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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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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娘!你——你——你不得好——好死!”
李澜汐演得有些入戏,她十指绷紧着,想要挣脱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白绫,一双眼因为用力而发红,脸上的表情尽显着怨怼。
面容姣好的女子一身素衣,发髻上的珠钗尽数褪去,只剩下耳垂上那对未来得及摘下的白玉耳铛。眉眼中看出,这是个美人胚子。
桃花逐水,红颜易逝,再加上主人公实在作死,这回演的角色又要领盒饭了。
道具组不忘制造了些飘飞的花瓣,李澜汐演得更加起劲了,就像她本人是那位骄横的高阳公主。然而镜头再没有对向她。
前方一身厚重华贵礼服的武媚娘正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五瓣莲的花钿配上一双媚眼,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这个在大唐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女子,伴随着纷飞的花瓣,走出了端庄、大气、傲然……
她回了回神,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有些不自然地摩挲了摩挲脖子,那里虽然有一定的保护措施,但是为了拍摄效果,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勒痕。
作为一个专业的配角龙套演员,这点苦她还是受得了的。李澜汐仰头灌了一口矿泉水,刚刚喊得嗓子有点干。
突然,临近的一根绿布棚的支架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晃动,接着砸了下来。
世界瞬间变得朦胧,还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
远处是“武则天”一身红衣,蓦然回首,似乎是因为那身织金绣花的长尾礼服过于厚重,李澜汐没有看到她接下来的动作。
头上的剧痛让她大脑充了血一样,李澜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异样液体的触感伴随着巨大的疼痛一齐袭来,她嘴里闷哼了一声,却没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合上了眼睛。
“澜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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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五年,大唐的春天来了。
宫里专供观赏养在南方的燕子一站接着一站,被迎回了长安城。繁花簇拥着穿着绣襦裙的美娇娘们,开成一片姹紫嫣红。
而此时的红砖绿瓦的宫墙之中,唐太宗李世民的十七公主高阳正手上拿着个双尾彩翼蝶的风筝,向玉春园跑去。
天蚕丝纺成的鹅黄色披帛像是一对低飞的双翅,银质的铃铛垂挂她的双辫上,陪衬这位公主更为充满灵气。
“公主!公主慢些,当心绊着脚。”彤儿跟在后面,心知这小祖宗公主是绝对不会停下来,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单是凭着皇上对这小公主的宠溺,宫人们就万不敢让她被伤着分毫。
然而跑得正欢的高阳可不管那么多,因为她这张皮子下已经换了个魂,现在在思想的可是来自未来的李澜汐。
提醒一个十六岁就自立自强的现代人走路不要摔倒?呵,笑话。
“诶呦!”不知怎地,这被宫匠修葺妥当的园子里竟然有绊脚的石头,再加上她刚穿过来不过小半个月,绣鞋长裙还没穿习惯,所以被绊倒也就在情理之中。
可李澜汐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公主!”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彤儿看到扑倒在地的高阳,背脊上忍不住冒了一层冷汗,半个魂都像是被丢了去,赶紧上前轻手轻脚地将人扶起。
她给高阳轻拍着身上的灰,忍不住细声说道:“公主日后可切莫这样疾行了,若是伤着哪儿了,奴婢……”
还未等她说完,李澜汐便随意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
偏这一晃,一抹血色让彤儿看见了,她猛地握住了那只手。
绵绵软软的掌丘处破了一道殷红的口子,鲜血细细渗出,还有些尘土铺在四周。
彤儿被吓得不轻,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她掏出帕子想给公主擦擦,却又怕弄疼了,于是手举着那细绢帕子悬了片刻,还是没能下去手。
“公主。”彤儿整了整自家公主的发髻,接着说道,“奴婢这就去给公主找太医瞧瞧。”
彤儿正要抽身就走,一阵喧闹的声音就从不远处的玉春园里传了出来。
李澜汐径直绕过彤儿,向那圆形的拱门走去。
“公主!”
满园的桃花此时已经竞相开放,当真可以称得上一句“关不住”,可惜——
“你们在干什么?”李澜汐沉着嗓子,想要拿出几分威压,可声音一发出,她就意识到这样好像并没有什么威压可言。
她稳了稳心神,脸上的表情绷得分外冷酷。
一群穿着褐色圆领斜襟的宫人正围着一个团在地上的身形,口中骂骂咧咧说着粗鄙无比的话,还不忘抬脚时不时揣在那人身上。
其中一个眼如豆、满脸横肉的宫人率先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声音清亮的女娃。原以为是哪个宫婢来多管闲事,结果一见不远处追来的彤儿,便瞬间明白了什么。
“公主!”他惊呼一声,随即五体几乎同时扑倒在地。
见状所有宫人都赶忙跪拜在地,也许是心虚使然,一众宫人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李澜汐不动声色地冷哼了一声,不想自己出来放个风筝,还能遇到这等事。
她的目光落在了依旧蜷缩在地上的那人。
只见他穿着同宫人一样的褐色衣衫,只不过上面的鞋印格外扎眼。即使是所有人都扑跪在地,可这人却依旧把头缩在怀里,抱着双膝侧躺在地上。
不见申冤、简直安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石像。
李澜汐手上把玩着系在腰间的金笼线双蝶玉坠,悠悠地说道:“你是什么人?”
