏离，让陆燃感到莫名的紧张与窘迫。
　　比如第一次见面，她明明在笑着和陆燃寒暄“这就是陆燃吧,经常听阿静提起你呢。”
　　四目相对时，对方微不可察的一丝淡漠却被陆燃准确地感受到了。
　　这怪不得人家。陆燃深知自己在班级家长群里的恶名，加上这种不修边幅的糟糕形象，没有家长喜欢自己的女儿和这种同学走得近。
　　陆燃只好扯着乖巧的笑容,像个标准的好孩子那样回敬她“阿姨您好,我就是陆燃。”

　　所以到第三个周末，她们还是决定到学校里来排练。
　　周末初三毕业班来学校补课，只要穿着校服就可以混进来。
　　裴娴静有社团教室的钥匙，这个教室是初一的阅读社和初二舞蹈社的公用教室，两个级部活动时间相错，室内空间很大，足够她们俩充分发挥。
　　“他曾把神祇从要塞里驱赶出来，
　　最后一百个早晨开花，姹紫嫣红，
　　他饱赏美景，又痛哭着埋他死去的人的坟；
　　那个骄傲的、做着梦的皇帝，把王冠
　　和悲伤抛开，把森林中那些酒渍斑斑的
　　流浪者中间的诗人和小丑叫来，
　　他曾卖了耕田、房屋和日用品，
　　多少年来，他在岸上和岛上找寻……”

　　陆燃不知道，在她们投入地练习时，教室书架后面还有一个人。
　　秦御喜欢这里的寂静和静谧，她刚转学过来，在湘江没有什么朋友，周末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翻窗来这个僻静自由的空间里读书。
　　现在这份独属于她的僻静被喧嚣侵占，她茫然无措地站在层层叠叠的书架后面，沐浴着夕阳的余辉，耳边是古老诗歌的吟诵。
　　她微微侧首，透过镂雕木格的间隙，看到了一脸认真肃穆的陆燃。
　　和平时那个狂妄无拘的人，似乎有一点不一样。

　　十一月下旬，陆燃急切盼望的朗诵比赛终于迎来了最终决赛。
　　预赛是级部之间比，每个级部选出前五参加校级决赛。之前的级部预赛里陆燃和裴娴静轻松过关，决赛明显提升了难度和档次，不止是全校瞩目电视台选段录播，前三名还会有班级奖章和个人证书。
　　一次一次反复打磨排练这么久，裴娴静定下目标要冲进前三。陆燃更是卯足了劲要做成这件事，一个多月来每时每刻都要揣摩精雕每一个字词和微表情。
　　这天早上，陆燃起床洗漱后胡乱吃了两口饭，便来到了学校。
　　时间尚早，裴娴静还没有来，她自己在社团活动室里又单独排练了几遍，出来时班级已经带队到了礼堂。
　　陆燃匆忙赶到后台，语文老师正在等着她，却不见裴娴静。陆燃抽完签，后面化妆室里已经开始排队挑衣服了，人不齐没有办法去试穿，陆燃只好先去化妆。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化好妆的陆燃焦躁不安的等待中，裴娴静终于赶来。
　　语文老师火速带人去试衣服，试衣间里挂着的衣服只剩下了三四套，有的在之前试穿中崩了扣子断了系带，剩下的衣服完好且合身的，只有两套演话剧用的英伦风礼服。精致繁复的小礼服搭配缀有水晶和孔雀翎的王冠，倒是和她们的选题内容极为应景。
　　裴娴静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摆弄王冠上的翎羽“这衣服是不错,就是有一点夸张了……”
　　陆燃内心吐槽:好姐姐，谁让你不早来挑衣服啊!合适的不这么夸张的衣服都被挑走了。面上仍不忍苛责她，忙不迭的点点头“我也觉得有点引人注目了，不过我们俩穿起来还挺好看。”
　　裴娴静去上妆，陆燃在化妆室外面焦急地等着她。从这里到台上帷幕后，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此时正是等待进场到幕后准备室的时候，黑压压一群人挤在回廊门口。
　　时间到了，陆燃隐约听到前台上主持人已经登台暖场，舞台负责老师拿着小喇叭下来，组织大家有序的进入幕后准备室。
　　这边裴娴静还没化好妆。
　　陆燃手气好，抽签顺序较为靠后，此刻也是坐立不安，拿着稿子的手微微颤抖。

　　等到前面人流散去，空旷阴暗的室内只剩下陆燃一个人，化妆间的门终于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