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午时三刻》长乏

40、第二十四章

　　这是一个深沉的夜晚。
　　迦万站在椰子树下，手里拖着一个沉甸甸的椰树果实。
　　星辰稀疏，明月朗照，海浪拍在沙滩上，发出破碎的声响。
　　一个人影从近岸的海面出露，接着一步一步往沙滩走来。
　　走到沙地上，就能看见他一头湿漉漉的白色长发，黑色长袍，皮肤是比头发更温和的浅肉色。
　　他开口说话，音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所以，我是谁？”
　　迦万的面容在月光下有一种肃穆感，但他的语气却很随和。随和、松散，带着笑意。
　　“你是谁？这可不是由我能回答的问题。海面之下怎么样？你喜欢吗？”
　　少年把眼前的湿发一把捋到肩后，抹了一把脸，就这样赤足站在浅浅的海浪当中，脚踝骨在跃动的水面浮现又隐没——
　　“差不多吧。”
　　他睇了一眼迦万所抱着的椰子：“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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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篝火边，白发的少年把椰子壳扔进火堆里，看着植物纤维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我喜欢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很重要，”迦万的眼睛在火光下明亮剔透，“如果你不能说出自己所喜欢的事物，又如何确定，自己所要选择的道路呢？”
　　“哦？那我什么也不喜欢。”
　　“噢，”中老年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感叹，“你总是这样，真不知道，‘唱反调’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快乐。”
　　迦万又问：“你就不想站在世界的最高处吗？当你走到那个位置，世间的一切也都是你的臣民，再也不会有惹你讨厌的事物了……”
　　“我有讨厌的东西？”
　　“……咳，又或者，你不想要获得最为致命的、深刻而又如海洋如河流一般汹涌的力量吗？力量本身，即是一种目标。”
　　“……你看到天幕上的星辰了吗？那璀璨夺目的、数不尽的世界……”
　　夜晚是宁静的。火焰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不太年轻的嗓音徐徐缓缓，像是瓜藤果树下，听老人讲那过去的故事……
　　“你从不热衷于这些伟业，这些琐事。”
　　他轻轻地问：“你想要什么呢？”
　　少年人专注地看了一阵火苗，终于转过头来，认真地说：
　　“刚刚的那个果实，我还想吃。”
　　“…………”
　　于是迦万放弃了。

　　外貌介于老年与中年之间的“中老年”看着对方把几个椰子堆在脚边，整整齐齐地放着，又把几块吃剩的壳子扔进火里，面容俊秀，于是仪态似乎也很优雅——谁能想到这之下的，是一个思维诡异逻辑纠缠的小屁孩呢。
　　迦万看见海天相接之处逐渐泛上来的红光，背着手，伴着少年和少年的椰子们，就这样静静地待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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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一个血红的镯子丢到人怀里。
　　瞄着少年去低头查看，迦万说：“已经过了太久了。”
　　“……如果连你也住进那森严冷酷的墓穴，我这个老东西，还不知道要多孤独呢。”
　　听他这么说，少年就仰起头来看他。
　　“……看我干什么？”迦万没好气地说，“难道我就不能感怀一下吗？哼，你这个小兔崽子，自己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体谅一下我这个老人，所有人都知道跟我说再见，只有你啊，不声不响的……”
　　这么嗫嚅一阵，迦万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沉着的模样，他站到少年面前，手指点在对方的眉心。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迷幻起来——
　　不论你怎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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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你如何选择，阿芒萨斯，一切的美，一切的生与死亡，一切的奇迹与讶异，都永远随侍你左右。
　　你即是亿万时空的宠儿，是死亡——与复生。
　　一切的开始与结束。

　　——神使迦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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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莉丝就是这样回来的。
　　那是海岛上的一个清晨，篝火已经熄灭，圆滚滚的椰子们排排坐在她身边，红色的灼识之眼戴在她的手上，熟悉的黑发和红裙子，还有红色的手指甲。
　　莉莉丝这样坐着静静地想了好一阵，发现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老头，海水，与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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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起来就算了，”她摸一摸自己的椰子，垂着眼睛，“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做。”
　　于是莉莉丝跑去某个领域里一刀斩下了林厌七的头——普罗明王不会因此就没命，不过她也只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多余的操作是一种无聊的麻烦。
　　接着莉莉丝就来到了人类国度的圣城弥塞琉斯，出现在某一间卧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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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杰西卡被吓了一跳。
　　而黑红色的魔王就已经掠了过来，手带上她的脖子往后飞跃，强大而充沛的力量裹着她们穿越建筑楼台、掠过旷野——最终进入茂盛而古老的森林。
　　杰西卡被结结实实地掐住脖子摁在一棵老红杉树干上，离地上百米，面色涨红。
　　但她的目光仍然是平静的：“……啧，这倒是我没能想到的发展。”
　　“你是怎么知道的？”
　　莉莉丝也并没有一个报复者的戾气与得意，面容傲慢冷淡，懒懒地敛着眼睛：“一个小东西告诉我的。怎么样，天使大人，你猜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咳咳、咳咳咳咳……”杰西卡倒柔和地弯起眼睛，“看在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份上，我应该不至于死得很难看吧？”
　　“对了，那是不是还有塞壬？林厌七应该也跑不掉吧？”
　　“我听说过你的故事，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逃脱十二魔王的复仇——”
　　而莉莉丝已经咔地一下拧断了她的脖子。
　　……天使的灵体飘在高处，形象与人身差不了多少，她轻飘飘地凑到了莉莉丝面前：
　　“要重塑一具身体是很麻烦的。你真是讨厌极了。”
　　“不过呢，”杰西卡勾起唇角，“我会回来的。这场游戏还没有落下帷幕呢，你说是不是？”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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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某种谨慎的考虑，莉莉丝暂时没有跑去海国的想法。
　　至少在撒旦回来之前——
　　莉莉丝站在巨大的红杉树下，将失去生机的身体化作肥料容进土壤，转头去看树枝树干遮蔽缠绕的远处。
　　森林里生活着一些鸟禽、白鹿、狼、猎人，以及妖精。
　　在绝对的沉寂中，莉莉丝意识到她的存在大概给当地居民们带来了一些困扰。
　　于是她身形一消，就循着风站到了高处的山崖上。从山崖上看下去，就是一片郁郁葱葱没有边界的森林，极远处的山脉有着浅薄的棱线，天空是一种揉和了粉与蓝的颜色。
　　死亡并没有给莉莉丝造成太大的影响。脖颈被割裂，灵魂被斩开时——最突出的也许并不是疼痛，而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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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莉丝在悬崖边坐了下来，单手撑头，接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起腿来。

　　黑色的雕像前，汇聚着一群尘土般渺小的人类。
　　笼罩在白色长袍和兜帽中的大哈克将一把泥土撒在桌台圆盘中，遮掩住了那一弯血红色的月亮釉彩。
　　他的教众都有着一种神秘肃穆的仪态。
　　“我们的神明，向我们传达了那宛如世界之本力量之源的谕诏。”
　　“——谨记，我等对于神而言，不过是一捧尘土。”
　　“而尘土，终将孕育出迎向黑暗的花朵。”
　　大哈克的语调仍然是冷淡又漠然的：“即日起，我将踏上朝圣的旅程，以期能拥有这份幸运——”
　　“这份，追逐神明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