他没有回答,倒是刚刚率先认出高阳公主的宫人一脸谄媚地答道:“禀公主,这人是新来的宫人,得罪了贤妃娘娘,娘娘让奴才们给他长个教训。”
贤妃?应当是那位自贞观元年就被册封了贤妃的燕氏,也怪史册并没有对这些妃子的性格有什么明确的描写,不过这样看来,贤妃似乎……并不好惹。
李澜汐暗暗顺了口气,一脸天真地看那宫人,“他怎么得罪了贤娘娘了?”
“这……禀公主。这人叫江十,是新来的,年岁不大,谁曾想第一天干活,手脚就不干净,想偷拿娘娘的点翠花簪,结果刚巧被娘娘身边的宫婢发现了。”
“哦,原来是这样。”李澜汐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地上人,那从双臂缝隙中透出的寒光,直直地望向刚刚“陈述事实”的豆子眼。
她暗暗打了个寒噤,那目光不像是个少年该有的,又或者,他真的有什么冤屈?
李澜汐上前,却被那宫人轻轻抬手拦下。
“公主,莫要让这腌臜之人污了您的眼,否则贤妃娘娘定会怪罪奴才没有护住公主殿下。”豆子眼满脸堆笑,礼仪毕至之间却已知道搬出贤妃来做压制。
也是,自己不过是个公主,皇帝的宠妃又何必怕她。
李澜汐轻轻笑了一声,脸上依旧是一派天真,她抬眸扑扇这双眼,说道:“这人看起来实在可怜,贤娘娘又是温谦之人,刚刚是在气头上,现在应当消了气……不如,就此送他出宫,终生不得再入宫,怎样?”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却不想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李澜汐就摆了摆手,示意站在身旁的彤儿低下身来。
“彤儿现在就去派几个宫人,送他出宫。”
彤儿略显犹豫,但还是轻轻福了福身子,道:“是,公主。”
高阳公主自从小半个月前失踪,在玉春园的一棵桃树下被发现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分外骄矜的小公主,一时间竟然变得热心温和起来,不仅会关心侍婢,连同路上遇到什么不平之事,都会施以援手。
这次怕也是一样,只是个奴才而已,遣散出宫,再向宫里的主管太监通报一声,没有什么不妥。
“公主,这……”豆子眼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想起这公主向来的脾气,于是只好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开始盘算着如何给宫里的那位娘娘交代。
片刻后,又来了一高一矮两个宫人,三下两下便将人抬走了。起初地上那人还想反抗,不曾想他的双腿早已被打断,只好任由着宫人们的动作。
高个儿的宫人抬着他的双腿,对着矮个儿的说:“这高阳公主自从醒来后都已经丢出去几个宫人了?”
“上次李二是一个,潘山是一个,这次又是哪位兄弟?”说着矮个儿低头想去看这宫人的脸。
对方却只借着手臂见的缝隙,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睛,阴恻恻的目光像是一只被惹急了的幼鹰,正直勾勾地瞪着凑过来的脸。
矮个儿耸耸肩,“哎,谁让你惹急了公主呢?”
两人自编自画着,将人一路抬出了宫门,一通打点后,把人放到了门外。矮个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目光打量着他已经被废掉的双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锦囊,放到他的身旁。
“兄弟出了这宫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一转身,又和高个儿没入了宫墙之中。宫门外突然闪出几道黑影,将面无表情的少年拦腰抱起,接着消失在偏巷之中。
宫门内的人并没有回头去看,即便是此时回头,也不大可能注意到黑影的动作。
高个儿调侃着:“徐瑾你可真行,乐善好施哈?欠兄弟的酒钱什么时候还?”说着不忘笑嘻嘻地伸了一只手。
徐瑾斜睨了他一眼,随后阔步向前着朗说声道:“这宫门深似海,进来了就出不去,钱这事儿,迟早还,慢慢还,总会还。”
高个儿知道他又在打马虎眼,于是追上想要狠狠地给他头上来一记,矮个却像一尾入水了的鱼,身形一晃,向前窜去。
“身无彩蝶双飞翼,也无比翼连理枝,倒是宫门深似海哟……”
宫墙的另一边,李澜汐手上拿着那只双尾彩翼蝶的风筝,听着高个儿和矮个儿此起彼伏的嬉笑怒骂声,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人是送出去了。
她垂眸看看手上的风筝,微卷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虽不过十二岁的年龄,高阳公主已经出落得格外明艳。
彤儿匆匆走了进来,先是福了福身子,便开口说道:“公主,皇上三日后在花鼓楼上开诗酒会,说是公主可暗中到场。”
“知道了。”李澜汐收了收心神。
她那位格外操心她婚事的父皇早几日便同她讲过,这花鼓楼的诗酒会,虽设在宫外,但会邀请大唐权臣将候的公子们前去颂诗饮酒,届时高阳公主便可在帷帐之后观察,是否有心仪人选。
难道就是在那时李世民看上的房遗爱?李澜汐单手揉了揉眉心,手上将那风筝抓得更紧了些。
不可,房宰相虽然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又与杜如晦合称为“房谋杜断”,被后人千古传唱,但他儿子倒不见得会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李澜汐不自觉地踱起步子来,许久,她才抬眼定定地望了望那一树开得正烂漫的桃花。
若是她,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