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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十一月初。
      朔风簌簌,京城门外,一道白影如流星般策马而来。

      守门的官兵上前拦下她,眉毛刚竖起来,瞧她一身银纹锦袍苏绣斗篷价值不菲,又落了回去,勾起一个讨好的笑。

      他客客气气地说:“敢问姑娘,可否出示通关文牒?”
      女子不答。
      “姑娘?”
      她腕子一翻,亮出一份薄薄的手令。

      待看清那上面的官印,小兵面色变了。他忙拖过椅子请人稍坐片刻,自己紧赶慢赶爬上城楼通知校尉。
      校尉一听,也是脸色微变。
      两人一前一后奔下楼,遥遥便瞧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此人衣不染尘,虽未说话,周身似乎划出一道界限,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绕开她几步。
      她没有坐,只静静站在那里,虽遮着面,通身的凛然气派却遮不住。

      校尉上前,抱拳行了一礼。
      白蝉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将手令翻给他看。
      校尉躬身接过,翻来覆去确认无误后,谄笑着递还给她:“姑娘初来京城,凡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来找严某。”
      “严某虽只是芝麻小官,对这京城地面却是再熟悉没有了,您若想要走动……”
      白蝉收令入袖,淡淡道:“多谢。”

      她态度十分冷淡,校尉却并不觉得冒犯。他忍不住朝她面纱多瞥了几眼,朔风吹起布料边缘,底下一截线条流畅的下颌似露非露,隐约可见一点轮廓优美的朱唇。
      仅凭露出的这点风光,足可知这是位贵女,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只是……这样一个气质贵重的女子,何以腰间配了一口貌不惊人的旧铁剑?
      按理说女儿家多偏爱雕金镶银的匕首玉刀,再不济也是什么峨眉刺长鞭软剑之类 。
      可是铁剑?

      “怎么?”
      他回过神,忙道:“不不,您这边请!”说着挥手示意放行。
      隔着面纱,白蝉微一颔首,牵过马缓步进城。
      京城一道天街直贯南北,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今年冬日格外的冷,她想起官道旁倒毙的饿殍与流浪乞儿,再看这天街盛景,微微皱了皱眉。

      酉时。
      天街一溜儿燃起灯笼,手艺人和杂耍夫摆出摊子,琳琅商品映衬明晃晃的凡世灯火,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白蝉便坐在一处僻静茶摊,百无聊赖地瞧着这副景象,心中盘算此次下山前师父的交代——据说这回来的是位贵客,掌门欠了他的人情,派了最得意的大弟子下山保护那人的周全。
      约好的是正月,她特地早了点时间进京,顺道打探一下情况。
      碧螺春快凉了,她一手轻轻晃着杯口,一手托腮,忽然视线一凝。

      那是……?

      三步开外的漆黑巷口,正蹲着个瘦弱的人影,背对熹微灯火,不知在钻研些什么。
      白蝉望着那背影,心中微微一动。

      恰在此时,蹲着的小姑娘扭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借着灯火,白蝉看清了她的样貌。

      这孩子四肢纤瘦,比白蝉略小几岁,竹竿似的躯干上顶着个脑袋,脸上没二两肉,就显得眼睛特别的大,也特别黑,活像一只瘦骨伶仃的猫崽。
      看形貌服饰,大约是出宫采办的小宫女儿。
      她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十分特别,也不算多么漂亮,却好像盛着一汪幽深的湖,盯着人瞧的时候,似藏了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白蝉被她盯得心中一跳,轻咳一声,上前道:“你在做什么?”
      小宫女扬扬下巴。
      她顺势瞧去,只见地上躺了根吃一半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沾了脏污,颇为可惜。

      白蝉:“唔。”她沉默片刻,看了看糖葫芦,又看了看小宫女。
      ——还当是什么,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罢了。
      解惑之余,她又有些失望,直起身,随手撒下两枚铜板:“拿去买支新的罢。”

      当啷。
      小姑娘的视线追着铜板滚了一圈,忽挑起眼皮,沉沉地望向她。
      瞳仁乌黑,深不见底。

      白蝉避过她的目光,转身欲走,却听背后一声清越的轻唤:“且慢。”
      ——那竟是一把难得的好嗓子,似盛夏冰饮,一口气沁进了五脏六腑。
      她脚步一顿,心想世间原来还有这样的感觉,像是……像是有人持着绒羽,在她耳畔轻柔地搔了搔,那点陌生的酥麻顺着耳道,一路烧进了心窝子里。

      白蝉稳了稳心神:“何事?”

      少女拾起铜板掂了掂,唇角抿着一丝笑意:“请问姑娘这是何意?”

      白蝉回身,微微皱起了眉头。

      少女又问:“姑娘是在可怜我?”

      隔着面纱谈话不便,白蝉犹豫片刻,举手摘下了斗笠。

      天街灯火迢迢,直到这时候,她的模样才完全展露在人前——身量劲瘦高挑,高鼻薄唇,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神色十分冷厉,偏眼下点了颗浅浅的痣,配着黑鸦似的长睫,一眨眼就仿佛落了一滴泪。

      本该是个端丽的古典美人,却无端端的煞气逼人,而这一颗泪痣,又糅杂着一丝半缕的脆弱,着实有种奇异美感。

      少女默不作声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笑容扩大了:“这位姑娘……”

      白蝉道:“不要就还我。”
      ——美人归美人,说话却很不客气。

      少女挑眉:“哎,我只想问你,愿不愿陪我赌一局?”

