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花》苏槿

11、漠烟凉

　　漠漠黄沙，有着炎热的气息，吹着肆意的风。
　　俊美少年从月牙泉边翩然走向荒漠的更深处。
　　紫袍白靴、古琴素袱、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白皙的皮色叫所有当地党项族的女子都看了羡慕，浅笑不禁，媚了女人，妒了男子。
　　银色的面具勾勒着唯美的忧伤，将所有原本应当鲜活亮丽的表情全部遮掩在了银色面具之后，漂亮的刻花，和面具的冰冷互相融合。
　　波月镇。
　　紫朔刚刚从那个热情淳朴的小镇出来，穿过了结满了紫色果实的葡萄架，闻着淡淡的西域的葡萄香，走在漠漠黄沙之中。
　　波月镇里没有客栈，他寄宿在一家人家中，那家人是波月镇中的富户，西夏人虽是蛮夷，却笃信佛家，个个热情好客，那家的小男孩叫做赫舍里，姐姐叫做帕夏，都大约只有七八岁，粉嫩娇生。
　　离波月镇越来越远了，紫朔此行，是将浣尘留在波月镇之中托赫舍里和帕夏照看的。孤身一人，带着淇奥古琴、水、地图和食物以及一些必备的东西。
　　临行之前，赫舍里和帕夏一起来提醒过自己，去阳关游玩必定不能够走得太远，最好要有波月镇的人相伴，身带利器，才能够保证平安无事。自己还是推却了，或者可以直接说，自己根本就不会答应。

　　漠烟凉，漠烟凉。

　　阳光的漠漠黄沙，不再像是波月镇中的黄色，而是变成了白色，惨惨淡淡的颜色，像是被阳光晒得褪了颜色。
　　阳关，纵然像今时今日一般荒凉颓靡，却也应当有过风华绝代。
　　只是花开到了荼蘼，消退了所有曾经美丽的光环，与惊采绝艳、光鲜亮丽的美丽绝缘，一骑绝尘，再也找不到踪影。
　　越走越深，身后波月镇的影子慢慢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全部消失，消失到了一丁点儿都看不见。

　　漠烟凉，漠烟凉。

　　日头很毒，晒得近乎白色的沙子白得更加厉害了，像是白色的荼蘼花，诉说着某种可悲可叹的荒凉……像是生命都走到尽头，才能感受到的无比的悔恨。
　　忽然觉得，连什么要冲什么咽喉一下子都抛到了脑后，眼前是干净得没有一丝一毫尘渍的天空和沙漠。什么五族对峙，什么宋金将战，什么民族什么政治什么都抛到了脑后，再惊为天人的谁到了这里，都会变得像是一个侏儒一般无用，却又像是一个巨人，足以主宰一切。
　　这简直……是太为微妙的事情了。
　　白色的沙子之中，掩埋着很多同样是白色的坟墓。
　　很多很多，多到数也数不清。
　　是啊，阳关是个古战场呢……多少将士的英魂曾经葬身于此。地底的热血带着余温，一直是很暖的，到现在还不曾消散。
　　白色的沫雨靴踏在白色的沙子上，似乎也承接到了那一丝不曾散去的余热。
　　紫朔拧开了水壶的盖子，方才端到口边动作却蓦地一顿，紫朔依旧将盖子盖上，银色的面具戴在脸上似乎成了一种负累，然后似乎是出于习惯，紫朔并没有将面具摘下。
　　漂亮精致的刻花在太阳之下泛出耀眼的光芒，诡异而妖艳。
　　然而那种妖异的美丽却是堕落的，不长久的。紫朔心知，在阳关此处，他想要走到很远而又没有人相伴，总会有恐惧袭来，等到弹尽粮绝……总会死亡。
　　自己此行能否平安归去，全看造化而已。
　　不过自己……是否在不禁意之间……也想着，死亡呢？

　　路漫漫其修远兮。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没有什么东西，身后也没有任何事物，除了沙漠和自己一路而来的脚印。
　　饮下了一口水，手中的地图被展开。
　　无论是自己的脚下，还是在波月镇民送给自己的地图中，总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沙漠……白色的，象征着死亡的，沙漠。
　　淇奥古琴被不自然地带出了几个破碎的音符，在这没有丝毫声音的荒漠之中，不像是平时能够给予的慰藉，反而像是一曲安魂的离歌，恐怖得吓人。
　　若是浣尘在身边，自己应该会更加安心一些吧。
　　不过把浣尘留在波月镇的决定紫朔还是没有后悔……毕竟自己不想把浣尘一起带入死亡的阴影之中，对于他自己来说，身边不想伤害到的东西，就应当远离。
　　思索着……前进着……消逝着……
　　人，原本就是行走在消逝之中的吧……无论是岁月，是生命，还是赤子之心。

　　黑夜。
　　白得几乎茫然的沙漠之上，坐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男子的右手边生起了一堆火，燃烧的很旺盛，一如那个夜晚，密林中在狂风之中的那堆火一样。
　　紫朔不是不知道，火会使狼群注意到有人，从而发起攻击。然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火也是一样，狼群来了，见到火光，也会害怕。
　　好像……有一个轻而细微的脚步声，像是狼的脚步声。
　　紫朔的眼力极好，他手中拿起一支火把，背对着火坐着，就着火把向四周看去……果不其然，那是一匹狼，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虽然可怖，却也有些好处，紫朔此时可以很清楚地判断，被火光吸引而来的只是这么一匹狼。
　　黑色的皮毛在月光之中泛着光，走起来速度很快，但是越向自己靠近，那匹狼的速度就越加放慢了——火！它在害怕这堆火！

　　漠烟凉，量淹没。

　　美味猎物就在眼前，紫袍白靴掩盖着的人……虽然有火和琴在手中，但是在饥饿了很久的狼的眼中，什么都阻挡不了，将人肉吞入肚中的兴奋和冲动。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那匹狼在向火堆靠近，紫朔那藏在银色面具之后的狭长美目微微眯了起来，手中的淇奥古琴被搁置在了膝盖之上，火把擒在右手之中。
　　蓦地，一阵清音划破了沉闷的夜晚，响彻天际。
　　出人意料的，很好听，很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