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宁玹

6、诛邪令

　　疏林风急，马车更急。

　　自出了城，行出半里地，明五将马鞭甩得哧哧作响，一下更比一下狠，马蹄狂舞，几乎是足不点地。

　　足足奔出十几里，行至一处岔口，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明五勒了缰绳，静静地坐了半盏茶的功夫，方向后低声道：“明少爷，到了。”

　　只听车厢内几声闷响，似是桌椅被人翻倒，而后帘幔一掀，当先跳下一个人来。

　　少年意气，恣意风华。

　　“枕星河？”几丈外，方才追过来的沈寻伏在草木丛中，瞧见马车旁的少年，心内不由讶异，“马车出城时是被查过的，里面该只有那位明少爷一人才是，他怎么会......”

　　只见枕星河左手握拳伸出，小臂正对着车厢的位置。而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很小，并非是成年人的骨骼大小。

　　因着昨晚的一遭，沈寻自然猜得出里面的会是谁，果然，车厢内又钻出一个人来，扶着枕星河的手臂跃下了马车。

　　那张脸，那双与其年岁并不相符的眼睛，可谓是记忆颇深。

　　只是，他们怎会自那辆马车里出来？先前是如何避过搜查的？莫非那瘦弱少年与黑面汉子竟真是林尚琂与枕星河么？

　　沈寻细细打量着，否了这个猜测。他们的身量相差太多了，若说胖瘦还可想法子伪装，但高度是没法骗人的。

　　还未及她思索下去，一道灰影轻飘飘地、几乎是瞬间便到了眼前。沈寻向后急掠而出，不料才翻出，便已被扣住了左肩肩胛，稍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又是你？”

　　“又？”沈寻心下惊骇于此人的轻功身法，惶然间，倒是勾连起几点思绪来。

　　“四哥，是什么人跟......沈姑娘？”枕星河紧跟着掠了过来，瞧见沈寻，不由愕然，“你怎会在这里？”

　　沈寻挣脱不得，索性先不妄动：“枕公子，好巧，又见面了。”

　　枕星河迟疑道：“是......好巧。”

　　“看来姑娘与在下的几位朋友是见过面的了，在下明有思，”马车上最后下来的，便是那位靛青色衣裳的青年，淡然若兰，不见锋色，款步而来，手里摇着一把幽兰折扇，“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客气了，”沈寻凝目打量着他，“沈寻。”

　　“戚兄，”明有思笑道，“还不放手么？青天白日的，抓着姑娘家的肩膀可不像话。”

　　那人似未听见一般，手指未移半寸，只冷冷地盯着沈寻道：“为何跟着我们？”

　　沈寻不答反问：“昨夜救我的，莫非是你？”

　　“哦？”明有思歪了歪头，面露探究之色，“怪道昨夜来迟，原来戚兄又去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了，不知这次是何故事？”

　　那人依旧不理睬，手指轻轻扣上了沈寻肩下穴位：“回答，不然废了你这条手臂。”

　　枕星河急忙上前：“四哥，她......”

　　“我并未问你。”甫一开口，便被堵了回去。

　　“昨夜有人要杀我，”沈寻叹了口气，“今天又有人要废了我的手臂，看来我这两日，确实不宜出门......”

　　话音才落，沈寻便觉身体瞬间麻了半边。

　　“你以为我是在玩笑？”

　　“四哥！你这是作甚？！”枕星河抓住那人手臂，只是怕伤及沈寻，不敢用力，“沈姑娘若有问题，昨夜又怎会冒险相助？”

　　“奇怪，你不是唤作明五么？为何这位明公子称你为戚兄？”沈寻咬着唇，额上已出了细密密一层汗，“而枕公子又叫一声四哥呢？”

　　“明五”冷哼一声，不放手也不回答。

　　沈寻笑了一声，道：“既然要废我一只手，先前又何必出手搭救呢？”

　　“明五”不冷不热地道：“谁知道你竟会跟了来。”

　　枕星河着急道：“沈姑娘，四哥从不轻易开玩笑的，莫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你究竟为何会在这里？”

　　沈寻转过头来，瞧了他一会儿，轻轻一笑，道：“我并非是跟着你们......不过，可否解我一个疑惑，出城时，马车是被检查过的，里面应是只有这位明公子一人才是，可是方才你们却从里面出来.....”

　　枕星河踌躇着是否回答，瞧了瞧一旁始终冷眼旁观的林尚琂。

　　“明五”却拦住了话头：“不是跟着我们，那你在跟着谁？”

　　沈寻撇了撇嘴：“你可真是不讲理，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偏偏要我回答你的问题。罢了，说也无妨，就是在城门前摔倒，引起一阵小风波的那两个少年人。”

　　“明五”目光一凛：“为何要跟着他们？”

　　沈寻瞧他神色，心念转动，口中道：“不过是有些令人在意的地方罢了。”

　　“明五”道：“在意的地方？”

　　“戚阳，”林尚琂终于开口了，对“明五”道，“放她走罢，莫要再多言了。”

　　戚阳犹豫一瞬，似是想再问些什么，但仍是依言放了手。枕星河松了口气：“四哥，你确实多虑了。”