      白蝉冷淡地:“在下从不沾赌。”

      “倒也不算真赌,”少女雾沉沉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采,“咱们只押这两文钱。否则空拿你的好处,叫我怎好意思?”

      白蝉眉头皱得更紧。

      少女见她没有否认,抿唇一笑。
      她朝上摊开手掌,玉白修长的手中,静静摊着那两枚铜钱:“那便请姑娘猜一猜,我想用这赏钱做什么?猜对了我便还你,输了嘛,这钱就归我买糖葫芦。”
      白蝉:“……”
      少女:“嗯?”
      白蝉道:“呵,若我猜你想吃糖葫芦,你又待如何?”
      这一句准确挑出了少女的漏洞。想要赢,除非说自己不想吃糖葫芦——今日这两文钱,怕是怎么都换不了甜点了。

      少女笑盈盈的:“喔,你这样为难我,可是气我耽搁了你的功夫?”

      白蝉懒得回答,谁知她当真往路边摊买了一根新的糖葫芦。
      黑暗的巷口,糖稀的香甜气味散开在鼻尖,少女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白蝉抱臂靠在墙边,淡淡道:“你输了。”
      “未必。”她微笑,葱白的指尖突然一松。
      “你——”

      糖葫芦滚落泥地,晶莹糖衣黏满了尘土。

      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抬起来,眼底有狡黠,也有挑衅,唯独没有一丝可惜之情——买了糖葫芦,她却没吃上,自然不算输。
      “你!”白蝉顿了顿,语气不由透出几分薄怒,“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少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我的确蛮不讲理,可姑娘不也如此?”

      “我何曾——”
      “方才你见我盯着地面不放,便断定我短视贪小,”少女凑近来,眼睛愈发显得大,“所以施舍两文钱来打发叫花子,是不是?”
      白蝉抿唇,不知怎么一番好心竟被她说成了这副样子。
      少女趁胜追击,仰起下巴逼近她,却忽然一顿。

      两人对视了。

      周遭安静下来,只看得到彼此眼中倒映的自己。她们靠得实在太近,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响,针锋相对的气势悄然散去,反倒多了一丝暧昧。
      迎着白蝉警惕的目光,少女忽然展颜一笑。
      “行了行了,”她赌气似的踢了脚糖葫芦,放柔声音,“好姐姐,算我错啦。”
      白蝉:“?”
      ——她本来戒备着随时动手,哪里猜得到对方竟整了一出川剧变脸?

      少女软声道:“那,你要不要再猜猜,我为何丢了这根糖葫芦?赌注嘛……”她的目光滴溜溜转了转,“我暂时想不出来,你随意押一样东西给我,等我日后想好了要求,再向你讨要。”
      白蝉唇角一抽。对方那张利嘴太厉害,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她心知不该应承她。

      少女挑眉:“唔,你怕了?”
      她下意识反驳:“胡说!”
      少女眯着眼睛笑起来:“那就当你答应了,你先猜。”
      白蝉:“……”她无语道,“你可不就是为了气我?”

      “非也。”少女摇摇手指,十分自然地探手拉过她,朝巷子深处走。
      两人手指交握在一处,都是修长如玉的手指,触感细腻微凉。
      白蝉愣了,走出两步方才想到要挣开。
      少女手上用了点劲儿,拽住她,面上却一派天真:“大家同为女子,何必计较这么多?”说着,还用凉津津的指尖轻轻抠了抠她的掌心。
      白蝉:“……”

      少女道:“怎的不说话了,你该不会有那……磨镜之癖吧?”
      白蝉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胡话连篇。”
      胡话连篇的小妖女轻笑一声,浑不在意,于墙根停下脚步。

      白蝉低头,注意到脚边列着两排蚂蚁,正抬着红艳艳的糖稀山楂往家走,过节似的快活。
      少女淡淡道:“于你于我,糖葫芦只不过是餐后消遣,却能让它们在冬日里吃个肚圆儿。”
      白蝉微讶:“你——”
      少女看着她,微微笑了:“你看,众人都嫌它身惹尘埃污秽不堪,偏也有些小生灵视它为人间至宝,也算是幸运。”

      说这话时,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被烛火微微照亮。

      白蝉望着她,心脏像被戳了一下。

      夜风轻飘飘,明月如镜。少女轻叹了口气,直到蚂蚁沿着石砖缝隙消失,方才收回视线。
      “这回,你总该愿赌服输了?”
      回答她的是对方扬手掷来一物。少女下意识接住。

      是一柄佩剑。
      外鞘古朴,没有剑穗,用拇指顶开一寸,透出锋刃乌黑寒芒逼人,竟是口千金难求的宝剑。

      她愣住了——本只想挫挫对方的锐气,哪儿想拿到这样的宝物?
      一抬头,暗巷中哪里还有对方的人影。
      她急道:“喂!你——”

      风中遥遥传来对方冷淡的声音:“君子高义,在下拜服。此剑是我心爱之物,你若想好了要求,三日后,还来此地等我。”

      她一愣,旋即跺了跺脚:“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喂,我叫福纨,喂你听见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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