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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雪上加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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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预估80分。
所以,第一批录取志愿,她没填就回去了。对她来说,纯粹是浪费纸张,数学没有奇迹的话,她的人生也不可能有奇迹了。
何伊尘失魂落魄、心灰意冷。
她扑哒着拖鞋,机械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黑暗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残云。
这里属于丘陵地貌,沟壑纵深,深深浅浅的褐色大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质朴的农民,点点昏黄的灯火点缀着沉默的人间。何伊尘脑子里走马灯似的,父亲母亲、东门万秋、高考、数学、伊鸣权晓武、前程未来、过往心酸…在她思绪里来回切换,直到一辆摩托车横在她的面前。
一身的酒气!不用抬头,她也猜到了是谁。
何伊尘没有理会,绕过摩托车继续往前走。
不到三十米,摩托车继续开上来,堵在她前面。就这样她一路走,那摩托车一路堵,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让步,遇到窄的地方,何伊尘就爬到坡上绕过他,直到一个涵洞洞口。据说这个洞当年是村民们用斧头凿出来的,因为条件有限,洞开的很窄。这次何伊尘想绕的话,就要翻过一座小山。
何伊尘毫不犹豫,抬脚就往山上爬,山上灌木丛生,刚踩上坡胳膊就被划拉了一道口子。她穿的又是拖鞋,走了不到5米就被困在原地,进退不得,夏天的蚊子又特别厉害,一旦停下来就被围攻。何伊尘心生退意,但又觉得很没面子,就停住不动。
这时她听得他停住摩托车,也往山上爬来,何伊尘故意做出继续前行的样子,小心拨开灌木,用脚踩平脚下的杂草。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如果不是摩托车的灯,她根本看不清脚下路,她也实在不敢再往前了,万一碰到什么蛇蝎虫蚁,没被咬死到估计也要被吓个半死了。
“别动,有蛇!”
何伊尘一听有蛇,哪里敢不动,尖叫着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她本来是想跑下来的,脚下被绊了一下,加上坡度又陡,还好被他单臂接住了。
右脚一挨路面,何伊尘立马缩了回去,她试着尝试用力,还是不行,刚才跳下来时脚踏空了,她还以为不严重。
左脚心皮没了!
右脚不能挨地了!
再加上这些天各种不顺心的事,她所有的悲伤、怒火都集中在那瞬间,她愤怒地一把推开那人:“赵嘉远,你到底想干嘛!”
赵嘉远被她搡的后退了两步,扶到靠山的墙面才立住,他没想到何伊尘会发这么大的火,小心翼翼地说:“阿尘对不起,我刚才就是想吓你一下,没有蛇。”
这一句阿尘,让她的心微微柔软了一点。但她还是忍着刺心的痛,瘸着脚,恨恨地往前走去。
赵嘉远从后面冲上来,侧挡在何伊尘前面:“阿尘,就让我骑车带你一次吧,最后一次。”
何伊尘没有做声。这里离家差不多还有十里路,以她现在的情况,走上十步都是艰难。另外她也知道,赵嘉远的执拗和她不相上下。她甚至可以预想到,如果脚没有受伤,接下来的路他们大概率会一路堵、绕,再堵、再绕,一直循环到村口。
赵嘉远知道她没有吭声,就是默许了,赶紧将她扶上车,生怕她后悔似的一脚油门到底。摩托车在弯弯的乡道飞了起来,扬起的尘土遮住了身后的路,轰轰的发动机声惊起林间夜憩的鸟。
遇到一个转弯的时候,他直接越过崖壁,虽然崖底不深,但下面全是荆棘,砍伐之后留下乱七八糟的小树桩、尖尖的树根,他们若跌落下去随便滚到哪根尖树枝上,这条命就交代了。
她虽不惧死,但一想到和他死在一起,父母怕是会被口水淹死的便极度烦闷,甚至厌恶。
如果换做以前,她肯定会很凶地吼他:“赵嘉远,你这是要死吗!”此刻,她只是牢牢抓住摩托车的坐凳两边的扶手,紧绷着神经一声不吭。
可是车速越来越快,摩托咆哮着,何伊尘明白,他就是想让自己开口。何伊尘妥协了, “你疯了吗?”
赵嘉远猛地刹住车,何伊尘额头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地说了句什么,何伊尘没有听清,当然也不感兴趣。
果然车速慢慢减了一些,但到了一个三岔路,赵嘉远突然调转车头,朝来时的方向开去。
何伊尘真的后悔上了他的车,心道:又抽什么疯?但实在心累,也不在言语。直到他将摩托车停在街上诊所前,方知他是带自己来看脚的。
何伊尘不肯下车,她说脚崴的不严重很快就能好,你要是想带我回去立即就走,不想带我,就把我送到涵洞那我上车的位置,我自己走回去。
赵嘉远微微笑着说:“这是我同学开的,没人找他看病,昨天看到还硬要我给他练扎针,我好好的没病没灾的,这不拉你来帮忙了,也让他涨点经验,不然啥时候能出师。”
见他这样言之凿凿情真意切,何伊尘的心又柔软了一些,虽然还是赖坐在车上,气势上已经明显感觉到没有先前那么坚持。赵嘉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好哄。
他小心支撑好车子,对何伊尘道:“你坐好别乱动,我让他出来看看严重不严重,不严重的话咱立刻回家。”
这样一来,何伊尘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仍由他去叫门。
大门虚掩着,赵嘉远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很快,一人跟着他一起走了出来,那人拉亮了大门外的电灯。
哪里是同学,明明是一位中年大叔。又被他骗了!