　　沈寻抻了抻发麻的手臂，正要开口，却听戚阳道：“那两人，是故意摔倒的。”

　　几人闻言，俱都瞧向他，沈寻顿了顿，道：“本来我不知他们为何要演这么一出......现在看来，是冲你们来的。”

　　明有思将折扇一合，与林尚琂对瞧一眼：“不知二位是否已瞧出他们的来历？”

　　沈寻摇摇头。

　　戚阳抬了抬眉毛，对沈寻道：“你未瞧出？”

　　沈寻奇道：“我此前从未见过他们，怎会瞧得出？”

　　戚阳道：“你只是因他们故意摔倒，便打算跟上去瞧瞧？”

　　“不错，”沈寻见众人俱是一脸狐疑，便又笑接道，“我趁乱在其中一人脚底打了一点胭脂，一路追踪而来的，就是想瞧瞧他们究竟意欲何为，没成想，那两人身手确是了得，一路上踪迹愈来愈淡，却总不见人，反倒是有意外收获。”

　　林尚琂轻描淡写道：“你是想瞧瞧我有没有出城罢？”

　　沈寻未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倒怔了一怔：“你这小鬼真是......”

　　枕星河皱了皱眉，在一旁道：“我相信沈姑娘并无恶意，但此后还是莫要跟着我们的好......方才听姑娘说起，昨夜遇到了危险？”

　　“承蒙戚公子搭救，有惊无险罢了，”沈寻不以为然，道，“不过，那两人是冲着你和小鬼来的，并非官府中人，我此来也是为了提醒你们。”

　　明有思将扇骨一下一下地轻敲在手心，淡淡笑道：“姑娘真是好心肠。”

　　沈寻懒待解释，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们既然平安无事，那么就此别过了。”

　　枕星河抬了抬手，又放下了。戚阳瞧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姑娘留步。”

　　沈寻顿住。

　　戚阳接道：“姑娘可是要去寻方才城门前的二人？”

　　沈寻转过身来。

　　戚阳瞧着她道：“最好莫要去。”

　　沈寻疑惑，问道：“为何？”

　　戚阳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寻心下暗忖着，枕星河忍不住道：“四哥，莫非你已瞧出他们是何人？”

　　戚阳道：“他们便是昨日跟在你和小琂公后面的人，也是沈姑娘遇到的那两人。”

　　“是他们？”沈寻怔了怔，“莫非是易了容？可方才分明查验过不是么？那般揉搓都瞧不出，真有这般厉害的易容手法么？”

　　“自然没有，”戚阳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张“明五”的脸，道，“只因他并未易容，易容的只有另一人而已。”

　　沈寻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你怎会如此肯定？你......认得他们？”

　　戚阳道：“认得谈不上，不过略知一二。”

　　沈寻道：“是什么人？”

　　戚阳转向林尚琂，一字字道：“诛邪令使。”

　　林尚琂抬起眼，疏离的目光倏然变得冷厉：“你没有瞧错？”

　　戚阳低下了头：“戚阳不敢欺瞒。”

　　明有思变了神色，脸上再无半点泰然之色：“四小姐可知道？”

　　戚阳犹豫了一下，道：“临行前，四小姐对我提起一事，她说这几日总觉着有人在盯着她。”

　　明有思道：“整个林府莫不是正被人盯着么？”

　　“不，并非是官兵，”戚阳道，“四小姐怀疑......正是诛邪令的人。”

　　枕星河满脸惊诧：“四小姐不正是诛邪令使么？为何......”

　　“几位公子，”沈寻去也不是，留也不妥，颇为不自在，只好出声打断，“虽说你们方才之言我并未听懂几句，可我毕竟正站在这里，一未瞎二未聋，也不怕我将秘密听了去？”

　　明有思似笑非笑：“沈姑娘莫非从未听过诛邪令？”

　　“听是听过的，”沈寻道，“只是从来都是听说罢了，什么高手如云，专门猎杀奸恶之人，什么一旦接受委托，就断无失手，什么诛邪令出，神鬼伏诛......”

　　言毕，沈寻竟笑出声来。

　　戚阳眉毛一跳，面露不悦道：“不知有何可笑之处？”

　　沈寻正了正颜色，道：“不就是一个收人钱财，替人做脏事的地下组织嘛，渲染的这般煞有介事。”

　　戚阳冷笑道：“沈姑娘真是好记性，这么快便忘记昨天险些丧命一事了。”

　　沈寻并不理会，只道：“听你们方才所谈，似是对诛邪令颇有了解，我且问你，诛邪令使依何行事？”

　　戚阳一时不解其意，只依言答道：“自然是诛邪令主的命令。”

　　沈寻点点头，又道：“那么诛邪令主又依何下令？”

　　戚阳顿了顿，道：“受人委托。”

　　“说到底，江湖帮派大多受地域所限，各自占山为王。除非，”沈寻一笑，“有什么别的心思......诛邪令是在中原一带活动，而我来这里不过半月，一路游山玩水，不知怎么结下了仇家，竟要人专程破财委托两位高手来杀我一个无名弱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