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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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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依依,春光烂漫。李家庭院里苍翠的梧桐树下,敬言吹箫,语盈抚琴。箫声悠扬,琴音清越,皆醉人肠。
男子长身玉立,俊秀儒雅,唇边泛着淡淡的笑意。
女子双瞳翦水,清丽脱俗,面上绽出浅浅的欢喜。
灿烂的阳光从梧桐茂密的枝叶中穿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璀璨,明亮。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良辰美景奈何天!
【语盈•回眸一笑百媚生】
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请来的教书先生给我们讲那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那时,敬言就对我讲,语盈,咱们就要这个样子,我是磐石,你是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点头,好,咱们就这样,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笑,笑容明媚温柔,我们握着手,一起用童稚的声音细细地念,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一边的先生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慈和安详。
那个时候尽管我们还小,可是我已知道,敬言和我不会像焦仲卿和刘兰芝那样劳燕分飞,颠沛流离,我们会很幸福地在一起。因为敬言和我是指腹为婚,他爹爹是户部尚书,我爹爹是礼部尚书,两家门当户对,交情甚好。而且,敬言的娘非常疼我,总会给我一些她亲手缝制的衣裳饰物,我穿戴后,她会把我揽到怀中,笑着对我娘说,语盈真是个美人胚子,越来越漂亮了。娘笑,我也偎在她怀里,笑。
她只有敬言一个儿子,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我亦视她如母。所以我不会有刘兰芝那样的命运,我会有一个疼我的婆婆,一个爱我且我爱的丈夫,将来还会有一大群可爱的儿女承欢膝下。我与敬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我忘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世上的事,不会如此圆满。
所以,十六岁那年,我和敬言遇上了锦瑞和锦柔。
上元灯节,我和敬言携手共游。长安城的街市上,花似锦,灯如昼,繁华三千迷人眼,车如流水马如龙。此时正值太平盛世,整个夜市热闹得似是在举国欢祝这个喜庆的节日。
我何曾见过这般场面,自是兴奋异常,大大小小的东西买了许多,不一会儿敬言就抱了一大捧,他跟在我后面,满眼宠溺与无奈,我只是笑,乐此不疲。
在一家古玩店里,我看中了一枚翡翠钗子,遍体通翠,晶莹剔透。我喜欢得紧,立即付银子买下,插在鬓边,回眸一笑,敬言,你瞧好不好看?
转身,映入的却是另一双眼。
清澈,温和。
我一怔,看见那名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他笑了,文雅谦冲,不带任何调笑之意,很诚恳的说,姑娘秀美绝伦,这钗子配您再适合不过。
我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笑,敛眉,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
这时敬言才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赶来,额角上有汗沁出,低声说,语盈,我险些追不上你。
我微笑,注意到刚刚那个目光温润的男子身边有一个女子,自敬言出现后,她就一直看着敬言发愣。
那眼神,有些迷离,思慕之情一望便知。
我心下不悦,那男子似乎也看出了一点端倪,笑道,既是相逢便是有缘,不如一同去竹影楼喝一杯如何?
我欲拒绝,敬言却说,甚好。
他走得累了,正欲歇息。我也只好笑着随他们进了竹影楼。言谈之间,互道了姓名,男子叫锦瑞,女子叫锦柔,两个人是兄妹,今晚共出来游灯河。
一看便知他二人定是富贵人家的子女,衣着华丽,举止优雅,锦瑞气宇轩昂,谈吐不俗,锦柔却温柔腼腆,一直垂着头默默不语,说句话脸上便会现出红晕,偶尔会抬头悄悄望向敬言,眼底有情意流动。
我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只是一次相逢,明朝便不会再聚,我何必吃这些无谓的干醋?
