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赢》温三言

1、哇！我也要上北大！

　　六月中下旬，太阳高高的，蝉隐藏在绿意里叫。
　　好热，旁边人声哗啦哗啦。“江汀，你好厉害呀，你看，七百分，能上北大不？”“哎呀，你懂什么，肯定是清华北大争着要，阿姨跟你讲啊，你得选个好专业才能挣大钱。以后发达别忘了我家小果，你俩可是好朋友……”这像个蝉快挂了使劲叫唤，唐余恶意地把人比喻。
　　真累，唐余侧头看他同桌。安安静静，皮肤白净 头发柔黑，听着身边三四个阿姨讨论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低头长长的睫毛扑闪，揭盖不知道的心思。脊背很直挺，哪怕低身听人说话也比歪睡着的唐余高。
　　“好啦好啦，各位家长好，请不要继续讨论，下面由我来分析各位同学的成绩推荐学校。”迟迟来到的班主任蒋旭小跑着进来，满屋烦躁闷热他脸上倒很高兴，能不高兴吗？全省状元，高考文科711——清北小旋风江汀在他班里。蒋旭好像看见不久之后媒体的长枪短炮围住自己，到时候哪哪都是“蒋大老师，教那个满分小状元的。”在他带领下，南淮五中一定会蒸蒸日上，到时候河衡水，南五中，我们也是有牌面的学校。蒋旭心中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刚刚在办公室那个讨人嫌英语老师还假惺惺说恭喜，可不恭喜吗？建校以来，南淮市东区开放，招生条件放松 ，西区的大批学生流出，西区招生学生从中考底子就弱，淮五环境又宽松，加上上面校长贪污刚进去，一时间群龙无首，乱七八糟，过往辉煌也被人嘲笑，如今可不一样了，蒋旭用他不大却还算锐利的眼扫过班级每个人。骄傲高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带了三年，走完今天，过几天通知书到手，恐怕他们就很少见面了。
　　蒋旭此人，要说上课效果那肯定没有实验十三十四好，但你要说家长里短妇女主任善解人意十七班只要有心都会说蒋娘娘吧，可能知道自己上课效果不好，又带语文，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把精力放在别的方面，尽可能为他们减少高考的压力。然十七班是什么地方，全校第一在这，学习机器在这，还有杂七杂八的艺术特长生在这，你爱学习我搞艺术，我觉得你花钱上大学，我看你只会死读书半吊子 。两派人你我互看不上，又同一屋檐下，倒也是一个奇葩班。又以第一的第一，上北大的江汀和学美术画黄图的唐余为同桌，让这个无形的矛盾更加激化和奇怪。
　　唐余看着讲台的蒋旭眼带笑意看自己同桌，压低声音说“你很厉害呀，恭喜你啦，小状元，以后好好混，成功了…”本想说莫忘了兄弟，又后想坐一起几个月不是睡觉又是画画说话聊天打游戏，这要放在一个视学习如命的学生保准耽误学习，三八分界，耽误考大学了的坏蛋。一时之间有点卡壳，听他说话半拉的江汀终于抬起头，瞥他，江汀是桃花眼，眼长，眼尾弯，平时不爱说笑时眼睛往下，一池荡漾春水也给压下，只留三月春寒。
　　“成功了怎么了。嗯？” 虽说长了招人喜欢的眼，可声音是低沉的，不急不躁，冷冷的划过唐余的耳道。“就，就那什么苟富贵，勿相忘，呵呵。”唐余心想我们才不怕尴尬呢，我们可高贵，我画图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小菜鸡哼哼。
　　台上的蒋旭还在喋喋不休回答，家长们还在不嫌累地提问。再长的时间也要结束，再长的路也要走完。
　　蒋旭推推眼镜，他近视，前几天特地换了金丝框的，显得人含蓄安静，开口“同学们，今天出了校门，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可就少了，希望你们以后出门在外以南淮五中为傲，愿有一天南淮因你们而骄傲。”他扫视班级里坐着的每一个人，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不过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变得稍微懂事，不爱干的孩子主动学习，他想，走出这个门他们可真就说再见了啊。
　　唐余坐在下面，脑子闷了一下，j他的高中生活就这么…过去了。好像很快啊，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集训时期遇到的傻逼老师和傻逼同学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他有点愣，慢慢地他想起他的统考分数，他那个美术主课老师那不屑又只能到此的眼神，他承认他看到拳头握紧，表情不屑，说不定呢？说不定他文化课分数五六百照样重本大学，以前又不是没有？既然有，那凭什么不是他唐余呢？
