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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绝怜高处多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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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
深的,早已没有了边际。似乎这种纯净彻底的黑,才是夜的宿命。
火焰仍然很旺,相伴着的,是浣尘的浓浓睡眠,和断断续续的话语以及相间其中的,恰如其分的沉默。
百花姬用潺潺溪水洗净了臂上沾染的血迹脏污,身上的绮色衣衫虽然再不簇新,但却尚能穿着,她口唇翕动,说着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话:“你有梦想么?”
很突兀的话,像是相识已久的好友才问的出口的问题。
紫朔一愣,旋即用一样低的声音回答着百花姬,虽然声音很轻,但却听得十分清楚。
“梦想么……”
“如果我说,我的梦想,是得到天下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浑厚而清亮。
百花姬一瞬之间睁大了眼睛,她知道眼前的男子绝非平常人物,原本她以为,这个男子是个逸世高人,然而此时此刻,她终于还是知道了他的梦想,甚至猜测到了他的身份,也许和她一样,他们都是辗转在乱世政治权谋之间的人。
这种春秋、战国、秦汉之时称之为“士”的人,这种所谓才华横溢却黑暗无比的纵横家和政客。
然而,他又不仅仅是这样的人。
或者说,他们不仅仅是这样的人。
百花姬坐在溪水之畔,以溪水为镜,以玉手为梳,慢慢梳理着如云如墨的长发。
“所以,你走的是霸者之路吗?”
“嗯。”
“霸者之路,是鲜血流淌,白骨垒成的。你喜爱杀戮和鲜血么?不惧怕光明与黑暗的交锋么?”
“杀戮、鲜血、光明、黑暗。我不偏向任何一种,这些……不过是必由的手段罢了。”
“你不害怕寂寞么?”
“王者,不需要寂寞这种无用的东西。”
“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得到天下。”
“得到天下之后呢?”
“……”
其实,她知道,他始终不肯承认,又或者说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的自己心中的厌倦和深刻而无力的寂寞。
他的《伤心碧落歌》,有着寂寞到无尽深浓的忧伤,有着知音无觅的怨叹,有着对宁静生活、对刎颈知己的企盼和向往。
他自己意识不到,然而,她却早已听出来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争琼楼最上层。
这第一句话,似乎和他和她都很配,然而第二句话却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过。
天生的王者,与生俱来的傲指乾坤睥睨天下的清高孤傲。
琼楼的最上层,除了他们,还有谁配上的去呢?
似乎不愿意纠缠于这个问题,他还是生硬地问着其他事情,比如说,那日在汴京城西郊无比精彩的马战。
“那一日追你的,也是这些人么?”
“嗯。”
“看样子,他们并不想杀你。”
“是的。”
“海陵王……”
“为了他的生平第三愿。”
“什么愿望?”
“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
纵横家都很会说话,然而这样的对话并不多见——虽然不是发自肺腑的语言,却也是真话。
悠悠月色,浸润了某种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圣洁,照耀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之上,睫羽上流淌着某种令紫袍男子觉得熟悉无比的情感,很轻很轻地,就这么颤抖着。
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女子,然而始终觉得,为了这个女子,那小小的纷争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起妲己褒姒这些红颜祸水,这个女子并算不上是一个祸水。
这个女子,横看竖看,都觉得像神明多过像人。
别人穿红着绿只会觉得俗艳,然而百花姬,却仿若仙子,惊为天人。
人这一辈子,能看到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儿,只怕也值得了吧。
夜,依旧是沉默而神秘的黑色。
百花姬枕着树木休憩,似乎是沉沉睡去了,浣尘低着头早已与周公下了好几盘棋,紫朔在月光之下,凝视着淇奥古琴,不知道心中作何想法。
似乎很快,便要破晓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浣尘,将淇奥古琴依旧缚上浣尘身侧,轻轻说道:“浣尘,走了。”
浣尘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待主人骑上马背,回了回头望着靠在树上休息的美丽女子,便飞奔而去,向着驿馆的方向。
“浣尘,连你也觉得她很美吧。还有,是不是和我很像呢……”
浣尘无语,沉沉夜色之中发足狂奔,似乎是知道离天亮不远,的确应该早些回到驿馆。
已然远去,靠在树上休憩的女子静静地睁开了双眼,眼中蕴藏着锐利的精光,仿佛她睡醒之后便能够敏捷地思考任何事情一般。月光照在她吹弹得破的肌肤之上,似乎有细雪在缓缓流淌。
不出所料,那个人果然对自己没有企图……
哦,不。
应该说,那个人不屑对此时的自己有所企图……
森森的寒风吹过,火焰燃烧依旧很旺,然而却早已静默无声,身边的环境,没有了生灵,似乎黑暗得更加彻底了,只有月光还在。
也只有这月光,无论盛世乱世,始终散发着这样美妙的清辉。
给人以慰藉。
“好久……没有敢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睡得这么舒服了……”
手腕上的红痕又淡了一些,像是最别致却又最为诡异的花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终于不用再忍受了……
她心想,于是她用很压抑的声音说道。
“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