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恨意 ...
-
古人说,人定胜天。
但这是有前提的。
比如,一群半大的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是怎么都不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劈完半人高的柴火。
比如,几个昨天没吃到馒头的孩子今天是没力气劈多少柴火的。
再比如,十四如果没有十三在暗里往她那扔柴火,她是不可能逃过惩罚的……
赵管家麻溜地一声令下,劈得最少的孩子就被护卫无情地拖走,然后面无表情地就被扔进了上锁的柴房。
赵宁川云淡风轻地一招手,死不要脸地指挥剩下的孩子继续劈。
而赵.丧心病狂.管家在一片挥汗如雨的身影里,悠然自得地靠在躺椅里,心平气和地喝着下人刚沏好的碧螺春。
十三抬头飞速瞥了一眼赵宁川那安然品茶的逍遥样,心里是忍了又忍,才愣是没把手里的斧子扔他脸上。
他低头化怒气为动力,卖力地劈起面前的柴火。
——十四还太小了,他得忍。
——他还不够强大,他必须忍。
——他得活下去才能保护好十四,他拼死也得忍。
可惜他心中所言十四一个字也不知道,倒是被墙头上的沈璋沐瞧了个真真切切。
八岁的沈南辞尚还不知如何掩藏自己的心思,他满脸的杀意在老辣的沈璋沐眼里无所遁形。
沈璋沐轻拍折扇,一暗卫悄然闪现,单膝跪地在他脚边,俯身恭敬道,“主子——”
折扇轻启遮住了沈璋沐的三分笑意,却未遮住他冰冷如刀的双眸。
沈璋沐抬手轻点十三所在的方位,兀自笑道,“今夜亥时三刻,将这孩子送来我房中……”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再一个时辰,堆积如山的柴火终于被孩子们劈了个干干净净,地上也不负赵管家所望躺了一地的“僵尸”。
赵宁川不满地轻哼一声,抬手隔空将这帮“僵尸”挨个教训了个遍。
“你瞧瞧你们?你瞧瞧你们!”赵管家气得甩袖,“啊?这么点活儿就累成这样?昨天吃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这么点柴火足足劈了三个时辰才劈完,沈府要你们有什么用!”
话毕,这姓赵的畜生似是仍觉得不解气,上前抬脚给了离他最近的孩子一脚,扔下水和干粮后摔门而去。
“原地休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继续!”
赵宁川当然晓得自己这是在逼着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不过沈府历代的暗卫都是这么历练出来的,哪届的孩子都没有例外。
不过卸磨杀驴这种事太过亏本,他也不至于要了这些孩子的命。所以在狠狠折磨了这帮可怜虫三个时辰之后,还是给他们备下了足够的馒头和水之后方才离去。
十三如一块人形大饼般瘫倒在地。
恨意果然是个好东西。它给了十三用不尽的力气,一刀一个地劈着木墩上的柴火,如泄愤般劈着这不公的命。
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锦衣玉食,而他们却卑贱如草芥?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上前肆意凌辱。
凭什么?
凭什么位高权重者一句话就能轻飘飘地界定他们的生死,一声令下就能派人血洗他家?
祖母和娘亲死不瞑目,满门冤魂难以平息,狗官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一把火就轻而易举地毁尽一切!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十三一刀一刀地劈着,也一刀一刀地问着。
问谁?
问他自己,还是问这不公的命?
可惜无人应答。
回荡在十三耳边只有不尽的劈柴声响,以及赵管家不绝的咆哮。
恨意帮十三劈完了所有的柴火,也在一瞬间榨干了他所有的气力。
在赵管家拂袖离去的刹那,十三也如风中残影般直直地向冰冷的青石板上倒去。
他没死,也没晕。
明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他体内叫嚣着疼痛,嘶吼着罢工,可他却固执地清醒着。
他在一瞬间几近想随风而去,想抛却身上的所有仇恨随娘亲和祖母而去。
可他舍不得,舍不得这人世,舍不得他的十四。
是了。若是连他都撑不住了,那他的十四怎么办?
她那般善良,那般弱小。她要如何才能在这吃人的沈府里活下去。
十三的五识逐渐归位,他终于听见了耳畔一直在唤着他的声音。
那是十四。
几乎是在十三倒地的瞬间,十四就发现了。
正如他一直在注视着她那般,十四亦在一直注视着十三。
拼尽全力劈完柴的十四亦是精疲力竭,瘫坐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可她还是手脚并用地爬着,一步一步地慢慢爬到十三跟前,执拗地拽着十三的衣袖,一声一声地唤着他。
“十三,十三,十三,十三……”
她很累,很想哭。
她也很想死,可是她不能。
火光中冒死将她推出门的妇人的嘶喊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小姐,跑!快跑!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她还记得老乞丐临终前那样用力地拽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钉进她心里,“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叶家七十二条人命扛在你的肩上,你必须替他们洗刷冤屈!你必须活下去!”
她没忘记那个陪她睡过破庙,吃过糙米,为他挨过流氓暴打,拼死拼活地护着她的三宝。“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三宝一定会拼死保护你的!”
还有昨夜在月光之下,那个轻吻自己额头的十三低声在自己耳畔说过的话。
“十四,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她都听见了,她都记得。
这命很恶心,夺了她锦衣玉食的曾经,害死了她所有的亲人。
这命也很温柔。它让她遇见了老乞丐,遇见了三宝,遇到了如今护着她的十三。
她十四从不信命,亦不信运,她只信自己。
十三瞪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十三快要离开自己了,但她不信,她更不愿。
“十四。”
她听见十三唤她。
十四落下泪来,打在十三的脸上。
不疼,很烫,是热的。
十三吃力地抬起手拂去十四脸上的泪痕,笑着说,“十四,别哭。”
是了。这命贱的很,也烂的很。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有十四。
——她有十三。
这便够了。