　　好像真的没有，他回校拼命学文化课，然课本当真对他是致命杀手。好像高考那两天他也是浑浑噩噩的，浑浑噩噩地进考场，一会紧张一会轻松地答题，再按照指令离开考场，封闭考场，再浑浑噩噩准备第二天考试。现在想起来，他对高考那两天印象好像也不是很严嘛。
　　学生一个一个离开教室，家长们也随着离开，刚刚，喧哗不堪的教室逐渐冷清，他沉在自己的世界，还没有撤退。
　　“唐余。”他的同桌江汀叫他。
　　“怎么了。”唐宇撇头看他。
　　“你…，你准备上什么学校？”江汀一句话卡巴说完。
　　“我啊，”唐余笑了，摸摸鼻子，端是漫不经心“怎么，想跟哥一个大学？哥告诉你，像我们这种人才当然是——山东挖掘机蓝翔啦！大专才是人上人哈哈。”
　　其实这话听着让人有点伤心和沮丧，但他好像永远很开心，很没心没肺似的，鼻子小巧而挺拔，很有活力，嘴唇饱满有气色。身上有一股劲劲的气势，不知是学艺术来的还是自带的。无论跟谁都能聊的起来，但是又好像觉得只是聊的起来，只要不聊了他就走了，你也找不到他了。
　　回答完寡言同桌的问题，唐余笑着瞄了他几眼，打了个招呼就快步离开了。他还要去找他的兄弟梅大志呢。
　　开玩笑，校霸怎能没有兄弟？
　　不然一呼百应效果就没了。虽然他也觉得他不是校霸，但是作为艺体班不乃至南淮五中，在外校不良少年找事给打走，和看不起艺体生老师理论并气得对方甩袖就走，而且兼备校霸必要条件——成绩不好，吊儿郎当，这个称号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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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哥 ，不是我吹 你这分上什么学不行啊，非上什么技术学院，”小弟梅大志正愤愤说着，和他勾肩搭背的唐余也觉得很是这个理 ，但是就是没办法啊 。综合分588，省大学最低分数线六百二十多，还是死贵死贵的什么什么民本三本，哦不对，国家取消二本，民本二本，就这还有人冲着上。他烦，怪谁呢？
　　“啧，志啊，你说我画技怎么样？不虚的说？”
　　“草啊，那可是当代毕加索，徐良转世，千百年绝出天才啊！”最近梅大志在看修真落败少年一路逆袭最终赢得美人归的成功大男人小说。
　　“………”
　　走在前面的江汀和其他南淮同学，这个男的真会吹，他妈的他家牛都挺冲天。
　　唐余倒是听了很高兴，毫不自夸地拍梅大志的肩膀“哎呀，别说别说，老子也就是一点点天赋啦，别吹别吹害羞害羞哈哈哈哈。”嘴上说着，脸上笑的跟菊花开爆炸了一样。江汀在前面默默地心想，虽然唐余搞艺术弄这个弄那个上课时间还喜欢睡觉，但是挺老实的，就是很骚很拽。
　　彼时他们还年轻，盛夏的天挥洒，清凉的风吹，笑笑闹闹，什么高考填报支援录取只是一个小插曲。
　　——叮
　　唐宇的手机响了一声，他跟梅大志在马路牙子，正准备过马路，他掏出手机看看是什么。
　　——我班庄予心同学已成功被国美录取，再接再厉，不负初心。
　　画室美院班主课老师金芳史发在班群里的。
　　——同学，你已经被我校陶瓷设计专业成功录取。请于十月十五日携录取通知书来我校报道。录取通知书近几日会到达你的手中。
　　这是他报的江陶技术学院给他发的消息。
　　“呵。”唐余看着这两条信息，面上笑得灿烂。
　　“咋啦，余哥？”梅大志没看他信息，只听他笑，感觉有些莫名。
　　“啊，我录取到了，有学上了。”他不在意地回答。把手机放回兜里，抬头看路，可不就有学上了么，别人上美院，他上技术学院，都是院，都好都好，他自己没天赋还娇贵，画个画还觉得委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画个速写还觉得时间慢，脑海中模糊的面像又慢慢清晰，无言的场面仿佛有声音，跟放短片一样在他脑子播放，他嫌烦，揉揉额头，准备抬头好好走路，晚上出去泡吧。倏忽，一抹白撞入他视线。
　　不对！是辆白车，开得太快了，前面！前面是谁？！
　　他脑子还在想，腿已经跑过去 在他耳边风声猎猎，还有大志的喊叫和学生的惊呼。
　　——砰！
　　啪叽。
　　他跟个面条人一样转了出去，直接飞了两米远。
　　他觉得胸口痛痛的，闷闷的喘不上气，腿也很痛，感觉骨头渣子刺进去了，喉头也疼得要死。
　　他的眼睛还能看见，只见天很蓝，再眨一下，他的同桌江汀出现在他的上方，好像很着急，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糊了满脸，打在他身上，眼尾红，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吓迷茫。
　　“唐余！唐余！你干嘛啊！你为什么冲上来！你疯了你疯了！”他好像崩溃了唐余在忍受疼痛的时候想，他感觉他的耳朵也开始耳鸣了，不是蝉叫唤听到的耳鸣，而是猛然听不见声音，有点困。