茶宴闭后,相互说了后会有期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匆匆离别。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遇见,不会后会有期的。
我以为。
秋燕去,鸿雁来。
黄叶落,花空坠。
半月之后,我又看见了锦瑞,此时,他身着白袍,依然玉树临风。
他展开手中金色的绸缎,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皇室六公主许予户部尚书之子乔敬言,泽令一月之后完婚。钦此。
敬言呆住,他爹爹用颤抖的手推了推他,他才恍然,谢主隆恩。
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此时,我方知,原来锦瑞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锦柔,则是皇上最为疼爱的六公主。
【敬言•玉楼宴罢醉和春】
红烛点点,蜡泪盈盈。满室皆是散不尽的忧郁,恰同我此时的心情。
犹记三日之前,语盈执着我的手,满眼是泪,满心创伤,她递给我一方绣帕,上面绣着四行绢秀的句子: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紧紧咬着下唇,什么也没有说,我心里一酸,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心里亦是酸楚。
从小到大,一直以为我和她会共结连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一纸诏书,硬生生地斩断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叹了口气,上前,挑开了喜帕,看见了我的新娘绯红如朝霞般的面庞,羞涩而喜悦的眼。
如果不是她,也许我和语盈现在仍在花前月下抚琴吟诗吧,温馨浪漫,可偏偏有了她,我才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驸马。我心里忽然有了几分怨恨,面色也变的冷凝,我对她说,天色已晚,你先休息吧。
锦柔怔了怔,张开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委屈地合上了唇,有泪光闪现。
我心下有了一丝不忍,但还是坐在了椅子上,闭目,假寐。
不久,我听见了她低低的啜泣声。
我假装,未闻。
洞房花烛夜,就这般过去了。
第二天,我随她进宫省亲,皇家的规矩总是那么繁琐,我却不得不遵,就如同我不得不娶锦柔为妻一样。
我看见了我的岳父,当朝皇帝远帝,英明睿智的模样,可在我们面前却很慈和,他拉着锦柔的手,问,女儿,他对你好吗?
我心一紧,却听得锦柔说,他待我很好,父皇放心。
远帝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锦瑞把我拉到御花园的无人之处,他说,你要对锦柔好一些。
我掉转了目光,看着四周姹紫嫣红的花朵,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语盈,我又怎能对锦柔好?
他瞪视我,最后叹息,敬言,我知道这些事情很勉强你,但锦柔,她母妃早丧,从小性子就极柔弱,虽然父皇很宠她,可她一直不快乐,只有你才能让她快乐,对她好一些,就算你是在怜惜一个可怜的孩子,好吗?
对不起,我的好,只能给语盈一个。我说,拂袖而去。
他又叹了口气,我会帮你照顾语盈。
我顿住了脚步,回头,语盈不会用你照顾,我也不用你帮我照顾她,谢谢你的好意,太子殿下。
满园春意昂然,心境却荒草丛生。
我不知,一切何时才是尽头。我只知,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们的誓言,我不会辜负。
【锦柔•鸳鸯瓦冷霜华重】
从小我就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娘和父皇的关系并不好,每次父皇来,娘都会用她固有的那种淡淡的口吻和父皇说很少的话,言语间还有丝毫不掩饰的不敬,父皇总是会被她激怒,然后气冲冲地离开。
我问娘,为什么不对父皇好些呢,父皇对您很好的。
娘淡淡的笑,因为他不是我喜欢的人,锦柔,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我们只会对我们喜欢的人好,对我们不喜欢的人无法好。
娘说这句话时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的笑容十分迷人,尽管只是淡淡的笑。在整个皇宫里,她只对我一个人笑,即便是对父皇,她也是冷若冰霜的。
那时父皇对我并不怎么好,但后来娘死了,我看见父皇坐在娘的寝宫里悄悄垂泪,我走到他跟前,怯怯用手为他拭泪,我说,娘走了,还有锦柔在,父皇不要难过了。
他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把我抱到怀中,挤出了一个笑,是啊,还有锦柔在,从今天起,父皇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会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我们偎依在一起。
自那以后,父皇对我极好,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只要是我开口说的,他无不依从。可是我却很少要什么,我愈发的安静,每天躲在深宫里,看花谢花开,云去云来,沉静少言,时间久了连说话都会腼腆。我听见有丫鬟在背后笑话我说我不像个公主,说我小家子气,没有皇室公主应有的落落大方。
是的,我就是那样一个胆小怯弱的女子,可对有一个人我不会觉的腼腆羞涩,他叫岳年,娘去世后父皇派给我的侍卫,大我五岁,也不是多话的男子,但看我的时候眼里总是有着温柔的神采,将我守护的无微不至。
我们只会对我们喜欢的人好,对我们不喜欢的人无法好。娘说的对,所以我无法对岳年好,因为后来我遇见了敬言,那般清俊的男子,令我一见即倾心。我知道他和那个叫语盈的女子关系非同一般,他总是带着那样柔和的笑意看着她。
可是,我忘不了他。
忘不了他的眉如山,青翠欲滴。
忘不了他的眼如酒,馥郁如醉。
终于,我去跟父皇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他叫乔敬言。
可是,他对我并不好,冷淡疏离,眼底有着深切的抗拒,我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他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子,不是我,如果,我知道一切会是这个样子,当初我不会任性的对父皇说我要嫁给他,我宁愿把他放在内心最深处,一个人孤老终生,但可以看到他安心如意。
可是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可以令他回心转意。
而如今,覆水难收。
我默默哭泣,心碎神伤,他却恍若不闻,对我礼貌且客气。但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相敬如宾,我要的,是琴瑟相和,是死生契阔。
惟有岳年,常伴我左右,心疼地看着我的隐忍,不离不弃。
他说,公主,你又何苦如此?
