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戒深情》萱萱儿

20、番外

　　番外一、最后一夜

　　一灯如豆，简素的禅房中，微弱的光晕在执着而奋力的挣扎，似想要再多留下哪怕一点点光，一点点暖，总不忍舍断牵挂，轻易而去。
　　暗夜的宁静里，总有低低笑语轻轻缓缓的诉，是这凡尘世间斩不尽的情分牵扯，似最无力也最坚决的挽留。
　　玄奘靠坐床头，含笑听着围在身边的弟子们七零八落的闲话，时而两声轻咳，亦如温柔拂过的手。
　　悟能（提足了精神）：师父，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去给那东海老龙贺寿？他那时不是吹嘘他东海龙宫有三宝么。
　　悟净（点头）：是啊，二师兄，咱们只见了第一样，月光宝盒。然后月光宝盒就……嘿嘿，咱们拿回光轮抵给他们了。
　　悟能（刮了悟净一眼）：师父，你猜他另外两样宝物是什么？
　　悟空（挑眉）：有一样儿是那七情石吧。
　　悟净（见悟能点头，嚅嚅）：他们东海的宝贝还真是命运多舛啊。
　　悟空（见玄奘无声的笑了笑，也跟着浅笑）：七情石被老君扣下了，他们东海不会有胆子跑去跟老君讨要吧。
　　悟能（向着悟空贼贼的笑）：被老君扣下的可不止七情石啊。（见都向自己投来探问的眼神，神秘）：东海三宝最后一样，是那个万妖女王，哈哈哈哈哈 ~
　　悟空（一怔）：她随老君回兜率宫也有二十年了。
　　悟净（向悟能）：不知道老君是不是已经度化她了？
　　悟能（轻叹）：情这一个字，哪是那么容易勘破的。（向玄奘）：师父，我听小哪吒说，老君带她去看了时光轮，她说，通臂猿猴当是不恨你的。她说，通臂猿猴最后，也许不恨我们任何人。
　　玄奘静了片刻，轻轻一叹。
　　悟空（握了握玄奘的手，向悟能）：她现在跟着老君修行？
　　悟净：那倒也是她的造化。
　　悟能（摇了摇头）：她自己倒是不稀罕这造化。这些年，她一直求老君放她下界去寻通臂猿猴的转世……
　　悟空（察觉掌下玄奘的手倏尔一抖，轻声）：师父？
　　玄奘（抬眼向悟空，声音很轻很缓）：这些年，悟空都在作什么？
　　悟空（笑）：我们几个虽都得了正果，却也都不必日日去佛祖那听经。倒真的是自在逍遥了。
　　玄奘（目色如水，润而清亮）：如何逍遥？
　　悟空是最闲不住的一个，与天庭诸神又多算相熟，按理悟能说的这些，他早该听得烂熟，如今却和玄奘一般，一无所知。
　　悟空望着玄奘，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对。
　　悟净（看了看悟空，向玄奘）：师父，大师兄在找帮你重塑灵台之法。大师兄说，既能破，必能立，一定有法子的。
　　悟空悟能悟净（见玄奘好一会不出声，忐忑）：师父？
　　玄奘（依次看过弟子们，眼中浅浅盈泪）：到底，牵累了你们。
　　悟能（压了压气息，嘴角不自觉的颤抖）：师父，做神佛其实无趣的很，日子长的没边儿，有，有点儿事做，也不错。
　　悟空（酸涩盈胸，却带笑）：师父不是常说，不可轻易放弃，旦持恒心，万难可度。师父，我们的师徒缘分，必不会就此……（顿了顿，似誓言）：我们绝不放弃！
　　悟净憋着声儿，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震落了不争气的泪。
　　玄奘怎无不舍，却又如何忍心自己成为弟子们永久挣脱不开的桎梏。
　　玄奘（强自平定心绪，仍旧轻缓）：答应为师，不要去寻为师的转世，可好？
　　悟净（哭腔）：为什么，师父？
　　玄奘（探手勉力为悟净试去了泪）：为师，不会记得。
　　悟空（攥紧了掌中玄奘的手，坚定）：可我们记得。曾经的，以后的，我们都记得，也替师父记着。
　　玄奘（覆上悟空的手，劝）：为师不知道，到时会如何待你们。
　　悟能（强自破涕为笑）：师父以为转了世，还能成个尖刻凶悍的性子了？
　　玄奘（摇摇头，也随着笑，眼中满溢不舍）：不管变成什么样的性子，不记得了，便是不记得了。也许不会好好待你们，也许不知道如何好好待你们。（近乎恳求）：不要去寻，图惹伤怀，好不好？
　　悟空悟能悟净（咬着牙各自点头，轻声应）：好，听师父的。
　　玄奘只道，不叫他们见着，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之后，也许时间可以冲淡曾经太过深刻的羁绊，终有一日能还他们自由。
　　唐麟德元年二月五日夜半，玄奘法师圆寂于长安玉华宫。临终时，神昉、嘉尚、普光、窥基等诸弟子环绕身边，玄奘一一看过，最终向虚空中望去，嘴唇轻动无声而道，有此一世缘分，为师，幸甚！