　　他的眼皮也快撑不住，不行啊，他还要说一句话给他的傻逼同桌呢还有大志这个小弟。
　　“别……哭，啊多，多笑，志开心啊。”他说完，还有一句他的嘴巴没有力气了，还有一句他在心中喊：要上北大啊！带着老子那份。
　　他困了，睡过去了。血浸染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下汇成小河，流在地上，从红转黑。
　　——百年高校醉酒驾驶撞死文科状元同桌，意欲何为！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今日因开车喝酒酿成一惨剧，一高三学生……
　　——同桌情谊深，文科状元同桌为他付出生命…，背后到底是何情？！详情请关注菠萝娱乐。
　　不到三天，高三学生被撞死的事传的就沸沸扬扬，恰逢这个高考时间段，美好少年走出校门正欲大展宏图就被一辆汽车给撞没了，青春积极奋斗转瞬即逝，如泡沫虚影，一时之间阴险门，阴谋论层出不穷，还上了热搜，尤其是得知这个学生是为了保护他的同桌，上去推开他自己被撞，让人又不得不感叹同桌情谊，美好时代，有点追怀岁月又很悲伤。
　　——
　　啊，啧，咋那么麻烦呢，都说了没想到前面是江汀啦，他只是条件反射跑上去，不过他同桌哭得好像很伤心。嗯，他见过很多人哭，男的都哭得丑，鼻涕眼泪一把糊，女孩子倒是哭得好看一点，遮眼睛用纸巾擦呜咽，这种情况唐余都上去安慰的。
　　不过都没他同桌哭得，…哭得什么，哭得好玩，眼泪跟雨样刷拉掉啦，眼角红的跟抹口红样，还怪他，哎呀他也是救他好不好！
　　不过现在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是，他回光返照啦？他漂在上空看见自家人来人往，妈妈林凤如杨柳抽枝一下没有精气神，眼睛深陷，身材消瘦，眼泪好像流不尽。
　　他爸唐浩宇以前还很多的黑发一夜变白，吃点海带呗唐宇在上方心里酸涩，嘴巴喃喃着。
　　这是他的灵堂……，虽然他本人说很奇怪，但是就是事实。
　　他被车撞死，父母无法接受，哭哭啼啼意志消沉，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操办丧事。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年轻的儿子出个门就没了的事，爷爷奶奶在当天就赶来了。三天了，很多人来他家给他上香，在他的黑白照片面前哭，安慰唐家夫妇，再一转头对上他黑白的笑，一时之间话语如哽在喉，安慰什么呢？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高高兴兴地出去，下午就没了气，虽说怪司机醉驾，但又无端地憎恨，你明知道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但你还是开了，这不是称心要撞死人吗！
　　唐余看着本来安慰但又无声哭起来的身影，一时之间想不出话。
　　他不会以后都这样跟鬼一样飘着吧？不能投胎不能轮回，那岂不是太惨了，许是三天一直别人给他奔丧心情也无所谓起来，眼角再斜撇一眼，嗯？江汀怎么来了？
　　江汀今天穿一身黑，头发梳的很齐整，把刘海也给固定住了，显得人也严肃规矩很多，他走到照片前，盯着照片中没心没肺的人看了一会，轻轻折腰鞠躬。
　　唐余漂着，觉得无话可说，说什么都不合适而且他们也听不见。
　　江汀鞠了一段时间，三五分钟吧，林凤走过去拉住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倒也没说什么。江汀看看她，又看了照片一眼。
　　走出去了。
　　唐宇看着他出去，觉得这里很无聊，不如跟着他。
　　江汀一直走过了马路，走过柳树堤，来到护城河。唐宇漂在他身后，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干什么，胡思乱想起来，借河消愁？睹物思人，笑笑，把害怕的猜测驱赶出脑外。
　　“对不起。”
　　唐余开口没关系没关系啦，只是江汀听不到。
　　“我……喜欢你。”
　　唐宇摇头晃晃没关系没关系，以为他还在道歉。嗯？不对！这不是——
　　——呲，哗啦！
　　江汀！！！
　　江汀他跳河了！草！
　　唐宇急了，忙伸出手，他的指尖穿过江汀的身体时，他好像突然想到，哦他早已经死了，只不过不知道什么东西飘着呢。
　　水中水花激烈，变得平静，好像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知道刚刚有个少年表白就落河自尽了，为什么呢？
　　唐余不知道。
　　江汀死了，跳河死的。又引起轩然大波。
　　唐余却没有心思想了，
　　因为他好像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