但何伊尘也没有发作,左脚心火辣辣地疼,右脚她微微活动就痛,她自己也有点期待医生能不能让她感受好一点,更何况当着医生的面,她也不好在发作。
那人来到何伊尘身旁,赵嘉远指着她的右脚说,“王医生,她是这只脚崴了。”那人打开手电照了照,用手按了按踝关节外侧,“这里疼?”
何伊尘强忍着疼痛,但还是轻轻嘶了一声。
他抬头对赵嘉远说:“去屋里吧,我帮她处理一下。”说完便先行进了院子。
何伊尘推开赵嘉远扶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地踱进大门。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想到刚刚在手电光照下,那满是泥尘的脚在这么热的天穿着拖鞋扑哒一天脚一定很臭,医生闻到多难堪,便拐弯朝水井走去。
赵嘉远小跑两步,将引水倒进压水机,连压了五下水才哗哗地流出,他接满引水的缸子,便让水缓缓流出等待着何伊尘一步一瘸地走过来。
何伊尘认真地洗去脚上的泥尘、臭味,最后又洗干净手,进了院子的偏房,王医生已经打开了灯。
诊室干净整洁,让何伊尘心生好感。靠山墙的那面是一排木质抽屉柜子,每个屉门上都写着草药的名字,玻璃柜台上一把算盘,一个脉枕,一个病笺处方本,柜台里摆放着一排排的西药。王医生在柜台侧柜上出诊箱里翻找着什么。
“坐。”他头也不抬地说。
何伊尘坐在了候诊的长凳上,赵嘉远拿来一个略高的小凳子,示意何伊尘将脚放上去,何伊尘乖乖照做。赵嘉远递来一包纸巾,何伊尘接过将右脚上的水轻轻沾去,然后抬起左脚想接着擦水。
赵嘉远总算逮着了机会,一把抓住她的脚腕。他刚才之所以一直跟着她,就是看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没想到这么严重。
前脚掌有一大块皮已经没有了,上面附着一层黄色的脓,周围的皮肤都是红的。“你的脚怎么搞成这样?”
他这样一招呼,刚好走出柜台的王医生也看到了,“哎呀,你这都发炎了,必须得消毒。”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爸,我来了。”一个清瘦的男生一步跨进门槛,他看上去和赵嘉远差不多高,应该是刚冲完澡,湿漉漉的头发还攒着水珠。
他一进屋就看到赵嘉远,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光:“远哥,真的是你!”
赵嘉远抬头看着他,示以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像是你的声音,想着这么晚你怎么会来,还以为听错了呢,哈哈果真是你!”那男生异常兴奋。
“你去冰箱里拿块冰来。”他爸爸打断了他。
“我马上就来。”那男生像是一阵旋风,听得“砰”的一声关冰箱门的声音,他复又出现在诊室里。
王医生将冰块裹了一层纱布,让何伊尘冷敷刚刚扭伤的脚腕处。接着指导那男生给她消毒。那男生一定想在赵嘉远面前露一手,不耐烦地抢断了他父亲的话,“阿爸,我知道怎么处理,不用你提醒。”停了几秒,许是给自己留个余地,补了一句:“我试试,不会你再说”。
酒精倒上伤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抖动了一下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赵嘉远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的心疼。赵嘉远再次伸手去接冰块帮她冷敷时,她没再固执顺手让给了他。
包扎纱布的时候,男生卡住了,他连试了2次都包的松松垮垮,最后还是在他父亲的指导下完成的。他有点沮丧:“看着挺简单的,怎么到我就不行了呢?”
赵嘉远安慰他说:“第一次实践,已经很棒了。以后多练练就好了。”那男生听完眉眼皆笑瞬间心情大好。
本来何伊尘想自己走出去的,奈何那医生不建议她下地。他还反复强调,化脓的脚明天再来换药,扭伤的脚去拍一下X光片最为保险,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以他的经验应该不用拍片,但养好之前不要下地是必须遵守的。当着医生的面不遵医嘱也太不像话了,所以赵嘉远将摩托车骑进院子里停在诊室门口,提着胳膊大臂把她拎到后座上时她也没有拒绝。却急的王医生在旁边直嚷道:“哎呀胳膊,小心胳膊小心胳膊!”
回去的路上他没有开灯,在淡泊的月光下,摩托车开得很慢,甚至还没有以前他骑自行车带自己时走得快,月亮浅浅的辉润在地面上留下了他们淡淡的影子。
夏虫鸣鸣,和着低鸣的摩托车发动机声,竟然显得四周格外寂静。
弯过一道岭,细溪潺潺,丛林里偶尔一只惊飞的鸟儿扑打着翅膀飞向远方。
赵嘉远不说话,何伊尘更不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