我无言。
终于有一天,我看见敬言眉目间闪烁着异常的喜悦,我心下疑惑,暗中留意着他的行踪。
果然,黄昏时他出了府,去了一家酒楼,我悄悄在后追随,看见酒楼里有着一个女子,他与她,拥抱在一起,泪沾襟,唇相迎。
他抱着她,垂泪,眉梢紧蹙,他喃喃的说,语盈,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永远不会辜负你……
他们还说了好多好多,我无力再听,仓皇离去,泪水簌簌而下,掩不去,遮不住,似我心头的悲伤,逆流成河。
我去了另一家酒楼,举杯痛饮,任疼痛肆虐,神伤心碎。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如高楼,有人楼上愁。
然,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岳年找到我的时候,我已醉不成形,我举着杯子对他吃吃的笑,来,陪我喝一杯,与君高歌共醉三万六千场,皓月清风相伴碧空云高张……
岳年皱眉,公主,你醉了。
他拖着我回去,我温顺的倚在他怀中,仍醉醺醺地唱,与君高歌共醉三万六千场,须放我与子共疏狂……须放我与子共疏狂……
迷迷糊糊的,似乎已到了家,我目光迷离地问岳年,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是因为我不讨人喜欢吗?我真的那么讨厌吗?
公主您别乱想,您一点也不令人讨厌,是驸马不好。
你乱讲,明明是我不讨人喜欢,没有人喜欢我。我醉眼朦胧地看他,岳年,你喜欢我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么……
剩下的事,我彻底忘记了。
我醉了,真的醉了。
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宿醉之后我浑身乏力,吃力地张开眼后,眼前的情景不由得让我呆住。
凌乱的床铺,岳年和我衣衫不整地躺在那儿,红潮满面,而洁白如雪的床铺上,有着一片刺眼的落红。
我突然明白,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
岳年也醒来,我们望着彼此,皆是沉默。
半晌,他说,公主,您昨天醉了,所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愿意以死谢罪。
他下床,拔出了剑,剑身闪出耀眼的白光,我还在发愣,竟忘了前去阻拦。
恰逢此刻,门开了,进来的,是敬言。
他先是惊愕,然后恍然,疑惑地看了看我们,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静静离开。
我回过神来,抢了岳年的剑,说,你不能死,一切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活,所以你不许死,知道吗?
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用公主的口吻对他说话。
可是……他欲言,我摇头,现在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安,但仍是按我说的走了。他一直那么听我的话的,千依百顺,所以昨天晚上一定是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是不会亵渎我的,这一点,我坚信。
好在,现在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语盈•夜雨闻铃断肠声】
夜未央,月初上。
我在院中怔怔坐着,想起儿时的一些往事,不由得神情恍惚。
曾经以为,我们可以携手走过这漫漫人生,踏歌而行,有着不尽的幸福与欢喜,而如今方知,世间的事,不会如此完满无缺。
此时此刻,是不是她在他身畔红袖添香,他又是否会向对我一样对她露出明媚的笑容呢?不,敬言不会的,我知道,他是那么坚贞的一个人,定不会负我。我相信。
她是公主又如何呢?荣华富贵如浮云,转瞬即逝,我们都懂。
语盈。
是他在叫我吗?我惊喜地转头,看见的却是锦瑞,不禁略微失望,我问他,有事吗?