　　番外二、千年之后

　　洛迦山紫竹屋中，烟气缭绕，茶香袅袅。观音未踏莲台，未持净瓶，与悟空隔案而坐，推了盏茶过去。
　　悟空（端茶嘘溜嘘溜，砸吧砸吧）：紫竹叶入茶，是有个好味道，还是有个好功效？
　　观音（摇头而叹）：既无甚味道，更无何功效。（顿了顿，也不等悟空再问）：就是图个色儿，漂亮。
　　悟空（呛了口茶）：咳咳，咳咳……（缓过一口气，随意）：老猪无意间寻得了颗地脉紫芝，我刚捎给老君了，看看炼化炼化，可能助你续上修行。
　　观音（浅呷茶水，抬眼）：一千多年了，你们……（深深一叹）：你们要替你们师父重塑灵台，只管去寻你们要的法子，不必隔三差五的就往我这送仙草灵药。如何重续修行，我自己自会操心。
　　悟空（轻轻一叹，殷切）：我们都希望大士能早日破出此劫。师父若在，也必是此愿。
　　观音（抬眼望向悟空）：这么多年，来了无数次，你们哪一个都没问过，你们师父为何会没有金身，没有功德，甚至连灵台也毁了。
　　悟空（一怔）：是么。（悠悠）：当年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不说，你们也都替他瞒着。我们师兄弟又傻，总被他骗。（倏尔一笑）：出家人不得妄语。他那一世的妄语，尽说给我们师兄弟听了。如今，已得了正果这么些年，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何可问。
　　观音（难耐叹起，似回忆）：他当年……（看了看悟空）：若早知这段情分如此难断，他当年或许……哎……
　　观音一段话说的支离破碎，悟空却竟听得明明白白。
　　玄奘当年弃金身舍功德自毁灵台救几个弟子时，本着的是一颗不忍的慈悲心，而后师徒同路千劫万难走过，最终难断难舍的，却已非源自佛心。所以，玄奘才会越近西天，越是不安，他一遍一遍的跟弟子们说，勿多挂碍，放下自在。可倘真能放下，他自己又为何那般牵挂。
　　悟空（摸着杯沿，似自语）：神佛最大的苦恼是不是就是，活得太长，而值得珍惜的又太少。我活了两千多年，纷繁错乱熙熙攘攘，好像都记不清了。（轻浅一笑，苦涩却温暖）：在师父身边的那几十年，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却都清晰的好像就在昨天。（看向观音的眼中盈了层薄薄水雾）：若他当年没有救我，如今，我又要去哪儿讨那些记忆？
　　观音（半晌无话，最终斟酌）：佛门修心，当尽除杂思，不困于执念。你师父，也当是希望你们……
　　悟空（接过观音的话）：不外困于物，不内困于心，逍遥寰宇，自由自在。（垂目）：师父所愿，悟空何敢辜负。悟空确有所执着，但并不为此所困。（看着紫竹叶在盏中沉浮）：师父也说，不必束缚自己的心，但需约束自己的行为。我便是心中不肯放下，不愿舍断，既未落于执妄而闯出什么祸端，也当算不得什么罪过吧。
　　观音（涩然）：悟空……如此自苦，岂是你们师父所愿见？
　　……
　　……或便稍有悔憾，也可虚豁安然，不当久熬自心。为师愿你们能开悟大道，得大自在，自由于寰宇之中。
　　……
　　悟空（自回忆中回神，摇了摇头，淡笑轻声）：并不觉得苦。师父若是不忍心，便当早日回来。（起身，至门口，未回身）：大士且先记下吧，待我师父回来，一应说给他听，再叫他罚我。
　　观音（似不忍去看悟空飞纵而去的身影，垂目，合十，叹息）：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