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杯六安茶》雅牙

2、他们都说小文是没妈的孩子

　　六安打开门的时候，小文欢快地奔过来，“姑姑，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六安从包里掏出一包薯片，小文拆开来抓起一大坨塞进嘴里，六安蹙眉，“手洗过没有？慢点吃，小心噎着。”

　　小文哼了一声坐到客厅的地板上，看着电视里的灰太郎，咀嚼薯片，地板上不断掉落下碎屑。
　　六安在厨房里忙活，清洗菜叶，切土豆丝，支锅倒油炒鸡蛋，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整个房间就香气腾腾。

　　忽然房间里一声激烈的脆响惊动了她，六安急忙从厨房里出来，围裙也来不及脱下，奔入房间——“小文！”

　　没有人。

　　一阵剧烈的恐慌抓住了她的心。

　　“小文？”

　　“小文！你在哪儿，怎么样了？”

　　细细的呜咽声传入了她的耳畔，六安抬头看见角落里的孩子皱着眉头在哭泣，痛苦抽搐的表情，缩成一团，哭声却是微弱的，皱着眉头强忍着。

　　她一下扑过去，“小文，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小文抽噎着，一时没有发出声音，六安紧张地手都在打颤，拉起小文的手查看。手掌擦破了半边的皮，小手上都是破碎而扎入皮肤的细小玻璃，一块细长的碎瓷片扎进他的手腕。

　　六安呼吸一窒。

　　六安一把抱起小文，用额头抵着他冰冷的脸颊，“小文，你等着，姑姑送你去医院。”

　　小文极力忍耐着哭声，痛苦地点了点头。

　　六安一边关上门，冲下楼梯，一边用发颤的嗓音安慰着怀里的孩子，“小文，不要害怕。有姑姑在，不要害怕！”

　　医院里，医生正在处理小文手上的伤势，六安坐在一旁焦急地问，“医生，这孩子伤的怎么样？”

　　医生摇头：“没什么。没伤到重要部位，处理一下就好了。”

　　“那……不会留疤吧？”

　　“不会，你要注意回家后定期敷药。”

　　“好，谢谢医生。”

　　六安转身要出去交钱拿药，衣服却被人拽住，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小文露出苍白的笑容，“姑姑，不要走。”

　　六安望着他。

　　“姑姑，留着陪我好不好？”

　　六安点头，又坐了下来，小文露出笑容，“姑姑，我没事的。一点事都没有，就有一点疼，你不要难过。”

　　六安一愣，露出欣慰的笑容，拍拍小文的头。

　　包扎好伤势，拿着药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姑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打碎东西的，也不该惹你生气。”小文低着头。

　　“我没有生气。”

　　“那姑姑为什么不说话？”

　　她深吸一口气，“小文，今天是你五岁生日，姑姑没给你过生日，你生气了是不是？”

　　小孩看着自己的脚底。

　　“你生气了，所以要打碎花瓶，故意惹我注意是不是？”

　　小文嗫嚅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下身和他平视，“小文，你是个大孩子了，应该懂事。外婆看病要钱，姑姑没钱买蛋糕。”

　　小文低垂着眸子，不去看她，六安叹气，手抚着孩子清瘦的小脸，“是姑姑的错。姑姑回家给你过生日，小文乖，我们一起去买蛋糕。”

　　她一手拎着药，一手抱着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文伸手抱住她的脖子，轻声地，“姑姑，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小文不要过生日，小文也不要吃蛋糕。”

　　六安没出声。孩子尖尖的下颌抵着她一边的肩膀，所以没看见她眸子里蓄满的泪水。

　　她把孩子往上面托了托，擦干了眼泪，用欢快的语气，“小文乖，小文真懂事，姑姑最喜欢小文了。”

　　孩子抱着她的脖子，抬起脑袋亲了一口，“姑姑也乖，小文也最喜欢姑姑。”

　　六安亲吻孩子的脸，笑了笑。

　　小文摸出口袋里的点心糖果和巧克力，“姑姑，这是幼儿园的老师和女同学给我的，她们给我的生日礼物，姑姑，给你吃。”

　　六安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文，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小文很乖。”

　　“自己回家有没有遇到坏人？”

　　“小文才不会遇到坏人，小文很厉害的。”说着举了举手臂显示自己“惊人”的臂力，又开口，“姑姑，外面的人都喜欢我，今天还有阿婆给我饼呢！”

　　“小文，姑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人的东西都不许拿！”

　　“小文知道。不过那个阿婆人很好的，每次看见小文都会给吃的，不是坏人。”

　　“坏人不会写在脸上，姑姑告诉你，不管谁给你吃的，谁要带你走，都不许跟着别人！”

　　“小文知道。”孩子低下头。

　　六安看着怀里的孩子，仅仅五岁的年龄，可是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小文长得漂亮，棕色的头发微微卷曲，眼睛也有着深邃的棕黑，鼻梁高挺皮肤雪白，嘟起来可爱又不忍苛责的嘴，像个洋娃娃，不仅周围的人，路上遇到的叔叔阿姨都非常喜欢这孩子。

　　小文在房间里奔来跑去，一会儿拖出床下的玩具大卡车，一会儿又爬上桌子去玩拼图，开心得意的自己玩耍。

　　六安看着，忽然叹气。

　　这些都是邻居们孩子长大后玩剩下的，送给小文，她把小文养大，倒实实在在没买过什么好东西给这孩子，心里实在有愧。

　　她自己的经济条件根本无从选择，一个仓库的采购员，一个人带大小文，又有着常年住院的母亲，根本没有什么宽裕可言。这个月的房租和电费还是跟隔壁刘奶奶借的，要等下个月发工资才能还上。小文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要在别人家里，肯定是手上明珠一样的宠爱，吃住不愁，要什么都能有什么。