他的眉毛紧紧地皱着,他说,敬言被打进了天牢,明日斩首。
我难以置信,为什么?他怎么会被打进天牢?怎么会呢?
锦瑞为我讲述了一切,两天前,锦柔看见了我与敬言私会——其实那是他们婚后我与敬言唯一一次相见的,却偏偏被心思细腻的锦柔看到,她难过,于是喝到酩酊大醉,被手下带回了公主府,糊里糊涂的被人玷污了清白,自觉无面见人,于是饮鸩自尽,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明了一切,她以为她的这封信可以解释清楚,可以不会给别人添加祸端,殊不知,皇上看完更是大怒,当场斩了岳年,又将敬言打入天牢。他说,如果敬言好好对锦柔,锦柔何至花钱买醉,便是因为敬言对锦柔不好才会导致如此祸端。
他是皇上,他的迁怒,也是真理,没有人可以反抗。
所以,敬言死期将至。
锦瑞说,我今天来是因为父皇要见你,他要见见惹他女儿伤心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皇宫就是这样,庭院深深,似是没有尽头,华丽而空旷。
我见到了万民景仰的皇上,四十余岁的男子,瞧起来竟似刚过而立之年,面容英俊,眼神深邃,他笔直的站在我的面前,我跪下,给他请安。
免礼。他说,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盈满怒意的话啊,我抬首,垂眉,但依然看到他的惊愕,还有他一瞬间的恍惚。
他凝视着我许久,最后说,如果你愿意入宫为妃,那么,朕可以免了乔敬言的罪。
你可愿意?
我沉吟片刻,盈盈下拜,我愿意。
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何况,仅仅是入宫为妃。
只要他好,便好。
【远帝•夕殿萤飞思悄然】
我以为我已经将夕阳忘记,可在我看见语盈的那一刹,我发现一切原来清晰如昨。
在语盈抬起头来的一瞬,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夕阳也是那样的抬起头来看着我,让我惊为天人,二十年后,同样美丽的女子,又一次令我遇见。
其实语盈和夕阳长的并不像,像的是那种气韵,温婉,但又坚毅。锦柔虽然长相酷似夕阳,可却缺少她母亲的神韵。
于是我对语盈说,如果你愿意入宫为妃,那么,朕可以免了乔敬言的罪。
她说她愿意。
我知道,她之所以愿意,是因为乔敬言。所以当我封她为贵妃的第一个晚上我去了她的寝宫,我伸手欲抱她,她却从袖子里拔出了一把刀,向后退了两步,眼神清冽,她说,皇上您不要碰我,如果您再往前来的话,语盈便自刎。
我笑笑,没想到她会坚贞到如此地步,摇摇头,算了,朕答应不会碰你,君无戏言,你放心。
刚刚,她那清冽的眼神,和夕阳如出一辙。
她看着我,有点疑惑,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安静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是笑着,抱着一厚摞奏章坐到了书桌前,于灯火之下,奋力处理国事。
久而久之,语盈对我放下了戒心,我常常去她那里,有时她会伴在一侧为我翻阅奏折,有时她会为我泡一杯茉莉茶提神,有时会陪我对弈一局。宫中渐渐有了传闻,说后宫粉黛三千人,三千宠爱集一身。
一个个深夜,当我批奏章累了的时候,走到床前看看床上沉沉睡去的语盈,都会感到一阵阵满足,不,不是满足,而是心安,心里极其温暖,安定。
有一天,我问她,语盈,你恨朕吗?
她笑,摇头,不,皇上,您是个君子,也是个好人。
我也笑了,因为我知道她这般清高的女子不会说谎言来骗我欢心。
我为她讲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故事,二十年前,有一个叫夕阳的女子,美貌无双,蕙质兰心,可是她爱的却是我的弟弟梁王,我当了皇帝之后强娶了她,她做了我的妃子,我给她我所有的宠爱,却博不得她半点欢颜,她对我永远清清冷冷,后来她死了,给我留下了一个女儿,就是锦柔。
锦柔,那样怯生生的小女孩,她从来不曾撒过一次娇,摆过一次架子,也从不曾管我要过什么,直到那天,她红着脸对我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叫乔敬言。我从来没见过她有那样的神采,她真的很喜欢乔敬言的,可是,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叹了口气,语盈也淡淡的笑了笑,皇上,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吧。
我也微笑,是啊,上天注定,你要来到我身边,陪我度过剩下的日子。
她凄然一笑,不语,开始抚琴,抚的是那首《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其实她念念不忘的,还是乔敬言。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就好,可以看到她,我便安心。
我只是寂寞,一个帝王的寂寞。
【敬言•词中有誓两心知】
我从天牢出来之后,第一个看见的是锦瑞,我问他为什么皇上又放了我,他告诉我,因为语盈,她答应进宫做皇上的妃子,皇上才答应将我放出来。
原来是这样。
语盈,她为了我情愿进宫,情愿守着她不爱的男子孤独终老,这份情意,我要以何为报?
在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半月后,我决定离开,离开长安,离开这伤心之地,因为我知道,我和语盈,此生已无缘。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
梦也渺渺,人也渺渺,天若有情天亦老。
但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记的有一个叫语盈的女子,她为我,抛却繁华,而我为她,凝望天涯。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些誓言,我永远不会忘记。
【锦瑞•秋雨梧桐叶落时】
我没想到,父皇五十刚过便即逝世,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年轻,那么精力充沛,可是,那个秋天的夜晚,他真的就去世了,突发恶疾,死在御书房里,周围只有一个小太监,死的孤单且凄凉。
次日,我登基为帝。
按规矩,宫里所有嫔妃都应该陪葬,随先皇一起入土。可是当我在那张诏书上看见了语盈的名字时,心就突然开始疼了起来,抽痛莫名。
我想起了八年前,是的,八年,时间过的这么快。八年前,上元灯节,繁华似锦,可是再多的繁华也抵不上她的嫣然一笑,她那一笑,笑穿了流年,她那一眼,望断了天涯。
我就那样恋上了她,从此,念念不忘,魂牵梦萦。
可是,彼时她的心里有敬言深深驻扎,后来,她又成了父皇的嫔妃。
我与她,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如今,她那样美好的生命就要逝去,叫我如何不心疼?
夜深露重,我悄悄潜去语盈的寝宫,在清寂的院子里看见了她,单衣清瘦,我心里不禁泛起深深的怜惜。
语盈。我唤她的名。她转首,冲我微微一笑,锦瑞,你来了。
锦瑞,在她眼里,我从来不是太子或者皇帝,我只是锦瑞,一个简单的人,没有那些俗名来装饰。这就是语盈的特别之处。
语盈,明天是父皇的入土之日,按照惯例,你应该陪葬。
她淡淡的点头,我知道。
可我不希望你死。我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明日清晨我会来接你,你坐在马车里随我离开皇宫。
她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一丝波动,锦瑞你……
放心,我现在是皇上,这些事对我来说并不难。我注视着她秀美的面庞,忍不住问,如果我希望你留下,你愿意吗?
她沉默,抬眼看我,你若知我心忧,懂我何求,为何不放手?等到韶华难留,覆水难收,才给我自由?
我无语,凄然一笑,好吧,我不勉强,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谢谢。她说。
次日清晨,我送语盈出宫,瞒天过海,无人知晓,就是有人知晓也没有关系,我是皇上,没有人敢管我。
可是虽然我是皇上,我却留不住我心爱的女子。
荒郊野外,她下车,对我道声再见,我却明了我与她此生不会再次相见。
秋雨梧桐叶落时,我目送语盈离开,心境有如进入迟暮之年。
一滴泪,悄然滑落。
【尾声•天上人间会相见】
语盈在长安城的郊外扎了一间小茅屋,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她穿着粗布衣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知道敬言已经离开,不知身在何方,但她相信他会回来,她愿意去等,等有朝一日他回来看到她后欣喜的笑脸,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如儿时一般念着那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始终相信,他们会有相见的那一天,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天上人间,他们总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