　　她忽然想起那人说的话。

　　“六安，我是个成年人，年龄也不小了，我父母一直想要我有个孩子。”

　　那人现在很喜欢孩子吧。他很富裕，如今有房有车，又有自己的公司，他们家也想要个单传的孙子，爷爷奶奶一定倍加宠爱，能过上王子一般的华丽生活。
　　这孩子跟着她，真是吃苦啊……

　　“姑姑，外婆最近好点没有，小文想外婆了，小文想见外婆。”

　　“嗯。”她回过神，“小文真乖，真孝顺，等姑姑做好饭，我们晚上去看外婆好不好，让外婆给小文庆祝生日！”

　　小文高兴地跳跃起来。

　　六安拎着路上买的小蛋糕，一只手拿着保温瓶，小文跟在她边上。

　　医院七层的病房里，踏进去，六安对躺在床上的妇人笑着，“妈，我来看你了。”

　　素兰点头，小文笑着扑上去，“外婆！”

　　“哎，小文真乖，来，过来给外婆见见！”

　　“哟，这么久没见，长高了不少啊，我们家小文都成小帅哥了！”小文在素兰怀里打滚。

　　六安将小文抱开，“乖，不要压着外婆。”

　　“妈，今天小文生日，我特地过来，我们一家人给小文过五岁生日。”

　　素兰摸摸小文的头，满眼慈爱，“没想到日子这么快，一眨眼都五岁了。唉，乖宝宝，外婆看着欢喜，外婆今天真高兴……”

　　六安分开蛋糕，插上蜡烛，小文许了愿，一家人吃了蛋糕，又喂了素兰保温瓶里的骨头汤，素兰在和小文说话，她进洗手间洗碗收拾。

　　等她出来病床前，素兰用眼神示意有话和她说。六安抱着小文，把小文拉到医护室，“小文乖，和护士姐姐去玩会儿，外婆有话和姑姑说。”

　　小文乖巧地应着，冲着医院熟悉的阿姨奔去。

　　素兰用唯一能动的一只右手拉着六安，叹气，“六安啊，你瘦了，这些日子你吃苦了！”

　　“妈，没什么，我挺好的。”

　　“一个人带着孩子，妈又不能帮你，还要拖累你，妈真是……有时候想想真不想活了。”

　　“妈，你说什么呀，你真是……妈我告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要真有事，我也不活了，我们一家一起死！反正都是我惹出来的事，都是我的不好，把你害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

　　“六安，不许胡说！”素兰老泪纵横，用颤抖的手抹干，“妈就是想着你。你爸走得早，妈年轻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把你拉扯大就怕你走我的老路。没想到啊，你还是跟我一样的命啊。六安啊，妈担心啊，妈怕你以后过得不好，妈要是不在了，就再也看不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妈这个心啊……”

　　“妈！”拉着母亲的手，六安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六安，妈每天都想着你，想着你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受苦，会不会受别人欺负，还要带着孩子……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是打落了牙朝肚子里咽，你性子倔，不会告诉妈……妈知道，妈都知道……”

　　六安哽咽着说不出话。

　　素兰拍拍她的手，“当初你不听我的，非要留下这个孩子，妈怎么劝你都不听，不过现在看，小文是很乖，这孩子很听话，很懂事，妈很欣慰……”

　　她点头。

　　素兰轻叹气，“妈这辈子也过够了，妈整天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这滋味啊……活着也没啥意思。妈就是盼着，希望你能有个人照顾，有人和你一起，一同照顾小文，妈就放心了。六安啊，也不要什么要求，就是人老实点，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不会嫌弃你，也不会对小文不好，两个人能撑起一个家就很够了。妈想着这种日子，盼都盼了很久……”

　　“妈，妈……”六安说不下去。

　　“我知道你没那个心，你就是喜欢那个人，你死心眼，妈知道，可他若是有同样的心，早就来找你了。咳咳……我听人说啊，他都回国半年了……说不定啊，人家早就成家了，还有孩子，你和小文啊，都不会放在他眼里。六安啊，那时候你们小，都不懂事，现在都这么大了，谁还在乎年轻时候的那码子事？六安，你要为自己以后想想……”

　　“妈，不要说了，我会的，我会的，我会为自己找个伴，会为小文找个爹，妈你放心吧，我知道了，我都听您的！”

　　素兰点头。

　　“妈，你记着，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还要看着小文长大……妈，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你不要担心我。”

　　六安抹了把眼泪，小文在门口探头探脑，六安叫他进来，“小文，跟外婆说再见，下次再来看外婆！”

　　“外婆再见！”

　　“唉，好，小文乖……大晚上的，你们当心啊……”

　　六安抱着小文从车上下来，行着夜路走回家。

　　小文趴在她背上，喃喃出声，“今天他们问我爸爸妈妈是谁，小文说自己没有爸爸妈妈。小文告诉他们自己有姑姑，他们都笑话小文，说小文是个没爸妈的孩子，小文不是，小文有姑姑，姑姑最爱小文了……”

　　六安一怔，忽然走不动路了，停住脚步，喉咙口里一阵阵紧涩，忍了半晌才慢慢道，“小文不是没有爸妈的孩子，姑姑就是小文的妈妈，小文有妈妈。”

　　她在路灯下站了很久，等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回应，偏过头来看，那孩子睡着了，微张着嘴睡得香甜。

　　她自嘲地笑了，明白过来，那孩子刚才是做了梦，都说的梦话。

　　六安把小文放到床上，小文才迷蒙蒙睁开眼，“姑……姑？”

　　“哎，小文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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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上有修改,袁景安回国时间是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